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一想到这里，黎因就不由得屁股一紧。
就算是死，他也要选择一种相对没那么痛苦的死法！
时间在双方的漫长思索和一枚枚棋子的挪动中不停流逝。
蓝宝石龙思考的时间越来越漫长，它抓挠脑袋和晃动尾巴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与之相对，黎因却越来越自信从容。他双眸放光，每次向杜斐雅宣布下一步棋的走法时声音也坚定不移。
虽然完整的棋谱他并没有记下来，但已成定局的绝对优势对局，再加上他吸收夺心魔幼虫之后的出色脑力，以及食尸鬼体质的不竭精力，让他一步一步稳定地朝着胜利靠近。
现在，他心里最初那种脱离棋谱的忐忑不安已经荡然无存了。因为他蕴藏着深远智慧的目光已经穿透目前的局势，看到了这局棋最后的终点，属于他的胜利的终点。
此时此刻，他就是那张不可更易，不能违逆的必胜图谱！
……
又过去了约摸半个小时，七步之后。
随着“骑士”来到“巨龙”临近的方格，将手中的长枪抵上“巨龙”的肚皮，这一局残局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虽然在蓝宝石龙的“本地化”之下，“龙主”的身姿无比魁梧，与之相比，骑在马上的骑士却仿佛骑着一只蚂蚱，但按照双方先前共同验证过的“军棋”、“战棋”共有的规则，眼前这一幕毫无疑问地宣示着黎因的胜利。
“还、还是输了？”巨龙摇了摇脑袋，瞳孔巨震，嗓音轰隆，显是难以接受。
“这不怪你，”黎因嗓音平和地道，赶在它摇头晃脑地嘶吼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并吐出漫天龙息之前抢先开口，“这并不是一场平等的对局。”
“这原本就是一场必胜的残局，我还记住了部分图谱，占据了极大优势。这次的失利，完全不能证明你的棋艺有丝毫问题。”
“不，”巨龙却还是愠怒着咆哮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黎因眼角一抽，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它猛地甩动尾巴，地面上啪地一声巨响，就像是一大块陨石从天而降，地面上立刻被砸出了一道狭长的大坑，碎石乱飞，烟尘漫空。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巨龙挥动爪子，愤怒地连续抓挠着地面，一时间更是飞沙走石，连绵不绝。
碎石纷纷激射到半空，然后如雨一般落下。说是碎石，但每一块基本都有黎因半个脑袋大小，要是被正面砸中，不死也伤。杜斐雅在地面上左挪右闪，不停闪避。躺在坑底的黎因也不断地翻来滚去。
“我不信！”巨龙又是一声怒吼，而后烟雾中传来翅膀扑动的声音，狂风涌动，它巨大的身躯呼啸而起，超出烟尘，重新浮现在半空中。
“我不信！”它对着黎因和杜斐雅张大嘴巴。
“完了——”黎因心里一寒，正要弹身而起。
“我不信！”却见它又是一声怒吼，而后像是一座悬浮水晶矿山一般的巨大身躯猛地扶摇直上，向穹窿升去。
黎因和杜斐雅惊骇莫名地望着它不断攀升的身影。看着它的身体在即将触及厚重的地底岩层的一刹那，猛地一折，旋身向一旁飞去。
它的身影越飞越远，就在即将消失在黎因和杜斐雅视野中之际，却又猛地一折，兜了个圈，绕了回来。
黎因心中一惊，以为它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却见它并非笔直朝自己而来，而是沿着一条弧形的轨迹飞行。
它以这个棋盘为中心，在邈远的四周不断环绕飞行。轰隆嘹亮的嗓音裹挟着磅礴的怒气，随着它的飞行不断从地底世界的各个方向传来，振聋发聩，也震得黎因和杜斐雅的身体微微发抖……
他和杜斐雅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有动弹。
身体的恐惧本能告诉她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逃走。但黎因的理智告诉他，巨龙只是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而不是智商低下。她们的逃遁无法躲过巨龙的耳目。这种行为只会火上浇油，进一步刺激巨龙的怒火。
而以她们此刻观察到的巨龙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行速度，一旦巨龙决定追击她们，她们抢先这几步简直可怜到可笑……
而眼下么……既然巨龙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用龙息将她们淹没，也许……她们可以对它的胸襟和诚信稍微抱有一丝信心？
