作者：卓歌
李银河杜斐雅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一个称呼，这项学习倒不必急于此时了。”它擦了擦两只前爪，而后上前一步。
黎因和杜斐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发觉巨龙的一步的步伐远比自己的大，又连连往后退了三步。
“你们干嘛？”巨龙不高兴地问道。
黎因战战兢兢，露出笑脸，“莎加大人，您、您想干嘛？”
“工作啊。”被称作莎加的蓝宝石龙理所当然地道，“让你们趁热打铁，现在就开始工作啊。”
说完，她根本不给黎因和杜斐雅分辩的机会，伸出两只前爪，一抓一个，像拎小鸡似地将黎因和杜斐雅拎起，攥在爪心，然后扑闪着翅膀，腾空而起。
身子悬浮在半空中，疾风从耳目口鼻边刮过，紧张的情绪刺激着黎因不由得大口呼吸。他生怕巨龙玩心一起，就将自己随手从空中扔下去。虽然他已经从魁戈蛮族祭司那里学会了羽落术，但受制于龙，难免让他有所不安。
不一会儿，她们降落在一个熟悉的地方——那片雕塑林立的棋盘之上。
“莎加大人？”黎因有些疑惑。
“快来快来，”蓝宝石龙却是摩拳擦掌，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两只硕大的竖瞳越过黎因和杜斐雅，直瞅着棋盘，“我们再来一盘。”
“这次我们公平对战，”她郑重其事地道，隐隐含有一种不服输的意味儿，“从头开始，不下残局。”
………………
几天之后，杜斐雅·迪尼特雅睁开了眼睛。耳畔传来金属器件摩擦地面的沉重刺耳声，正是那声音将她从深度冥想中唤醒的。她侧头看向一旁，黎因正双手撑在一枚棋子的背部，用尽力气把它往前推动。
而另一边，以一个无比安详的姿势踞坐在地的巨龙，正睁着它那两只光彩熠熠的竖瞳，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黎因，关注着棋子即将停止的地方。
杜斐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
没有时柱的标记，她不知道这一人一龙已经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了。她只知道这是她第三次合上眼睛又睁开眼睛了。精灵每次冥想休息的时间大概是四个小时，也就是说，仅仅她休息的时间就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更遑论清醒的时间。如果按正常的作息来计算，应该是三天。但杜斐雅不敢确定，因为一直凝视着枯燥的棋局，也许她会提前陷入困倦之中也说不定。
“水，我要喝水。”巨龙的耳朵倒是敏锐，眼睛虽然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棋局，但已经觉察到了她清醒这件事，立刻命令道。
杜斐雅不敢怠慢，抹了把脸，立即爬起，走到一边，挑起一副取水的水桶和担子——这是之前巨龙命令她去城里面搜取的——向着远处的地下湖泊走去。
在她侧后方的黎因略一分身，远远向她投去一个怜悯的目光。杜斐雅回头，刚好碰上他的目光，向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在意。
一人一龙在这里一口气就待了将近三天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巨龙似乎之前已经填饱了肚子——杜斐雅再一次不无怜悯地想起了自己那些身体只剩下半截的同胞——短时间没有进食的需求。但它对饮水的需求却是一直存在的，因此，没过多久，负责下手打杂的杜斐雅就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体力活——替巨龙担水。
明明它翅膀一扇，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来去一趟。但它却丝毫没有自己动弹的意图。看着它那副如痴如醉的模样，杜斐雅倒是也能理解——这种情况下，除非够不到棋子，否则哪怕让它的屁股挪动一分一毫也难如登天。
也就是黎因的体质异于常人，可以忍受长时间的不眠不休，才能够在这近乎无休止的对练中坚持下来。如果换作自己的话，应该早就猝死了吧？杜斐雅如是想道。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她担着水吭哧吭哧地从湖边回来，来到巨龙身边。水桶刚一撂下，巨龙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只是伸出一只爪子，径直抓住一只桶，送到嘴边，昂起脑袋，咕隆一下，就把杜斐雅费了不少力气挑回来的那桶水倒了个底朝天。
