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没有合适的时间和场合……”黎因哭笑不得，做出一副我明明已经说过原因的模样。
“和杜斐雅公主汇合之后，你们一直都待在一起。纵使我想把这件事汇报给您，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耐心地解释道。
“而且，本来我也认为，这并不是什么紧要的情报。”
“我的敌人试图挖走我的仆人，而你，作为当事人，竟然认为这不是什么紧要的情报？”卡西娅的嗓音中蕴含着薄薄的怒气。
“请见谅，公主殿下，”黎因佯作惶恐，内心实则不慌不忙，“请允许我对此做出解释。”
“首先，那是因为，作为当事人的我，已经认定杜斐雅公主的行动是毫无意义的，甚至是可笑的，绝对不会成功。”
“既然是必定失败的阴谋，自然没有拿来滋扰您高贵的心神的必要。”
“其次，当时的您正在为寻找整个部队的出路而苦恼。您身上肩负着更崇高的使命，这种只配做茶余饭后谈资的拙劣计谋，更不应该在那时出现分散您的精力。”
听到黎因如此述说，卡西娅心中怒气渐消，不过，她凛然的口音之中还是略带着几分愤怒过后的余威：
“为什么你会认为她的行动是毫无意义的，甚至是可笑的——她究竟是如何招揽你的？详细说给我听听。”
“她说我是鬼婆之子，”黎因面不改色，娓娓道来，“说像我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埋没在您的手下。她那里有更适合我的位置。”
“哦？”卡西娅语调略沉，“那你是怎么想的？”
“能够做您的仆人是最大的荣幸。”黎因正色，毅然决然。
“你对她的承诺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卡西娅眸光深邃地凝视着黎因的眼睛。
黎因却有些窘迫羞愧地低下头去。
就在卡西娅怀疑他是否心中有鬼时，却听他有些结结巴巴道，“公主殿下……您，您对我的宠爱，胜过一切虚浮的名利权位。”
卡西娅微微一愣，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但旋即，她神色一凛，眼眸中又闪过几缕狐疑的冷光。
然而，不待她开口追问问，黎因已经抬头，继续补充道：“还有——”
“还有？”卡西娅怀疑地问道。
“我认为，”黎因定了定神，装作有些慌乱的样子，在慌乱之中，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得色，“杜斐雅公主她，多少有些低估您的仆人的智慧了。”
“她用那些花言巧语诱惑我，但其实任谁都明白——这些说辞，不过是她在尝试从您手中直接买下我失败之后，用来引诱我自行投靠的阴谋诡计罢了。”
“她对我真实的态度，已经在我们第一次接触时暴露无遗。”
“她那里所谓更合适的位置，无非就是手术台。”
“我可不会那么愚蠢，上赶着去做实验素材。”
听着黎因滔滔不绝，甚至带着点自鸣得意地揶揄完杜斐雅之后，卡西娅没有再第一时间立刻追问，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她眸光微垂，若有所思。
黎因猜测，她此刻一定是在费心琢磨，自己的仆人不愿意叛变，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宠爱呢，还是因为杜斐雅给出的承诺只是包藏祸心的诡计呢？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某一天，面对货真价实的利诱，他又会如何抉择呢？
他知道卡西娅大抵会陷入此类的怀疑之中。
至于她最后究竟会偏向哪种结论，那并不重要。
即使她怀疑自己将来在受到“真实的引诱”之后可能会叛变，那种态度，在未来也还有慢慢修正的机会。
只要她不怀疑自己是否已经“不忠”就好。
果然，只见卡西娅沉思片刻之后，便抬起脸来，一张白皙美丽的脸庞上重新荡漾起些微涟漪般的笑容。
“你的忠诚值得表扬。”她捏着黎因下颌的柔软处，笑吟吟地道，“我会好好奖励你的，等眼下这件事过去。”
“不过，”旋即，她的目光转肃，凛冽的声调中亦透露出几分威胁震慑的意味。
“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要求你立刻向我汇报。不允许自作主张，将之视作毫无价值的情报拖延或者隐瞒起来。”
“是。”黎因当即无比恳切地应声，“这次是我有欠考虑了，请您见谅，公主殿下。”
卡西娅的语调稍微和缓：“不要有下次就好。”
黎因愈发顺从点了点头。与此同时，看着卡西娅重新恢复平静的神采，他心里暗暗嘀咕，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
总感觉，比他想象中要顺利一些，不……应该说是许多。
又或者……他心念一转，提醒自己不应大意，不应完全放松警惕。也许卡西娅只是暂时按下了表面的质疑，但她内心深处的警惕并未被完全抹除，经此一事，未来的她应该会在暗中愈发留心观察自己和杜斐雅公主之间的关系。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通往光明之路
猩红蜘蛛的巢穴是一片很大的区域，里面的网道依旧错综复杂，但使人感到明显与外部不同的是，这些隧道无论是大小、长短还是分布情况，都呈现出极度的不规则。