黎因缓缓动身，在杜斐雅惊讶的目光中，从容不迫，手脚流利地从巨坑底部爬了上去。
他向杜斐雅阐释了自己的判断，杜斐雅表示认同，于是两人一起静坐在原地，默默等待着巨龙平复怒气，再次返回。
巨龙上下翻腾，嘶吼咆哮，就这样折腾了将近半个小时。
然后，咆哮声渐渐减消，终至彻底消失，不一会儿，黎因和杜斐雅听到远空传来由远及近的翅膀扑空声。
巨龙盘旋着，从她们头顶的高空缓缓降落下来，地面上的烟尘和小石子以它的降落点为中心，像水波一样向四周扩散。
黎因和杜斐雅捂住口鼻，轻轻咳嗽。
巨龙低下头，有些讶异地瞪视着两人，轰隆开口：
“你们还留在这里干嘛，想要等着嘲笑我么？”
它低沉的嗓音充斥着明显的愠怒。虽然种族不同，生理特征更是天差地别，但从它凝重的眼眸、僵硬的面部肌肉，乃至略略暗淡的水晶鳞片，黎因都可以看出，它现在情绪欠佳。
“绝无此意。”黎因立刻恭谨地回答。
“我们留在此地，只是等待您履行先前的诺言。”
“我们没必要逃跑，逃跑是对您的侮辱。伟大龙族的守信毋庸置疑。”
巨龙硕大的湛蓝竖瞳滴溜溜转了两下，它细细地审视着黎因，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一样。
“聪明的小虫子，”末了，它点评道。
“没错，伟大的巨龙虽然对你这个用屁眼下棋的人类小虫子很不满。”
“但承诺就是承诺。”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我不会伤害你们。”它挥了挥爪子，意兴阑珊。
“您的仁慈和宽容，我们永志于心。”黎因手抚胸口，微微欠身致意。
随后，他转过身，拉着杜斐雅，一起朝棋盘外走去。
然而，没走两步，她们身后却再次传来巨龙轰隆的嗓音。
“等等！”巨龙高声吼道。
黎因立刻浑身一颤，与此同时，他也感知到握在他手中的杜斐雅的手猛地抖了一抖。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稍作迟疑之后，她们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并且缓缓抬起头。
却见巨龙正一脸惊奇地瞪视着她们，尤其是——黎因。
“人类虫子……”它的双瞳聚焦在黎因身上，一瞬不瞬，瞳孔微微放大，“你竟然……能走路了？”
随后，它硕大的竖瞳转了转，敏锐的龙目立刻发觉了另一个异常，两只湛蓝的大眼睛更是在一瞬间瞪得浑圆：
“你、你有两只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路在何方
黎因嘻笑着，从衣衫的破口处抽出了已经恢复到完好无损的左臂。
没有隐瞒的必要。既然他和巨龙之间的争端已经消弭，就不用扭扭捏捏。
“我记得当时……”巨龙的瞳孔凝缩，陷入沉思。
“……人类虫子有这么强的恢复能力么，”它抓了抓脑袋，“我记得……”
它瞪大眼瞳注视着面前这个既不瘸了，也没有失去一只手的人类，回想着他先前的模样，觉得自己的生物学知识似乎出现了某种错谬。
“我的体质异于常人，”黎因大大方方地承认。
躺在坑底就能迅速恢复。黎因没有说，但蓝宝石龙的心灵异能让它自动截获了这后半句。
“哦？”巨龙两眼微微放光，凝视着黎因，“你可真是令人惊奇，小虫子。”
它回过味儿来：“怪不得之前你身受重伤，还那么能蹦跶，这也是和你特殊的体质有关么？”
黎因点了点头。
蓝宝石龙脑袋微微晃动，眼睛转动，兴味盎然地打量着黎因。
那种过于炽盛且集中的目光让黎因有些不自在，尽管巨龙已经许诺不再伤害她们，可他心里本能地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大概是先前被巨龙虎视眈眈太多次了。
“所以那个时候？”巨龙盯着黎因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故意摔进坑底的。”
“而之前，你让我关闭心灵侦测，也——”
“那就太远了。”黎因大大方方地回应，“如果我请求您关闭心灵侦测的时候就怀有这种心思，那么您在关闭心灵侦测之前就已经能够侦测到我的这个想法吧。”
“至于跌进坑底，这个我承认，确实是故意的。”
“不过这个应该可以理解吧。”
“以您高尚的品格，总不至于在棋盘上欺负一个因为严重失血和剧烈伤痛而神志不清的伤员吧？这样传出去，对您的声誉也是一种损失。”
巨龙又凝视了一会儿黎因，那炽盛的目光逐渐平淡，但眼神中蕴藏的兴致却依旧浓郁。
“你很有意思，小虫子。”它咧开大嘴，嗓音平和，愉悦。
“我想，也许我们未来有缘，还会再见的。”
“而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并且希望它不会太远。”
“受宠若惊。”黎因略略躬身，局促地微笑着。
