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它像是一只无形的死亡之手的具象化，要将她们不可抗拒、不可违逆、不容回避地推进命中注定的死地里。
……然而，第一个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异象，却并非任何危险恐怖的事物，而是——一片明亮深邃的幽光。
当那片璀璨的光华在一个转角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黑暗精灵的部队几乎立刻陷入骚乱之中。她们以为那是某种敌人的照明光线，于是立刻警兆大作，立在原地，剑拔弩张，在长官的命令下结成一个个严密的阵型，静候那连猩红之潮都感到畏惧的恐怖事物的降临。
但是她们等了许久，那片明亮的光华，从光源的亮度和大小来看，却始终一动不动，未能存进。
而且，别说是自幼生长在地底世界，而且目力敏锐的黑暗精灵，就连黎因这个地上世界的外来客，在目光逐渐适应这股光线之后，也很快意识到这并非什么火把产生的暖光，亦非魔法“不灭明焰”产生的超自然冷光，而是在地底世界不乏多见的矿物结晶所散发的自然光亮。
于是，短暂的停顿之后，在两位公主的命令下，部队继续向前。
她们没过多久，就抵达了那明亮光源所在的地方。
这是两簇约有黎因两倍高的巨大水晶，通体散发着幽蓝的明净光辉，分别矗立在隧道两端，像是两尊门柱，正在迎接她们这些陌生来客的造访。
在它们背后，则是更多的大小相近，色泽各异的巨大水晶簇，像一株株大树一般，罗列在隧道两侧，按照一定的距离排布。
这是一条水晶大道！
在五彩斑斓的水晶光辉的照耀下，黎因一行人沿着这条水晶隧道一直往前走去，发现它足足有数百尺长。
然后，穿过这条水晶隧道之后，一片在近前璀璨的光芒遮掩下稍显暗淡，但更加震撼人心的光辉映入了他们的眼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失落之城
水晶通道的尽头便是隧道的出口，出口以外的地方一片空旷，而在远方巨大的空旷地带中心，绚烂的各色水晶光和不灭明焰的纯白冷光中，一座和奈芙薇尔有七八分风格相似的城市巍峨矗立。
她们终于找到了，那座失落的遗迹城市！
黑暗精灵们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便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窃窃私语声。细碎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喜悦。
卡西娅冷冽的脸庞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薄薄的笑意。
“小心，”然而，短暂的喜悦之后，她的笑意旋即收敛，她重新板正脸庞，告诫众黑暗精灵：“虽然我们成功地走出了迷宫，抵达了目的地。”
“但是，猩红蜘蛛们所恐惧的危险，却依旧还没有出现。”
她的警告给激动难耐的众黑暗精灵心头重新投下一片阴影。不过，总的来说，终于走出了那座似乎无穷无尽的迷宫，抵达了目的地，单单这一点就已经足够鼓舞部队的士气。所以，黑暗精灵们在稍微平复激动的心情后，继续剑拔弩张，维持着森严的阵型，谨慎地向前行去。
接下来的路程首先是一片向下的斜坡，大概有一百尺的距离，然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平旷地带。在平坦的石原上行走了约莫半里的路程之后，一座巨大的湖泊出现在她们左侧。
这算是一个意外的欣喜，于是整个部队停下来补充水源。在靠近湖泊取水的时候，黑暗精灵们又更加惊喜地发现这座湖泊并非是一潭死水。黑沉沉的湖面下，一些水藻之类的植物散发着零星的微光，在轻柔的水体中微微颤动。而借着这些摇曳着的微微光亮，不时可以看到一些更加迅疾的黑影一掠而过，让水藻的摇曳也顺势变得更加剧烈。
“鱼！”黑暗精灵们惊喜地发出欢呼。
于是整个部队干脆驻扎下来，就地取材，进行了一顿美餐，并且补充了队伍的食物储备。连续在迷宫里遨游了十几天，每天只能靠风干肉类和菌类裹腹之后，重新感受到新鲜的鱼肉在味蕾化开，令黎因差点感动得流下泪来。他扭头四顾，只见周围那些高傲的黑暗精灵们也纷纷正在狼吞虎咽，丝毫不再顾及往日的优雅和体面。
“目的地近在咫尺，你却有闲心让她们停下来就地野餐。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卡西娅殿下。”远处，两名公主并肩而立，展望着整个营地，将士兵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中。杜斐雅忽然开口，打趣地对卡西娅道。
“哦？”卡西娅微微一笑，“我的风格？”
“在殿下眼里，我的风格应该是什么模样？”她好奇地看向杜斐雅。
杜斐雅侧了侧头，做出思考的模样。少顷，回正脑袋，微笑道：“令行禁止，雷厉风行。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指挥官，在见到遗迹之后，应该会命令她们立刻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直达城市，不将那里翻个底朝天绝不停歇呢。”
“如果那是一座亟需攻克的城市，我兴许会这样做。”卡西娅抿嘴。“毕竟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机遇稍纵即逝。”
