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杜斐雅想要带上自己，一起逃跑，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成功，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残废。
事实上他之前之所以叫嚷着要逃，也不过是提醒杜斐雅逃，至于他自己，更多的是抱着一种不愿意束手就擒，就算是死，也要给那头蛮横无理的巨龙稍微多添点麻烦的心理……
“……很有趣的心理。”巨龙侦测着来自猎物心底的思想，幽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辉光，好整以暇地点评道。
它巨大的爪子攫住了他，将他举到半空。
浑身上下立时传来一股股如同山体滑坡巨岩滚落碾压的剧痛，黎因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阵痛哼。
“人类小虫子，看来，你也不是像我想象那么软弱嘛。”巨龙手心运劲，将猎物奶身体拨转过来，面向自己，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盯着猎物鲜血四溢，狰狞扭曲的面部。
“啊啊啊！”黎因没有理会巨龙的闲言碎语，只是张大嘴巴，从喉咙里蹦出一连串的惨叫，凄厉之极。
巨龙手掌上满覆的坚硬鳞片，原本在巨大力量的压迫下，深深嵌进他左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在它拨转他身体之际，便如同无数把插在螺旋桨上的锋利剔刀，疯狂转动，将他的血肉分割为无数碎片，一片一片地翻卷出来……
大量的鲜血从巨龙的指爪间溢出，顺着它晶莹剔透的水晶手臂淌下，在幽蓝的水晶之躯上留下一抹瑰丽的殷红。
巨龙没有在意这小小的细节，只是饶有兴味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你放弃了逃生的机会，把它让给了那个女人。”
“尽管你确实不具备逃跑的能力，但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并做出抉择仍需要不少的勇气。”
“而且你先前想要逃跑的想法也着实有趣。你之所以逃跑，不是因为胆小，不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尽可能地给我多添点麻烦。”
“当然，理性地说，以我们之间的力量对比，仓皇逃窜确实比无畏的正面交锋要更多地浪费一点我的时间。”
“尽管——”巨龙的爪子又微微用力，双瞳微眯，欣赏着猎物刚刚有所松弛的面庞再度猛烈抽搐，嘴里再次爆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哀嚎：“只是一点点。”
“我发现我有必要重新对你进行评估。”在黎因凄厉的哀嚎声中，巨龙睁大水晶眼瞳，辉光闪烁，若有所思。
“也许你依然有资格在我的棋盘上占据一席之地，凭借你方才所展现出来的勇气，你依然无愧于一名真正的战士。更不用说——”
它充满惊奇地注视着掌心的小人，继续絮絮叨叨：“你不止能跑能跳，还能变大——虽然只是从一只小不丁点变成了一只‘小不点’。总而言之——哎！”
它忽然一愣，身体前倾，张大嘴巴，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叫喊。因为掌心那个“大大”的小虫子忽然像是一团棉花一样整个身子往里一缩，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整个人往下掉去。
好在它手疾眼快，急忙伸出另一只爪子，从下方有惊无险地将它兜住。
看来，应该是自己用力过大，导致它的变巨术在外力的逼迫下解除了，巨龙默忖。
随后，它重新抓住这只小虫子恢复正常尺寸的身躯，把它再度凑到自己眼前，重新继续先前的话题，由衷地赞叹道：“你可真是个奇才！”
“怎么样，准备好化身为一颗精巧的棋子，继续在我的棋盘之上大展神威了么？”
“关于棋子的材质你有什么建议么？精金？秘银？黄金？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我个人还是更偏向黑暗沉重，冰冷肃杀的精金，更具战场的氛围……”
坠落的失重和撞击让在周身的剧痛包裹之下几近昏厥的黎因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刚一回过神来，就听见巨龙一大串罗里吧嗦不知所谓的唠叨，当即一股无名怒火伴随着仇恨从心头泉涌而出。
“噗！”他一口鲜血喷进巨龙正在大开大合的嘴里。
“棋棋棋，你这个棋疯子。我棋你老母！”
巨龙正在大开大合的嘴巴猛地僵住了，维持着半张的架势。
“噗！”过了一会儿，意识到嘴里进了脏东西的它才猛地一喷。一股飓风伴随着液体像是海啸一般反扑回来，直打得黎因头晕目眩。
“你说什么？”它张大嘴巴，冲着黎因怒吼。
