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水晶风暴拖慢了她们的步伐，导致她们更容易被巨龙追上，但是就算没有这些棘刺，巨龙想要追上她们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黎因也知道这一点，可是眼下他却没有任何对策，只能一味地发足狂奔。而且莫说那离得还有一段距离的巨龙，单是应付那骤然增多的水晶棱刺，就已经耗光了他几乎全部的精力，让他没有什么时间思考。
她们沿着湖岸线奔行，眨眼之间，就已经掠过了湖岸的一半，但与此同时，巨龙与她们之间的距离也已经缩短了不止一半。
黎因心急如焚。就在这时，又一阵水晶风暴呼啸而至。黎因仓促闪躲，却被其中一枚棱刺擦着左腿小腿而过，带出一片血痕。他猛一吃痛，速度不由得又稍微减缓了几分。
这样下去不行……他咬牙忍痛，继续狂奔，像这样毫无遮挡地在旷野上乱窜，根本就是移动的活靶子。这样下去，说不定还没待巨龙追上，她们就已经被这些水晶棱刺给插成了刺猬。
他翘起脑袋，左右摇晃，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稍微遮挡的地方。
但能够找到这种地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黎因清楚地记得，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睛却猛地一亮。因为他忽然看到，在右前方的地底湖泊另一边，竟然出现了一根一根圆柱状的凸起物，像是树木般林立着。
是古代建筑的遗迹么？望着那一簇一簇的不明阴影，他心中想，无论那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找到能够稍微帮他阻挡那些水晶棱刺的东西了。
他心念一动，立刻脚步一转，改向右前方，对准地底湖泊的另一岸狂奔。
他身后的巨龙继续追索了一阵，眼瞅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硕大的竖瞳中绽放出喜悦的光辉。然而，就在这时，它敏锐地注意到自己的猎物突然改变了方向，而且在重新选定的新方向上前进得非常笃定，再没有一星半点的弯弯绕绕，这让它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它的瞬膜迅速地翕动两下，转动眼眸，往猎物前进的方向眺去。
“你们不准往那边去！”下一个瞬间，它上下颚开阖，猛地发出咆哮。
黎因蓦然一愣，但他狂奔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停滞。不止如此，甚至还隐隐有加速的迹象。
他很惊讶于一直高高在上对她们不屑一顾的巨龙为何会对她们的新逃跑路线表现得这么在意。对于它这莫名其妙的表现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许她们往那边去！
而黎因一直深信一个原则：敌人越是讨厌什么，他就越是应该坚决执行什么！
于是他马不停蹄，奋发昂扬地朝那个方向大踏步狂奔而去。
“卑微的虫子！”巨龙破口大骂。
果然……这声愤怒的咆哮听在黎因耳中却是如蒙甘霖。这家伙真的很介意她们往那边去。一想到这里，黎因疯狂挥舞的手臂摆动得更加有力了！
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抵达了地底湖泊的另一岸。
他翘首往前看去，却猛地一愣。
原来，十几步开外，那些像树木般一根一根笔直矗立的，并不是什么圆柱，也不是什么建筑残骸，而是一尊又一尊一人半高的塑像。
这些高大的塑像形容有别，服色各异。其中有披坚执锐，跨骑战马的武士，也有挽弓引箭的射手，还有身披长袍，头戴尖顶宽檐帽，手心托举着水晶球的法师……每尊塑像的姿势和神色也各不相同，栩栩如生，看上去，就像蓦然中了石化术而凝固在原地的活人一般。
黎因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发毛，萌生出一丝退缩之意。
“混蛋，不许再往前！”然而，就在这时，他头顶上的高空中忽然传来炸雷般的声响。黎因扭头往后一看，顿时心惊胆战，原来那头巨龙已经追至她们身后极尽的位置，并且正在她们头顶的高空中收敛双翼，探出爪牙，眼看着就要一头扑下。
危急关头，黎因顾不得多想，猛然一跃，背着杜斐雅径直冲入雕像群里。
他前脚刚刚离地，背后立刻传来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晶棘刺插进地面的扑哧声响，让他不禁脊背发凉。
他一闯入雕塑林中，那巨龙立刻止住了下降的势头，重新展开了双翼。林立的雕像让它没有落脚的空间，而它似乎有所忌惮，并不敢直接破坏这些雕像。于是一阵扑哧声响中，它操纵那些水晶棘刺，重新悬浮于空，再次向黎因袭来。
