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真是说谁谁就到。
远处的黑点不断放大，然后在黎因的视野中渐渐变成蓝色。不一会儿，一座巍峨的蓝水晶“矿山”就浮现在黎因眼前，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早上好啊，两只小虫子。”巨龙嗓音洪亮地打着招呼。
“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这么快就相遇了。我可真是言出法随啊。”它的嗓音中充斥着明显的愉悦。
黎因忽然之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对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它挥动四足，悠闲地四处漫步，随意问道。“而且都绕到这个地方来了？”
“我们在寻找出路，巨龙阁下。”早就存有过去询问它想法的杜斐雅立刻殷勤地接道，“但是找了这么多天依旧毫无所获。”
“能否请您告知我们出口的具体位置呢？”
“出口？”巨龙两只蓝宝石的眼睛转了转，停下了四足，“出口不是已经被我封闭了么？”
它张大嘴巴，对着远处轰地一声，空气中出现明显的波纹。它似乎是在模拟自己当时用吐息轰塌洞穴的场景，巨大的嘴角轻轻一咧，眼角眉梢都浸透着喜悦，一副十分好玩的样子。
“不、不是那个。”杜斐雅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心地说道，“我们推断……那个洞穴并不是您常用的出入路口，您应该还有另一条用于出入的主要通道。”
“不错的推断。”巨龙点了点头，“那边确实只是用于出入我的零食间。”
“零食间？”杜斐雅有些疑惑，黎因也微微愕然。
“那些猩红蜘蛛啊。”巨龙张大嘴巴，一排排越型重剑般的牙齿散发着森然冷光，“它们是酸辣味的，而且含在嘴里还一一跳一跳的，可好吃了。”
“好吧，”黎因情不自禁地抹了抹额头，心中默道。
他可算明白为什么那些吞天噬地的虫子为什么对这里面这么忌惮了，原来这里有一个比她们更能吃的主儿。
杜斐雅的神色也有点尴尬。
她试着想象了一下把那些细小的蜘蛛含进嘴里，被咬开的蜘蛛在嘴里爆浆，没被咬开的蜘蛛还在嘴里一跳一跳……她来不及去品鉴巨龙所说的“酸辣味”，只感觉喉咙一紧，有什么东西要从肚子里升上来。
但她终究是忍住了，强忍着恶心，维持着微笑，继续小心地问道：
“那另一条通道呢，您的常用出口，能否请您告诉我们它的位置在何方呢？”
巨龙合拢大张的嘴巴，而后又轻轻张开，语调随意：“告诉你们也没用。我不是说过吗，已经封闭了。”
杜斐雅瞪大眼睛，有些迷惑。而黎因看着巨龙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是越来越浓。
“我说的……是另外一条。”杜斐雅小心谨慎地提醒着巨龙。
“我知道啊，”巨龙随口答道，“我常用的那一条嘛。”
“我说过，已经被封闭了。”
“那一条封闭得甚至比零食间的那一条更早，因为我要潜心钻研棋艺，不想被莫名其妙的来客打扰。”
杜斐雅登时愕然。
她和黎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那，”她沉默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问道，“请问您有没有铲子，或者铁镐之类的东西，借我们用一下呢？”
“你觉得伟大的巨龙是需要用那些低劣玩意儿的存在么？”巨龙挥舞了一下它那蓝晶晶亮盈盈的爪子，没好气地问道，“而且，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不会是想重新挖开通道吧？”
杜斐雅又是微微一愣，迷茫的小脸上摆出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我可警告你们。”谁知巨龙竟然转过头来，充满压迫感和威慑力的巨大身躯正面朝向两人，嗓音隆隆地道，“虽然我和你们定有约定，不会再随意伤害你们。”
“但那是建立在你们不再刻意挑衅，侵犯我的利益的基础上的。”
“你们现在是在我的家里，如果你们肆意破坏我的财产，比如捣毁我家大门什么的，那我可是要大发雷霆的！”
杜斐雅一时无言，似乎被巨龙这一番莫名其妙却又无懈可击的话语给彻底震惊住了。
黎因却是接过话头，继续追问道：
“那能否请您打开大门，让我们出去呢？”
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尊敬，因为对回答并不抱有很大的期待。
而巨龙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本龙这段时间要闭关苦思，”巨龙理直气壮地道，“这段时间，拒不待客，岂有开门揖客的道理？”
“您不是‘揖客’，”黎因冷静地提醒它，“是在送客。”
“管他什么揖客、送客，”巨龙晃了晃脑袋，不耐烦地道，“总之，本龙这段时间要闭关、闭关，绝对不会开门！”
这下黎因也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儿，杜斐雅再次小心谨慎地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能否请求您，把我的包裹和魔法书还给我呢？”
之前黎因掩护她逃跑，巨龙起身追击，将她再次俘获时，把她的魔法书和储物袋也一并搜刮了去。
如果能拿回魔法书的话，倒是还好说。就算不用工具挖掘，也不拜托巨龙开门，她也可以通过空间移动的方式将自己和黎因带出去。