应当说，这种不规则才是自然的地理面貌。而外面……黎因回想起部队之前经过那些直径统一、分岔千篇一律的隧道，又回想起那个曾经惊鸿一现的巨大心灵实体，心神不禁一凛。
那些形制相同到诡异的隧道，先前由于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刀削斧凿的痕迹，因此尽管他十分不情愿，但仍然相信它们是天然形成。不过后来经过杜斐雅塑石术的演示，再加上那个巨大心灵实体的出没，现在他心里隐隐有了另一种想法——那些隧道上面当然不会有斧凿的痕迹——因为它们是直接以魔法开拓而成。
可是，这个想法同样令人不寒而栗。根据杜斐雅的描述，仅仅是改变其中一条隧道的其中一小节，就需要高等塑石术这样强力的魔法。而如果他们曾经走过的那上百条隧道全部是由魔法开拓而成，这需要多么宏大的魔法之力？
那个神秘的心灵实体，它的实力究竟达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地步？抑或，它们实际上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族群，而刚刚出现的那一位，只是它们当中的一名侦查尖兵？
这两种假设中无论哪一种化为现实，都足够骇人听闻。
因此，尽管其他黑暗精灵都纷纷因为蜘蛛女神显灵，带领她们找到出路而欢欣鼓舞（虽然她们中的大多数在欢欣之余，依旧带着对女神的使者——那些猩红色的细小蜘蛛的生理性的恐惧），但一路走来，黎因的脸庞上依旧挂着浓浓的忧色。
一路之上，他不断使用心灵感应进行侦查，但和先前一样，他再也没感觉到自己的周围出现任何异常。
不止如此，几个小时过去了，道路也出乎意料的顺遂——这同样有悖于黎因的想象。
他认为，就算蜘蛛有蜘蛛的路径，但如果先前阻碍他们行动的是一个活物，那么它当然可以继续改变他们的路途。
除非……蜘蛛女神真的显灵，不止指引他们找到了正确的向导，而且暗中不动声色地解决了那个作祟者。
黎因轻嗤一声，将这个近乎荒谬的假设抛诸脑后。如果神灵，尤其还是一位邪恶的神灵，在响应信徒的呼唤时如此积极主动，不遗余力的话，那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像他这种吃饱了没事干的无信者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阻止了那个神秘的心灵实体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呢？
黎因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样重重的顾虑和揣测中，部队又行进了几个小时。
然后，忽然之间，就在黎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整支部队停下了步伐。
休息的时间到了？他讶然抬头。
不对，他猛地反应过来，上一次休息才刚过去没多久。
“就到这里了。”卡西娅清冽的嗓音忽然从身边传来，在寂静的黑暗中穿过整个军阵。
“女神的使者告诉我她们只能指引我们到这里。”
“接下来的路途，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黎因心里刚刚泛起疑惑，就有一名女性黑暗精灵军官出声，将他心中的疑惑诉诸于口。
“就到这里么？”那名卡西娅的亲信武士谦卑地开口，带着一丝顾虑，“公主殿下。”
“可是，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啊。”她抬起头，黎因，还有众多黑暗精灵也和她一样，困惑地望着前方深邃黑暗的隧道。
“您能不能拜托她们再带领我们一截……直到这座迷宫出口，直到那座失落的城市的真正所在呢？”
“就是，”黎因在心底暗暗附和，“帮忙要帮到底嘛。”
“不能再往前了。”卡西娅摇了摇头，然后，以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令众人无比惊悚的讯息。
“因为，我可以感知到，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她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一只正附着在上面慢慢爬动的猩红蜘蛛，“它们在恐惧。”
有危险！一时间，这是众人心头不约而同纷纷掠过的念头。这个念头令她们瞬间毛孔收缩，浑身汗毛直立。
紧接着，一个更加惊悸的念头掠过一些心思敏捷的黑暗精灵心头。
是猩红蜘蛛——那些铺天盖地、如海似潮，磨牙吮血吞噬一切的猩红蜘蛛在恐惧。
能令这些可怕的蜘蛛感到恐惧的，那又究竟会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没错，有危险。”卡西娅似是听到了众人心中的所想，慢条斯理地应道。
她蹲下身，将那只指尖的蜘蛛放到地面上，注视着它一路爬行到一旁的一个蜘蛛集群中，融入自己的聚落里。
“所以她们不能再继续往前了。”
“接下来……”
“这是独属于我们自己的考验。”
接着，她站起身，威严凛冽的凤目环视周遭。
“我知道你们当中的某些精灵在想什么——”
“‘不能往回吗？不能让这些女神的使者带我们直接返回么？’”
“很遗憾，不能。”她自问自答，言辞冷厉，不容置疑。