“我说你是个棋疯子！”黎因侧头，往一旁呸了一口，毫不示弱地大声回敬。
“愚蠢的虫子，”巨龙手上加劲，直捏得黎因哇哇大叫，“你们根本不懂得战棋是一种多么伟大的艺术。”
“你们更不懂得，伟大的巨龙……”一连串上百个音节之后，“……为了这盘棋局付出了多少心血。”
“我在这里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钻研了几十个日子，眼看就要有所突破，眼看就能找到胜利的诀窍。”
“而你们，”巨龙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你们这些卑鄙无知，愚昧浅陋，对战争艺术丝毫无感的虫子，你们不止贸然闯入，打断了我的冥思苦想。你们这两个狂妄自大，不听劝诫的虫子，更是无视我的警告，闯入了我的禁地，破坏了我钻研多日的棋局！”
“如此深仇大恨，我就是将你们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可是伟大的@＃￥%@＃！%……”上百个音节过后，“……非但没有和你们认真计较，反倒赐予你们让你们的遗像可以在我的伟大棋盘重焕光彩的荣光……如此的宽大为怀，你们却丝毫不知感恩。非但如此，还对我恶语相向？”
“啊？”
“啊？？”
“啊？？？”
巨龙一声声愤怒难耐的诘问，狂风呼啸般的气流一遍又一遍地胡乱拍打着黎因的脑袋，让他头晕目眩，几乎不能呼吸。
黎因丝毫没有理会这头似乎脑袋少根筋的巨龙那看似义愤填膺的呵斥。面对它无休止的咆哮，他只是找了个趁它唤气的间隙，干脆利落地回道：
“你个臭棋篓子！”
他并不知道这家伙的棋艺究竟怎么样。不过他也并不关心这个话题。他只知道，骂人就应该骂痛处，骂龙应该也一样。既然这个家伙这么在乎它的战棋，那么这么骂准没错。
此时此刻，黎因知道自己已经断无幸免之理，所以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在死前多给这头草菅人命的巨龙找点不自在。
这一骂果然效果非同凡响。巨龙一时之间竟没了声息，而且它沉默的时间绝对超过了唤气所必须的时间。黎因撑开快要被血痂黏在一起的眼皮，睁大眼睛看去，却见巨龙也同样睁大眼睛看着他，上下两瓣龙嘴半张着，哆哆嗦嗦，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吐不出词，只是从巨大的喉管里发出一串嗬嗬的颤音。
从心灵感应中黎因分析出了它这一串颤音背后想要表达的真实含义：
“你你你你你……”
它似乎很想找出什么词来反驳黎因，但黎因可不给它这个机会。
他乘胜追击：
“一局破棋局，还钻研几十天，真他妈笑死人了。”
“还真当谁没下过棋啊。”
“听好了，傻逼巨龙。”
“我他妈——”黎因张大嘴巴，先是呸了一口，而后一字一顿：
“——用！屁！眼！下！都！能！比！你！下！得！好！”
“你你你你你你……”巨龙的心灵意识狂暴异常，一个又一个的你“字”以极高的频率向黎因涌来，铺天盖地，像是海啸一般，几乎要将他的心灵意识完全淹没。
“啊！”忽然，它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仰天大吼一声，在暴怒之下，手爪猛一用力。
黎因全身上下立时传出像炒豆一般砰啪作响的密集声响，他所有的骨骼在一瞬间彻底粉碎，身体更是迸射出无数血浆。
“啊！”他凄厉的惨叫声在漆黑的高空中遥遥传递开去。
不过，他扭曲的面庞上却依旧带着一丝狰狞的笑容。
“傻逼巨龙，”他充血的双眼瞪视着眼前的巨龙那同样两眼瞪圆，上下颚不断急促碰撞，牙齿咔嚓作响的水晶大脑袋，再次奋声骂道。
“黎因，”就在这时，他身后遥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呼喊声。
“黎因！”那个声音又喊了一下，而且似乎正在急速靠近。
黎因脸上残留的笑容霎时终止了。
他扭过头去，恨铁不成钢地怒吼：“跑啊！”
怎么地上世界的女人和地下世界的女精灵都一个样，与此同时，他内心之中没奈何地抱怨着，都这么婆婆妈妈的。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身后，忽然传来巨龙冰冷低沉的嗓音。
它不再结结巴巴了。
它伸出另一只爪子，强行把黎因的脑袋又扭了回来。扭动的幅度太大，黎因的脖颈甚至发出了一声明显的卡嚓声。
一时间，巨龙以为由于自己的失手，这只小虫子要活不成了。但它的生命力超过它的想象。小虫子侧着脑袋，依旧用一双通红的小眼睛斜斜地瞪视着它，与此同时，口中和心灵层面依然传来他清晰有力的无休止的谩骂。
于是，它的爪子又朝相反的方向轻轻用力，将他的脑袋重新扳正。
第一百七十六章 菊中秘（上）
一人一龙重新对视。
忽然之间，巨龙的目光已经重新变得平静如同止水，从它那巨大鼻腔中喷出的气流也变得轻缓规律，不再急促混乱。
黎因再次张开嘴巴。
“你尽管骂，”巨龙轻松愉悦地道，“愤怒的小虫子。”
“不过，我向你保证，无论你如何指摘我的棋艺，我的眼皮都不会再皱哪怕一下。”