“你的这个请求让我很震惊，黑暗精灵小虫子，”巨龙嗓音隆隆，十分平静地开口。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并不太远的重逢
下一秒，巨龙雄浑的嗓音突然变得出奇地愤怒，甚至蕴藏着一丝淡淡的委屈。
“你曾经说过对自己的非法入侵和破坏行为感到抱歉，希望弥补我的损失。”
“所以我象征性地收取了一点你的随身物品，作为赔偿。”
“可是没成想到，我如此宽大为怀的举动，换来的是进一步的得寸进尺。”
“你竟然，连这一点，象！征！性！的赔偿都不愿意付出，试图索回。还恬不知耻地谈什么愧疚，谈什么补偿。”
“怎么，我看上去像是很好欺负，还是很好糊弄的样子么？”
“巨、巨龙阁下，”杜斐雅面色苍白，“我绝无此意！”
“那你倒是给我们一个出去的办法啊？”黎因倒是已经看透了它的嘴脸，毫不客气地询问道。
巨龙硕大的水晶脑袋往上一昂，理直气壮。
“你们的去留和我无关，本巨龙凭什么要管。贸然闯入，不和你们计较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本巨龙劝你们两支小虫子好自为之，不要不识好歹。”
“这也算不计较？”黎因气不打一处来，“说到底，你就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困？”巨龙睁大眼睛，“本龙如此豪华的居室，你竟然用形容监牢的词汇来形容。我已经很大度了，下不为例。”
“你尽管恶意揣测，伟大的巨龙只做它愿意做的事，才不会在意蝼蚁怎么想。”巨龙鼻子里轻嗤一声。
随后它两眼一睁一闭，晶莹的瞬膜在湛蓝的眼球上迅速扫过：“上午茶时间到了。”
它扑动双翼，重新鼓起飓风，粗壮的双腿离开地面，庞大的身体在飓风中缓缓上升。
“总之，”它懒散又冷淡的声音从高空传来，“随你们两只小虫子怎么蹦跶，但是要记得一点，不要随意破坏我家里的财物设施。”
“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快滚吧！”黎因两只手笼在嘴巴旁边，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头巨龙冲下来报复。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头巨龙现在就是诚心给自己添堵，故意惹自己生气，如果自己不生气，它反倒要不痛快。
果然，空气中传来巨龙毫不掩饰的大笑声，轰轰隆隆地像一道滚过的雷霆，逐渐消失在远处。
“我们现在怎么办？”安静一会儿后，杜斐雅看向黎因，问道。
黎因这时才反应过来，那巨龙先前说，它们未来还会见面，而且期待这一天“不会太远”是什么意思。那家伙，从那时起，就已经在算计他了……
继续寻找出口肯定是没必要了，黎因想。就算找到了，也出不去。而且，他怀疑那个出口实际上就在她们曾经寻觅过的地方，只是因为被巨龙封住之后，没有认出来。
可是，如果不寻找出口，她们又还有什么能做的呢？坐在这里干等吗？就算坐到屁股都磨破，也坐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
黎因掏出皮囊，啜了一口，发现饮水已经快见底了。
“先回湖那边吧。”他叹了口气，“补充一下饮水，好好休息一番，再从长计议……”
她们用了半天时间，重新回到了地下湖泊的旁边。
站在岸上往远处望去，不难望见一侧也已坍塌的水晶溶洞的入口，和另一侧巨大棋盘上那些林立的棋子。
黎因缓行几步，来到杜斐雅身边。她们在地上生了一堆火，用几根长矛支起架子，串了几条鱼正在火堆上烤。
杜斐雅翻转着烤鱼，诱人的肉香在四处弥漫。黎因注视着鱼皮由雪白渐转金黄，噗嗤皲裂，暴露出内里鲜美的鱼肉，不由得吞了吞唾沫。
杜斐雅将一只烤好的鱼递给黎因。
“调料在我的储物袋里，都被那头蓝宝石龙给一并收走了，将就一下吧。”
黎因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嘴上说着没事，不要紧，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鱼肉，猛地就是一口。
杜斐雅眼露惊诧之色，嘴唇微张，似乎想要提醒些什么，但是已经晚了。黎因的唇舌甫一触及焦黄的鱼皮表面，一股剧烈的高温就猛然袭来，炙得他龇牙咧嘴，呜哇大叫。
“小心，”杜斐雅看着他一副痛苦不堪，涕泗横流的模样，不由捂嘴轻笑，“才刚刚烤好，烫得很。”
黎因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一番伸唇缩舌，待痛感渐消，高温渐去后，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将鱼肉凑近嘴边。
与此同时，杜斐雅也开始小口啃噬吞咽起来。
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鱼虽然入口鲜美，多吃几口却未免食之无味，不过眼下并不是挑剔的时候。况且黎因向来对食物也并不怎么挑剔。等到鱼肉的温度渐渐消退之后，他很快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吃饱之后，又喝了几口清水。黎因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凝望着头顶高远漆黑的穹窿，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轻松。
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自由的味道。
说来奇怪，虽然她们现在被巨龙“借故”封闭在这座失落的地底洞窟之中，形同囚徒，但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无拘无束，放松懈怠的心情。