“她们是应我们的祈祷而现身的。她们的指引是女神给予我们的恩赐和眷顾。而我们乞求女神的眷顾，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指引我们逃跑的么？”
“这是对神灵何等的亵渎？”
“这样的行为，必定不会被她允许。”
“只会逃跑的懦夫，不配做女神的信徒。”
卡西娅慷慨激昂地说道。
“呃……”一旁，她的仆人忽然冷不丁地支吾了一声。
卡西娅眉锋骤敛，侧头看向一旁，脸庞上罕见地对黎因浮现出森寒的表情。
“你有什么疑问么，黎因？”
“没，没有。”黎因连连摇头，像一只停不下来的拨浪鼓。
卡西娅嘴角轻撇，转过脸去，似乎犹自对他冒失地打断自己感到不满。
其实黎因确实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个问题导致他刚才情不自禁地失声。而这个问题就是：
“想想你们是怎么来到地底的？”
不过打死他也不敢把这个问题宣之于口。否则任凭卡西娅之前对他如何亲密，他恐怕都难免成为周围那些散聚成团的猩红蜘蛛一顿丰盛的大餐……
而他之所以会想到这个问题，除了惯常的天马行空的发散性思维外，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他就是卡西娅口中‘某些精灵’——好吧，他不算是精灵，是人类，但总之他和她们心有戚戚——中的一份子。
在明知前方有不容忽视的危险的情况下，他看不出继续往前行进的理由。
不过，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从卡西娅的角度，他倒是能够明白对方依然坚持行进的原因。
首先，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她是蜘蛛女神的祭司，而眼前这条道路是她通过自己的占卜，通过女神的使者所得到的方向，也就是说，这是神预示她将要走的道路，因此，她当然义不容辞！其次么，作为一名黑暗精灵公主，而且是家族中排行最末的公主，强烈的野心和与之不相匹配的较低的地位，也促使她为了提升自己在家族中的影响力，必须尽最大限度地去完成家族给予的任务，而非用失败在自己的母亲和姊妹面前彰显自己的软弱无力……
“这是女神给予你们的道路，包括你们已经走过的道路，以及接下来你们必须面对的挑战。”
“你们不能只领受她的恩赐，而拒不接受她所给予的考验。”果然，只听卡西娅重新面向黑暗精灵们，声音犹如疾风暴雨，继续呼吁道。
“你们既然呼唤了她的眷顾，那就必须以鲜血和勇气来荣耀她！”
“传我的命令，进军！”
部队继续向前。
猩红蜘蛛如潮水一般退去，并且已经被黑暗精灵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现在，隧道之中重新恢复了干净整洁，除了漆黑的岩石，以及偶尔散布在石块表面，散发磷光的真菌和地衣，再也看不见任何一丝其他事物。
不过，每一个黑暗精灵脸上却并未见到丝毫喜悦或者安定的神色——虽然那些嗜血的蜘蛛集群已经消失无踪，但更危险的事物却仿佛无时无刻不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她们保持着安静，小心行进着。每一个精灵都握紧手中的武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心微微沁汗。
黎因的内心也同样思绪纷纭。
在得知前方确凿无疑地存在危险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但可惜他早已不是一个行动自主的自由人，而是万事必须听命于人的卑微奴隶。既然他的女主人不愿意撤退，他也别无他法，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跟着她一起往前探索，去迎接前方那未知的巨大凶险。
那危险究竟是什么呢？第一时间，不需要任何思考，黎因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可能——那个曾经在他脑海中轻“咦”一声的巨大心灵实体。
它，或者说它们，之所以没有再在蜘蛛巢穴中阻挠自己一行人，是因为已经到了前方，静候自己等人的到来吗？
一时间，黎因眼前鬼影幢幢，浮现出巨兽张开的獠牙，机关精密复杂的庞大陷阱……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又是为什么呢？
卡西娅的女神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给了她们启示，结果不过是让她们换个地方送死，绕了老长一段路然后再遇上同样一个敌人？
神灵会这么无聊么？黎因心里泛起了嘀咕。
就这样在疑惑与恐惧并存的忐忑心境里继续向前行进了约莫半个小时，出乎意料的是，尽管众人满怀戒备，时刻提防着可能会突然出现的来犯之敌，但沿途却异常地顺遂，没有出现任何一点意外状况。
不止没有敌人，甚至连令人困惑的岔路也没有出现。她们一直行走在一条虽然弯弯绕绕，但别无分歧的单向隧道中。
这条路，如果它不是指向一个确定的危险的话，简直明确地让人安心——但现在它却只是明确地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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