这次想要躲避就轻松得多了。黎因直接绕到一尊法师雕像的背后，水晶棘刺撞击在雕像的身上，发出一声声极其尖锐的铿铿声响，如同金铁交击。
而后，是砰地一声巨响——雕像轰然倒塌，砸在地面上，将坚硬的岩石地表砸得四分五裂。在弥漫开来的烟尘中，黎因惊讶地发现，那尊雕像竟然丝毫未损。和地面碰撞的那一面如此，背后被巨龙水晶棘刺直接命中的那一面也是如此。
他顾不得探究这些雕像的材质为何会如此坚硬，只是继续大踏步向前，寻找着下一个掩体。与此同时，他心中隐秘的忧虑感越来越浓。
因为，就在目睹那尊法师雕像轰然砸下，将地面砸得四分五裂的同时，他还注意到了另一个事实——她们脚底下的地面遍布着奇怪的纹路，不只是那些被雕像砸出的不规则裂痕，还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笔直沟壑，穿插在整片地面上，就分布在黎因不断迈动的脚底！
这……就像是某种魔法纹路。
黎因心里猛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再联想到巨龙先前的警告，他心中更是心中一紧。
难不成……她们闯入了某个危险的仪式阵地？
就连巨龙也为之忌惮不已的险地？
可惜，他心中暗道，他不能像那头巨龙探知他那样随意探知它的心理，不然谜题即刻就能揭晓。
不过那也不甚重要，不管前方是福是祸，都行。是福自然是他和杜斐雅幸甚至哉，是祸……她们俩本来就已经大祸临头，现在能拉上这个罪魁祸首的大家伙一起陪葬，倒也不失为幸事一桩。
黎因正这么想着，背后忽然一片扑哧之声再起。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些水晶棘刺已经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再度从地面上升起，瞄准了他。
他迅速绕行至一座铠甲雕像身后。
乒乒乓乓的尖锐声响再度传来，铠甲雕像轰然倒塌，沟壑纵横的地面上再度被砸出道道裂纹。至于黎因和杜斐雅，则毫发无伤，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遮蔽的所在。
半空之中，巨龙扑展双翼，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再次操纵十数枚水晶棘刺向她们袭来。
黎因如法炮制，再次借助一尊雕像的遮挡，将它们完全躲开。
而巨龙似乎手足无措，只能再次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听着它那不甘的吼声，黎因心中略为雀跃。然而，欣喜的心绪刚刚浮上心头，他的脸色却陡然一变。
因为，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头顶悍然袭来一股刚猛无俦的风压！
那声咆哮——那不是不甘的怒吼，而是攻击发动的前兆！
他心里陡然一惊，立刻双足发力，横越而出。但此时才有所反应，已经为时已晚。黎因人在半空，却依然感觉到半边身子依旧处于那股猛烈的风压笼罩之中，即将兜头砸下。他别无他计，只得心里一横，右手陡然发力，将原本背在背上的杜斐雅先行抛出。
下一瞬，剧烈的风压猛然来袭，无形的力场像是一亮高速行驶的马车，从天而降，将他狠狠地砸落在地。
噗嗤声中，血雨纷飞。魔法力场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蛛网般的裂痕从坑底向着四周密密麻麻地弥漫。而大坑边缘，黎因仰躺在地。他的左半边身子，原本先前在巨石碾压之下损坏了一部分，现在在无形力场的重击之下，剩下的部分也骨断筋折，血肉模糊。不止上半身，就连左腿也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和瘪缩，像是一团被人搓扁拉长又拧成麻花的面团……
痛苦的呻吟声穿透血雨和烟尘，向四周弥散开来。
“黎因！”烟雾之外，忽然传来杜斐雅惊悸忧虑的叫喊。
“逃……”黎因被血沫塞满的喉咙里只来得及吐出这样一个字。他想说“不要管我”，但剩下的言语转瞬就被满溢喉咙和口腔的血水吞没，转化成一声又一声的呛咳。
咳嗽声中，他扭转脑袋，焦急万分地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却绝望地发现，杜斐雅的身影慢慢在烟尘中凸显出来，但并没有远离，而是正在快速靠近。
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庞愈发皱缩。
杜斐雅转眼就来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现在的惨状，满目震惊，泪水涟涟。
“黎因。”她手足无措地呼唤道。
“逃……”他喷出一口血沫，硬生生又从喉咙里挤出这样一个字，然后睁大眼睛瞪视着杜斐雅，双眉拧成一团。