然后它伸回爪子，将桶撂下，又抓住第二只桶，如法炮制。
转眼之间，两桶满荡荡的清水就已经荡然无存。
“再来再来。”巨龙伸出爪子，舌头舔了舔爪背，意犹未尽地道。
杜斐雅苦涩地一笑，一言不发，就弯下腰，重新挑上了两只木桶，再次踏上了征程。对于这一套流程，她已经十分熟悉了。一般来说，要向方才这样往返三趟，才能满足巨龙一次的饮水量……
担完水后，她又在河边捕鱼生火，给自己做了一顿饭。虽然巨龙不用吃饭，但那不代表她也不用。事实上杜斐雅现在每天就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和给巨龙担水。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是因为担心她频繁担水过于劳累，黎因曾经告诉她，他的特殊体质不止不用睡觉和休息，连进食也并非必要，让她在准备食物时不用准备他那份。
但她还是准备了双份的食物，和之前一样。因为黎因说不用的时候，嘴上还是吃得蛮香。因此她猜测就算进食对于这个体质特殊的人类来说并非必须，但也能算得上是一种享受——如果食物合胃口的话。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得再次感到惋惜。她的次元袋里有着各式各样居家旅行必备的物品，比如各色调味品，但那些现在都随着次元袋一起被巨龙收缴起来，不知道放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吃灰去了……
杜斐雅返回棋盘处，将一只烤好的鱼递给黎因。
果然，黎因的注意力立刻从面前的棋局转移到手上热气腾腾的烤鱼上来。他嘴唇微张，一边哈气驱散鱼肉表面的温度，一边狼吞虎咽。
看着他那副大快朵颐的模样，杜斐雅嘴角不禁流泻出一丝浅笑。她一边细心地嘱咐他慢点，一边将一只盛着清水的木杯放到他身边的地面上。
“喂，喂，”巨龙一只爪子抓着棋子，将地面敲得震天一般响，“臭棋篓子，别分心，赶快下棋啊！”
“臭棋篓子”这个称号已经被蓝宝石龙莎加顺利地“回赠”给了人类黎因在双方之间的比分达到九比一的时候。
对此黎因无力反驳，事实雄辩。他唯一的回应只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面红耳赤地盯着棋盘，绞尽脑汁试图在第十一局扳回一城——虽然这个维护尊严的努力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怎么还不许人吃饭呢？”黎因用舌头剔出几根鱼刺，吐到一旁，不满地道。
他只将自己不用吃饭这个秘密通过黑暗精灵语告诉了杜斐雅，巨龙并不知情——如果它恪守诺言，没有在那时刚好无事生非地使用心灵侦测的话——所以他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难不成你害怕往我吃饱了你就下不赢我？”
“哼，胡说八道，”巨龙冷哼，“十八比三的臭棋篓子也配在这里大言不惭？”
“本巨龙只是不想被你这样卑微又愚蠢的虫子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已。”
不过，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再出言催促，似乎是不想让黎因待会输棋之后又有借口可找。她不耐烦地盯着黎因，光带似的尾巴在身体后面一甩一甩。随着黎因扑哧扑哧进食的动作在她眼眸中留下的映像愈发深刻，她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第一百八十七 分歧
“喂，”她就这么凝视了黎因一会儿，忽然转头，硕大的竖瞳瞪向一旁的杜斐雅，“黑暗精灵虫子，为什么你只给它准备食物，不给你的主人——”
它顿了顿，强调，“我——准备食物？”
杜斐雅蓦然一愣。
她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而考虑的结果就是，巨龙不说，她就不问。
因为，考虑到巨龙的体型，它的食量想必——它的饮水量就是一个很好的预兆。而准备食物，可比挑水还要麻烦许多。
但是这个理由可不能直说。
她略一停顿，就给出了自己早就针对这个时刻拟好的答案。
“因为，”她十分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战战兢兢地答道，“尊敬的莎加大人，这只是人类虫子和黑暗精灵虫子卑劣的饮食习惯，我不清楚这样加工出来的食物，是否合乎伟大龙族的胃口。”
“好吧，”巨龙莎加瘪了瘪嘴，有些意兴阑珊地答道。
说完，它不再看着杜斐雅，而是将注意力又重新转移回了面前的棋局上。
但黎因叽里咕噜进食的声音却在安静的虚空中愈发清晰。
于是过了一会儿，巨龙重新抬头来，看向黎因。