“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黎因迷惑震惊的目光中，它再次开口，泰然自若地说道：
“因为你的心理活动告诉我，你所有的污言秽语，都只是单纯的诋毁、污蔑。你无权质疑我的棋艺。你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一种拙劣的挑衅伎俩，旨在激怒我，就像将死的野狗仍不忘徒劳地对着猎人的手来上一口一样……”
“你只是妄想，在你濒死前，用尽你微薄的生命，给我制造最后一点点麻烦。”
“而我，一头伟大、聪明、睿智的巨龙，当然不会中这么拙劣的技法。”
“如果我因为你的任何一句无凭无据的谩骂而感到愤怒，那才是正中你的下怀……”
黎因沉默了一会儿，努动着嘴唇，试图再次开口，却感到一阵无力。
因为巨龙正睁着它那双幽蓝的水晶眼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轻松、戏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场猴戏……
终于，他尝试了一阵之后，无奈地闭上了嘴巴，只在心里发出了一句有气无力的叹息：傻逼巨龙。
但就连这一下谩骂，巨龙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双大眼依旧忽闪忽闪，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那样子就好像在说，骂啊，你怎么不骂了。
又过了一会儿，巨龙见黎因在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再次隆隆开口：
“事实上，你的诋毁和谩骂不止无法让我感到难受，甚至令我充满了喜悦。”
黎因瞪大眼睛，一时间，本已因伤势过重有些涣散的精神都重新抖擞了几分。
还有这么变态的巨龙？
感应到黎因心理波动的巨龙轻咳了两声。
“别误会，我只是说——你的谩骂，实质上是一种拼死抵抗的象征，而我的棋盘之上，正需要你这种负隅顽抗的勇士！”
“当然，你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粗俗。”巨龙继续自顾自滔滔不绝，“好在这个缺点完全可以避免，毕竟——棋子不会开口。”
“那么，”巨龙抬起一只爪子，巨大的阴影重新笼罩在黎因的脑袋上，它的声音却依然轻松，闲适，就像是抹去了身上的一点污渍一般随意，“在你最后落足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看一眼，这片你即将征战的土地。”
“虽然，由于种族差异导致的智力差距，让你尽管置身其中，也永远无法领略这种伟大的艺术有多么美丽。”
“关于这一点，我为你感到深切的遗憾和悲哀——我可爱的，小小棋子。”
说完这话，它手掌轻轻落下，卡擦一下，将黎因原本仰着的脑袋按了下去。
糟糕——看着黎因的脖颈接近九十度弯折，它的心里嘀咕了一下，它是打算让黎因观摩一下自己卓越的棋艺，可没打算就这么直接将它弄死。
不过这也大差不差了。蓝宝石龙安慰自己。反倒以人类虫子的智力水平，就算是到死，估计也永远无法领略战棋这门伟大的艺术。
于是，它揣着心里残存的一丁点遗憾，拍了拍翅膀，就准备腾空而起，去追击远处那只黑暗精灵小虫子。
它可没忘记，它还需要一枚魔法师棋呢。
然而，就在这时，它却猛地浑身一僵，扇动的翅膀直直地停滞在空气中，停止了挥动。
“不、不会吧……”它瞳孔巨震，微分的上下颚中传出了一句难以置信的低语。
它再次感觉到了来自掌心的那个人类小虫子的心灵波动——这个家伙竟然还没死。
但是，使它震惊的并不是这只小虫子生命力如此顽强这个事实，而是它方才所捕捉到的那个心灵波动中所蕴含的具体内容：
“什么破棋局？”
“这他妈，我真的，用屁眼下，都能下赢！”
“不、不可能！”巨龙张大嘴巴，一声怒吼！
它本不应该为此感到愤怒。因为先前的一切已经证明了，这只是一种嘲讽，一种污蔑，一种人类小虫子为了激怒它而采取的拙劣的挑衅之举。
但这次……不一样……不太一样。
巨龙清晰地感应到，这一次，人类小虫子的内心之中，没有丝毫的愤怒、仇恨、怨怼，不存在任何故意挑衅的迹象。甚至，他这一段心灵活动，所涉及的目标只有它的棋局，压根就没有它本身形象的存在。
这是一段完全发自内心的感叹。
一段绝对真诚，毫无作假的感叹。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只人类虫子，它是真的认为，它只用……哦不……屁眼，就能下赢自己！
“这不可能！”它再次仰天怒吼。
然后，它低下头，抬起另一只爪子，猛地一扒拉，咔擦一声，黎因的脑袋又翘了起来。
“告诉我，”它硕大的两眼圆瞪，几乎要暴跳出来，像是巨大的山体上两块即将滑坡的岩石，“人类虫子，你是在撒谎！”
颈骨再次被翻折，黎因天旋地转，口吐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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