但杜斐雅依旧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见。非但如此，她还蹲下身来，伸出双手，不知所措，一副想搂住他却又害怕碰到他身上伤处的模样，十分痛心地注视着他的身体，喃喃问道：“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非常不好，黎因在心里答。尤其是看到你还想当冤大头在这里再白搭一个。
这当然只是他的自言自语——剧烈的疼痛之下，他的精神几近崩溃，早已无法维持正常的心灵链接。
他两目翻白，在剧痛之中十分无奈地注视着杜斐雅，过了半晌，突然释怀。
翅膀扑动空气的巨大呼啸声在身后响起，一阵猛烈的风压忽然袭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个时候，再去责怪杜斐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扭头一看，巨龙已经降落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地面上，它将翅膀收敛在身体两侧，四足着地，修长的脖颈挺举舒展，巨大的身躯优雅而从容，闲庭信步地向她们走来。
“讨龙厌的小虫子，”半空之中，传来轰隆的声响，它蓝水晶构成的巨大头颅上，两只竖瞳目光炯炯，威严地注视着她们，“倒是挺能蹦蹦跶跶。”
“现在你只剩一条腿，还能蹦么？”
第一百七十章 信任危机
黎因没有回答。他瞪大双眼，注视着巨龙一步一步悠然向前，巨大的身体缓缓步入林立的巨像之中。
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巨龙一开始的警告，还有之后的蓦然停止追击，让他以为巨龙对这片地区抱有某种忌惮，不敢进行大规模破坏。
因此，当它使用那种大范围的力场攻击时，黎因没有丝毫防备。
……当然，那种大范围的攻击，还和狂风暴雨般的水晶棘刺相互衔接，互为掩护，平心而论，就算提前警觉，想要完全躲避也确实很困难……
总之，黎因侧头，望向周围那些姿态各异的古怪雕像，还有地面上纵横交错的笔直沟壑，对于这个有些像某种邪教祭祀仪阵的诡异地方，这头龙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害怕。
那么，它先前为什么要那么气急败坏地警告自己呢？
还有……这个诡异的地方，黎因再次望向那些雕像栩栩如生的脸部，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能不能来点作用啊？怎么就让这大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能不能制裁制裁它啊？
尽管黎因心里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如此祈祷着，但这片诡异的环境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场中十分安静，唯一的动静只有巨龙前进时的踏步声。
“我说了，”一片寂静中，巨龙缓缓张开嘴巴，如同雷霆一般轰隆的嗓音自高空传来，“让你们不准往这边。”
“可你们就是不听。”
“你们这些卑贱的虫子，”它两只湛蓝的硕大竖瞳往下一翻，两只大鼻孔猛地一翕张，发出一声嗤的呼啸声，充满轻蔑和不忿地看向她们，“死也就死了。”
“为什么偏偏还要用你们肮脏的血液，来弄脏我心爱的棋盘呢？”
棋盘？黎因蓦然一愣。
踟蹰少许后，他带着迷茫的眼神再次向周围看去。栩栩如生、姿态形貌各异的塑像，纵横交错的直线……这好像，真的有几分棋子和棋盘的样子。随后，他又回想起自己先前在这片雕塑林内外奔跑跳跃时，无意间从高空中瞥见的这片区域整体的样子，确实是方方正正，规划整齐……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黎因瞬间两眼圆瞪。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喷出血来。
所以自己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企图仗恃的诡异场地，其实只是这头巨龙的一个玩具。而它先前之所以大声呵斥自己不许往前，不是因为忌惮某种恐怖的力量，而只是单纯的投鼠忌器？
“没错，‘投鼠忌器’，”巨龙隆隆的嗓音再度，这次却竟然包含着一丝异常的嘉许。
它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注视着黎因，嘴角一咧，露出一丝酷肖人类的微笑。
“这个比喻绝妙，精灵，哦不，人类虫子，或者说人类老鼠，你对自我的认知定位相当清晰，这可由不得我不稍微高看你一眼了。”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两脚虫子，都是一些狂妄自大的蠢货呢……”
说话间，它仔细地打量着黎因。