“喂，”它再次对黎因呼喝道，“人类虫子，你的棋艺也不怎么样嘛。”
黎因微微一愣。他不明白巨龙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开启这个话题。
不过，还是那句话，事实胜于雄辩，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虚张声势的必要。于是他将嘴里的鱼肉囫囵吞下，一五一十地道：
“那当然，尤其是……”他顿了顿，“和尊敬的莎加大人您相比。”
“事实上，第一次我之所以赢了您，只是占了残局之利，我们的棋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巨龙的言辞虽然一点也不客气，但闪烁着辉光的硕大眼瞳中却多了几丝柔和之色，不再那么严厉。
“既然这样，”它伸长脖子，微微后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天空中像是一阵狂飙掠过，“今天就到这里吧，本大人也乏了。”
“我去吃点儿东西，你们两个也给我好好休息，随时等待本巨龙的下次召唤。”
“是、是！”黎因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事实上，他早就已经在期待这一刻了。
和巨龙不一样，他对军棋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痴迷，而且时间一长，就觉得这种没有任何创造的脑力活动不免单调乏味。在地上世界，一般来讲，他和别人下到三局就已经忍耐不住了。和巨龙之间的对局，因为一上来就被碾压，反倒激发出了他乐于面对挑战的兴致，一直斗志高昂地坚持到了第八盘取得第一次胜利，才稍有止息。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之后的他就重新回到了和地上世界一般无二的怠惰情绪当中，当然，和在地上世界不同的是，他不能直接弃子不玩，也不能完全摆烂——如果巨龙察觉到他棋艺又烂又对对局态度一点也不端正的话，很可能演变为他对巨龙本身的不尊重，再然后就是大发雷霆，那样就不妙了。因此，他只能强忍着不耐烦逼迫自己继续聚精会神地思考、计算。随着时间的流逝，枯燥感愈发浓烈，而抵抗枯燥感强行集中注意力也就愈发变得苦不堪言……
另一边，站立在一旁的杜斐雅略略惊奇。她不懂棋，但根据双方的胜负关系，乃至光速结束的第一局，黎因的棋艺不怎么样这一点，巨龙不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么？说实话杜斐雅当时就挺惊讶的。因为黎因之前在残局中轻松战胜了巨龙，她还以为黎因的棋艺远在巨龙之上。
总之，为什么巨龙直到三天三夜之后的此时才后知后觉呢？对此，杜斐雅只能解释为双方的时间观念不一样。因为双方的生命长度截然不同，她轻轻感叹着，可能一局和二十一局的时间对巨龙来说，都没什么分别，只是它们漫长生命中短短的一瞬罢了。
又或者……她心里忽然又冒出另外一个想法：这头巨龙在这里闷得太无聊了？所以就算对手不怎么样，也可以和他一直下？
“吃点什么好呢？”巨龙吧唧吧唧嘴的声音将杜斐雅的思绪打断，她回过神来，发现巨龙一边念叨着，一边颇有深意的回过头来，看向两人。
“可惜，”它不无遗憾地道，“因为要闭关参悟，所以不能去零食间了。”
黎因蓦然一愣。
活该，旋即他心中默念，让你把我们困在这里。想到这一茬儿，他忽然想尾随这头巨龙，看它会不会跑去偷偷去零食间。如果它真的偷偷跑去零食间，而且打开了那个洞口的话，自己岂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跟着它出去？其次，就算他的潜藏功夫不怎么样，在半道上就已经被巨龙发现，那也可以用抓包的威胁震慑它，让它偷吃零食的希望破灭……
黎因喜滋滋地畅想着，然后他回过神来，瞥了一眼笼罩着地面的巨大阴影，又顺着阴影的来向抬起头，看见巨龙如山一般耸峙在岩穹下的巨大身躯，在敌我力量的悬殊对比下，垂头丧气地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他甚至不免同情有些同情那些吮血食肉的猩红蜘蛛。看着巨龙寒光烁烁的巨齿，还有它庞大的身形，黎因不由得心有余悸地想，这体量，要吃掉多少猩红蜘蛛才会满足啊。那些小蜘蛛的族群能够绵延至今没有灭亡也是奇迹。
“精灵虫子的味道倒是不错，”巨龙突然眉弓微耸，伸出亮晶晶的舌头，舔了舔嘴巴边缘，似是在回味儿。
它这话让杜斐雅顿时吓了一大跳，浑身毛骨悚然。
“不知道人类虫子的味道怎么样？”它眼珠骨碌碌一转，又落在黎因身上。
这下连黎因也浑身寒毛直竖了。