一想到还有可能再次和这头山岳一般庞大的巨龙会面，他可真是有些“惊”了。
“至于现在，”巨龙扇动翅膀，昂首延颈，修长的脖子在空中曼伸出一道优雅的曲线“你确实为自己赢得了胜利，我不会再伤害你们，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
狂乱的气流呼啸中，它抟风而起，再次飞上高空，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黎因和杜斐雅对视了一眼，又环视四周，看着那些森然林立，如同活人的雕像士兵，又看了看周围残存的战斗痕迹，如在梦中。
少顷，她们转过身，肩并着肩，一起向棋盘外面走去。
“我想，”杜斐雅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开口，“我犯了一个黑暗精灵固有的错误。”
黎因疑惑地看向她。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让你不要赢棋吗？”
“我们黑暗精灵自己缺乏信任，就怀疑别的种族也不守信用。”
“事实证明，这位巨龙阁下，虽然有些蛮横任性，但是确实是重信守诺的。”
“即使失败的愤怒让它失去了控制。”她回想着巨龙先前怒吼着飞向空中，绕着棋盘四周不断上下翻飞，咆哮如狂的场景，身子轻微地抖了抖，“它也没有将怒火倾斜在我们身上，借故撕毁承诺……”
她白皙的脸蛋两侧蓦然升上两抹红晕，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实际上，”黎因微笑着安慰她，“不讲诚信是每个种族中都存在的通病，我们人类中也有这样的问题，并不是黑暗精灵独有的痼疾。”
“而且我认为，这也不完全是一种坏习惯。它是一种生物在危险环境下为了保障自身安全所进化出的生存法则。”
“在方才那种情况下，对敌人保持适度的怀疑，我认为没有什么问题。”
“你不要过于歉疚，更不要好像自己犯了什么罪一样。”
“真的么？”杜斐雅转过来脸，睁大眼睛看着黎因。
“嗯，”黎因点了点头。
于是杜斐雅嘴角轻轻一扯，局促的脸蛋上徐徐绽放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她问黎因。
“找到那个真正的出口，然后就可以回去了。”黎因回答，然后迈步向前走去。
……
两天之后。
地底洞窟的边缘，黎因和杜斐雅贴着岩壁，徐徐行走着。随着地势的不断起伏，她们在各处岩石缝隙中爬上爬下，与此同时眼睛始终盯着岩壁一侧，认真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出口。
杜斐雅雪白的脸蛋上有难以掩饰的疲惫，至于黎因，虽然由于食尸鬼的特异体质，不会感到疲惫，但脸色明显也有些焦躁和不耐烦。
找到出口——她们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
在黎因的预想中，专供巨龙进出的真正出口，应该就和她们进来地下迷宫时的那个入口一样，无比庞大，十分显眼，很容易就能找到，可是他们找了整整两天，却依旧什么也没有找到。
岩壁靠近猩红蜘蛛巢穴这一侧已经快要搜索完毕了，再这样下去，依旧毫无所获的话，她们就要去搜索另一侧了。
而对于另一侧，黎因更不抱乐观。因为她们本是从这一边来的，那些形制相似的巨大隧道也是在这一侧。出口理应在这一边，除非这个地下岩窟有多条通向外界的通道。
三天之后……
靠近她们所来这一侧方向的岩窟已经彻底搜索完毕，依旧毫无所获。虽然不抱期望，但黎因和杜斐雅不得不沿着岩酷边缘向另一侧进发，试图在另一边找到出路。
“我们是不是应该返回城市或者棋盘那里，找那位巨龙阁下问清楚？”第四天，攀爬中，杜斐雅俯身在一块岩石上，气喘吁吁地向黎因问道。
“再等等吧，”黎因双眉微蹙。不到最后关头，他始终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再次面对那头巨龙，毕竟它庞大的身躯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此外，在先前的冲突中，它所展现出的破坏性力量也令人心悸。
“不过其实我们当时就应该问清楚的，”他想。但这也很难怪她们。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巨龙说走就走，消失得太快了，完全没有给她们这个机会。
就在这时，远空忽然传来翅膀扑动的呼啸声。
黎因抬起头来，向远方看去，白皙的脸颊上同时升起一抹惊诧和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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