人类虫子，确实和精灵虫子不太相同——但也没太大不同，无非就是耳朵没那么长那么尖罢了，总之比起它们和夺心魔之间的差距差远了。以它观来，在后者面前，这两种生物基本上可以算同一种生物的两个亚种。
也正因为无论人类还是精灵和夺心魔的差异都如此之大，因此先前在聆听到他的心声时，聪慧如它，却并未将“夺心魔”当成是对方的自述，反而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在骂自己……
它的思绪默默流淌着。
黎因这边却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习惯性地使用了一个成语，苍天为鉴，他可从来没有一丝一毫把自己当作老鼠的意思。
“才夸你谦虚，”巨龙吧嗒吧嗒嘴，叹气，“又蹦跶起来了。”
黎因面色一懵，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方才的那段心理活动又被它窃听了过去……
“不是窃听！”巨龙张大嘴巴，伸展了一下双翼，“你这卑微的小虫子。”
“是你太过弱小了。”
“我只是随意一瞥，你那些琐碎渺小的心理活动就无所遁形。”
黎因闻言，不禁微微一愕，而后垂头丧气，并未辩驳。
的确，在心灵异能方面，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丁，和眼前的巨龙比起来差远了。
“它在胡说。”熟料，就在这时，杜斐雅却突然毅然决然地出声，插入了双方的对话。
“先前你说过，你明明已经对自己施加了心灵防护。”
“在这种情况下，被动的心灵感应是无效的。”
“这就好比一个人主动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她铮铮有词地道，“就算另一个人的听觉再敏锐，也不可能听见你在说什么——除非主动它撬开了你的嘴巴，让你重新发声。”
“所以，这明明就是一场窃听！”
她仰头直面巨龙，目光烁烁，神色坦然，似乎在已经明白了自己最后的结局的情况下，不再有一丝畏惧，要和对方据理力争到底。
巨龙嘴巴微张，蓝色水晶构成的巨大脑袋一动不动，似乎惊讶了一刹那。而后才竖瞳翻转，聚焦在杜斐雅身上，巨口开阖：
“质疑我？”
“卑微的黑暗精灵小虫子，你竟敢质疑我，一名伟大的龙族！”
“如果你真的对得起‘伟大’两个字，就应该摆事实讲道理，给我们解释清楚，”眼见求生无望，黎因也彻底破罐破摔，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有啥说啥，“而不是仗着自己的力量，以势压人。”
“以势压人？解释清楚？”巨龙转过脑袋，重新看向黎因。它嘴巴闭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嘴巴大张，愤怒地吼叫道：“这是我们心灵能力者之间的对谈，她一个局外人，凭什么说三道四，还让我给她解释清楚？”
一道狂飙伴随着它的怒吼从它张开的大嘴中喷涌而出，直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杜斐雅和黎因纷纷举起一只手，挡在自己面前。她们的头发和衣衫都在这股狂乱的气流中四处飞舞。
然而，即便如此，杜斐雅还是嘴角一勾，冷冷笑道：“现在又开始制造身份隔离了，总之就是蛮不讲理，避重就轻，不敢面对一个‘伟大的龙族’竟然会窃听一个卑微的小虫子这个问题。”
“我没有窃听！”巨龙张开双翼，脖子一扬，奋声怒吼。
那撕心裂肺的样子，似乎蒙受了不轻的冤屈。不过，听在黎因耳中，却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我没有恼羞成怒！”巨龙更加用力地大吼，又一股更加猛烈狂飙扑面而来，差点将两人吹飞出去。
“心灵异能的事，她一个小法师怎么可能懂！”它顿了顿，振振有词，“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难道我还能不信她信你么，黎因心中默道。再说，硬要说杜斐雅对心灵异能一窍不通，也有点强词夺理了。心灵异能本质上是一股源自心灵的力量，而法师们虽然无法直接使用这股力量，但是却也有许多法术直接和心灵密切相关，尤其是心灵惑控系的法术。甚至，黎因还听说过一种论调，一些法师认为，心灵异能不应该被单独列为一种特殊的能力，它应该也是奥术的一部分，是在八大学派之外的，还没有经过充分探索和系统整理的第九大学派。
此外，对于黑暗精灵来说，还不止如此。幽暗地域灵能生物繁多，就算自己没有灵能，为了对付敌人，黑暗精灵在上千年的杀伐征战之中也积攒了不少灵能方面的知识。作为黑暗精灵公主的杜斐雅，要说对这些知识完全一无所知，也并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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