“但我们现在即将要探索的，根据‘我们’家族的情报。”她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是一座失落已久，早已无精灵居住的城市。”
“因此，早去一点，晚去一点，都没有妨碍。”
“那座城市始终就站在那里，既不会远离，也不会朝我们靠近。”她侧身，翘首，向远处那座灯光斑斓的城市望去。
“而且，”凝望片刻之后，她转过脸来，看向杜斐雅，一脸严肃，“在真正的危险降临之前，我认为，有必要让我们的士兵好好休息。”
杜斐雅点了点头，同样神色严峻。
——————
稍作休整之后，部队重新启程。
又经过了约莫一里半的路程，沿途除了几只正在啃噬苔藓的野生洛斯兽之外，她们再没见过任何异常，更没见到任何一丝所谓的“危险”的征兆。
最终，部队来到了这座失落已久的的黑暗精灵城市的大门前。
数十尺高的精金城门大大敞开在所有人面前，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又仿佛一个无形的圈套。
众人屏息凝神，细细观望。
通过城门，可以望见平直宽阔的街道。街道两侧，不灭明焰的路灯，以及一幢幢房屋上悬挂的各色水晶装饰依旧闪烁着光芒，但明亮的街道上却看不见一丝人影。
水晶的荧光亘古不会失色，不灭明焰这种魔法火焰也如同其名字所描述，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衰竭。因此，这座城市的光辉却依旧如同往日一样灿烂，但创造它的精灵们，却早已经无声无息地湮灭在时光的长河之中了。
部队驻足片刻后，在两位公主的命令下，保持着紧密方阵的阵型，通过高耸的城门，正式进入了这座城市。
亲身行走在这座失落的城市中，那种杳无人迹的荒凉和绚烂光彩所营造的繁华给人的荒谬反差感愈发强烈。黎因一边紧跟着队形往前行进，一边频频侧目，目光从身旁的街道、房屋上一排排扫过。
街面十分整洁，石质的房屋安然矗立，甚至街道两侧的路灯架也笔直地指向穹隆，没有一点歪歪斜斜……乍一眼看去，找不到任何战争的痕迹，也可以排除诸如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的可能。总之，这座城市的一切方面都符合一座自然健康、功能完好的宜居城市的标准——除了它确实无人居住。
看上去，就好像这座城市原本的居民们，那些黑暗精灵，没有遭受过任何来自外部的威胁，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和动乱，就这样心平气和地离开了这座城市。黎因的眼前甚至可以浮现出她们井然有序地撤离这里的模样——由于这里的一切依旧保持着秩序的模样，黎因猜测她们在离开时也是如此。
可是……他心底泛起迷惑。按照卡西娅的说法，奈芙薇尔的黑暗精灵从没有听闻过这么近的地域有其他黑暗精灵城市活跃的讯息，连她们的档案中也从未记载……
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如果这里的居民真的大规模地从这里迁徙出去，就算她们的新居住地离这里较远，但只要她们的族群还存在，出于怀旧的本能，她们的言谈和诗歌中难免会出现这座城市的痕迹。而和外界保持着畅通的奈芙薇尔，也不难从远方精灵的传闻中，发现自家附近这处黑暗精灵故地。
为什么竟会完全一点信息也没有呢？
黎因的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这种情况，不像是安全撤离，更像是所有的居民都原地蒸发了一样。
怀着迷惑不已的心情，黎因跟随着部队不断往城市更深处走去。
约莫半个多小时之后，部队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广场上。
广场中心挺立着一根高耸的石柱，这东西倒是让黎因非常眼熟。他们一路走来，无论是街道边的魔法路灯还是房屋上的水晶装饰，一切的发光体都没有失去自己的光彩，只有一处例外，那就是眼前这根石柱。它应该就是这座城市的时柱。在奈芙薇尔城市的中心也有一根这样的柱子，每天会由一名祭司来对时柱进行施法，控制其发出规律变化的光亮。对于黑暗精灵来说，这根石柱的亮度就是时间的刻度。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她们以此来确定自己正处于一天中的哪个时候。
现在，眼前的这根时柱早已经失去了照料它的黑暗精灵祭司。因此它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通体漆黑，变得和一根普通的石柱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任何人物活动的街道、业已熄灭的时柱……似乎就连时间本身也在这个地方凝固了。黎因和其他黑暗精灵一起，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根高耸的石柱，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安静。
突然，就在这样深沉的寂静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黎因愕然抬头，所有的黑暗精灵也都在一瞬间纷纷寒毛直竖。因为，脚步声并不是来自已经集结在广场上的黑暗精灵部队——而是来自更遥远的地方！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逐渐磅礴。那声音铿锵利落，令每一名士兵都无比熟悉——那是金属靴底敲击在石面上所发出的坚硬声响！