他瞪大眼睛，既惊且惧地看着巨龙，身体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巨龙那晶莹剔透，头角峥嵘的巨大脑袋上却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它回过头去，四足微微一用力，两只巨大的水晶翅膀扇动，在狂风呼啸中腾空而起。
“放心吧，”高空中传来它懒洋洋的、计谋得遂的得意声音，“我是不会对自己的仆人下口的。”
………………
黎因和杜斐雅愣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它的身影逐渐远去。
“你没事吧？”过了一会儿，杜斐雅回过神来，跑向黎因，关切地问道。
“什么？”黎因摸不着头脑，呆呆地问。
“你们连续下了三天。”
“哦，还好，”黎因摸了摸后脑勺，眨了眨眼睛，“就是有点困。”
他晃了晃脑袋，左右看了看。
食尸鬼的本能促使他想要找一找周围有没有什么大坑，但遗憾的是这里先前被巨龙轰砸出来的坑洞早就在她们之间的对弈再次开始之前就已经不见了。黎因猜测是巨龙提前修补好的。现在的“棋盘”十分平坦，一望无际。下次在和那家伙鏖战之前，一定得先让它给自己挖个大坑，他想。
于是他就地躺下，脑袋贴在冰冷的岩石上，对杜斐雅说，“我眯一会儿。”
说完这话，他两眼一眯，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双手撑地，直起上半身，只觉神清气爽。之前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对局，如在梦中。
一旁靠在一座雕像旁冥想的杜斐雅感知到他醒来，也睁开双眼，告诉他他这一觉大概睡了足足一天，在这过程中，巨龙虽然曾经要求她们“随时等待它的召唤”，但并没有再次显露踪迹。
两人在附近的地面上采集了一些蘑菇，又来到湖边清洗、生火、做饭，简简单单地用过一餐之后，仰躺在地面上，眼睛不时瞥一瞥不远处的湖面，周围的地表，头顶的岩穹，抑或身边的彼此，发了一会儿呆。
“黎因，”过了一会儿，杜斐雅打开话题，“输给……莎加，你是故意的么？”
“什么？”黎因愣了愣，他没想到杜斐雅会问他这个问题。
“我说，你是害怕连续赢过巨龙之后，惹恼它么？”
黎因又愣了愣。
“没有，”然后他干脆地答道。他没想到杜斐雅会这么想。
虽然当着漂亮女孩的面承认自己技不如龙大煞风景，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选择坦白：“就是单纯下不过而已。”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和那头巨龙在一起的时候，赌斗的时候我之所以能够赢过它，只是因为那是一局残局，而我是占据极大优势的一方。”
“那就好，”杜斐雅稍稍松了口气，眼神有些闪烁，“我就是担心你是故意输给它的，如果一昧输给它太多次的话，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它可能会对我们完全失去兴趣。”
黎因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旋即他看着杜斐雅兀自有些闪烁的眼神，若有所思。
“但是我输太多次这个事实还是没有改变，不是么？”他莞尔一笑，明白她的担忧还未尽去，“不管我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杜斐雅颔首，脸蛋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但旋即明亮的双眼中流露出安慰之色：“但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
“不用担心，”黎因却是伸出一只手，似乎要熨平她的忧虑。
“事实上，关于输太多的后果，我之前也有考虑。”
“不过，”他顿了顿。
杜斐雅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文，便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与此同时双唇轻启，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因卖了个关子，嘴角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你没发现么？”
杜斐雅紫罗兰色的双眸中疑惑之色愈发浓郁了。
他清咳两声：
“虽然自己的真实棋艺确实不如它，但一直在稳定进步。”
“你没发现，我每一局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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