至少……比在奈芙薇尔要轻松。他不用步步为营，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下一个瞬间就会被哪个看他不顺眼的黑暗精灵肆意刁难又或随手击杀，又或者，被他魅惑的卡西娅突然醒来，以及波吉尼亚家族中的某位高级祭司察觉到发生在她身上的异状……诸如此类……
在奈芙薇尔的日子，黎因每时每刻都活在忧虑之中，而最让他担心的还不是清醒，而是睡着的时候，他害怕自己在紧张之下，说出什么不适宜的梦话，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因此连睡觉都睡得不够安宁。只不过比较幸运的是，那种令他担心的情况，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
而现在，在这里，黎因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存——巨龙只是将她们困在这里，如果它想要击杀她们，那么它早就可以这么做了。生命的最基本需求得到了保障，黎因顿感安稳无忧，无欲无求……
“黎因，黎因……”直到杜斐雅出声将他唤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而且睡得无比地踏实、沉稳。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沉稳的睡眠了。
就在黎因还在回味他香甜无比的睡眠时，杜斐雅再次出声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啊？”黎因下意识地，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
他还真的有一会儿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怎么办？
回去？怎么回去？
不，应该说，为什么要回去？
回去，当然是指回到奈芙薇尔——理所当然，现在就开始畅想回到地表世界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在这里待得不是挺自在么，至少比奈芙薇尔强得多。那头巨龙除了不许他出去之外压根不管他。他又是个标准的“法师性格”的人，用正常人的话来说，就是“呆子”、“怪人”，没什么物质欲望，也不痴迷于社交，对群体性活动没什么需求，更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专注于对自我内心的探索和延展……总之，就算在这荒无人烟的地底，他也可以自得其乐地呆下去。毕竟以前在地表世界，他也常常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连同为法师的师兄师姐都评价他孤僻得吓人，像是什么“三流小说里天煞孤星的男主”。
况且，就算出去，在奈芙薇尔，他一个人类，也没什么高质量社交活动可以参与啊。至于物质层面，在卡西娅的照拂之下，确实是比在这里要优渥许多。可是如前所述，这对他并不是什么重点。
总之，硬要选的话，他当然想要回到地上世界，想重获真正的自由。可是如果只能在回到奈芙薇尔和呆在这里作选择，黎因情愿在这里呆上一辈子，独自一人拥抱这种“折衷的自由”。
而且，目前的他也算不上独自一人——
黎因侧过头，看向杜斐雅。他的身边，不是还有一个聪明温婉，心地善良的黑暗精灵女孩相伴么。她一个人，就足以抵得上千万个虚与委蛇的狐朋狗友。
只不过，黎因内心微微一叹。这样一来，对她却是太残忍了。作为一名黑暗精灵，她肯定是想回到自己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家里的。
就在黎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时候，杜斐雅也同样侧着头，淡紫罗兰色的明亮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她并不知道黎因此刻的所知所想，但见他神色开朗振奋，如同拨云见日，还以为他已经从被巨龙拘束的打击中走出来，恢复元气，正在默默为他高兴。
接着看见他双眉微蹙，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在为两人接下来的出路殚精竭虑，不免也同样焦虑起来，自己这边也默默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暂时，没什么没办法。”黎因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道。
这可不是他忽悠杜斐雅，他确实诚心诚意地思索了一会儿。他觉得因为一己之私就连累自己的朋友和自己一同困在地下城里，确实不够地道，所以还是尝试性地思考了一下有没有什么出去的办法。
答案是没有。
当然，由于出去的积极性并不高，所以他在一番思索无果后，也就不再逼迫自己继续强行思索了，而是径直向杜斐雅给出了答案。之后，他就放空大脑，重新回到了先前那种闲适放松，自由自由的状态。
“反正，”他心里默默地想着，竟然还有种说不出的愉悦，“如果真的有什么办法的话，要出去随时可以出去，那也等到以后再说吧，在那之前，就让我先享受一段平和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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