所有的黑暗精灵惶然相顾。正在接近他们的，不是某一个生物，而似乎是——一整支军队？！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恐惧的骚乱。
处在部队中心的黎因也难免被这种慌乱的气氛所俘获。不过，忐忑之中，他的内心还勉强维持着冷静的思索：
不应该啊……按照波吉尼亚家族的情况，这里不是早就已经荒无人烟了么？这里不是一座失落的遗迹么？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支军队？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安静！”与此同时，身旁传来卡西娅嘹亮的呼喝声。
“列阵！”她命令道。
在她的指挥之下，原本有些散乱的阵型重新开始凝聚。士兵们剑拔弩张，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恰好和她们所来自的方向相反，广场的正前方。
不一会儿，广场对面的街道上忽然泛起了一丝闪光——那是金属制的盔甲在魔法路灯的光源下发出的熠熠闪光。
伴随着一阵轰轰隆隆，如同钢铁潮流的脚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了众多黑暗精灵和黎因的视野中。
“不、不应该啊！”一片惊愕呆滞中，先前的疑问兀自在黎因脑海里盘桓。
为什么这座失落的城市里会依旧有这么多人存在？
就算波吉尼亚家族的斥候传回来的情报有误，这些黑暗精灵并没有抛弃自己的城市，可是，他们方才一路所见，为什么又会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他们一路走来，大街上连一个影子都没有？或许这点可以用城市里碰巧在举行某种大规模的集会来解释，但是城门、城墙呢？那些地方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正常有智慧种族居住的城市，怎么会那般武备废弛，空门大开？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将黎因团团包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疑问归疑问，尽管先前的一切都显示这里并非一座还有精灵活跃居住的城市，但是眼前，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就列队在这座“空门大开”的城市中心，此刻正在笔直无误地向他们走来，确凿无疑地向她们宣示着这里并非是一片无主之地。而这，才是她们此刻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奈芙薇尔的部队中，一名黑暗精灵女军官在两位公主的授意下忽然排开众多士兵，来到阵前。
“贸然来访，不胜抱歉。”她用黑暗精灵语对着对面正源源不断地从街道汇入广场，并且在广场另一侧摆开阵势的神秘部队高声喊道，“我们是奈芙薇尔城市波吉尼亚家族和笛尼特雅家族的联合探险队，因为听说这附近有一座无人居住的城邦，前来探索。我们的到来纯属误会，绝无恶意。”
“……我们非常荣幸，能够目睹这座盛大的城市。此地的美轮美奂令我等印象深刻……”
这名黑暗精灵女军官的话语中传递着十足的礼貌和客气。尽管黑暗精灵是一个十分喜欢征服和杀戮的种族，但是在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场合，面对的又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而且对方还是自己同样喜欢征服和杀戮的同族……总之，奈芙薇尔这边并没有选择立即和对方爆发冲突，而是明智地尝试有无先行沟通的可能。
在她漫长的致辞间，对方迅速的部队已经在广场上彻底展开队形，同样持枪掣弩，严阵以待地面向己方这边。
黎因注意到，她们的装备之精良超乎想象，犹在自己这边的正规部队之上。她们每一个身上都穿着全覆式的盔甲，将整个身体连同面部全部都囊括其中，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座座移动的铁塔。漆黑的精金在魔法路灯之下反射着森然的冷光，似乎一股沉重冷冽的杀气在这一座又一座的铁塔之间翻滚弥漫……
第一百五十六章 意外性第一的武士
如果不是这座城市乃至她们身上的甲胄都有着明显的黑暗精灵风格。黎因第一眼望去，首先应该怀疑的就是这些铠甲之下的神秘生物的具体种族。
现在，虽然他已经确定了她们的种族身份，可是他依然对她们兀自生存在这座失落的城市中这一事实感到怀疑。
因为这根本就不合常理，与她们之前的见闻完全相悖。
忽然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另一个念头。
他将这个念头通过心灵感应传递给了杜斐雅：
“有没有可能，她们也并非这座城市的原住民？”
一开始，波吉尼亚家族也以为这个地方只可能存在她们一支部队，直到她们在迷宫中遭遇了笛尼特雅家族。
现在，有没有一种可能——眼前这支部队，就是第三个这样的家族？
“你的猜测有一定道理。”杜斐雅闻言，定睛向对面看去，稍作思索之后，冷静的心声从她心底传来。
“不过，我们笛尼特雅家族能够来到这里，是因为……”她顿了顿，“波吉尼亚家族的指引。”
“而这第三个家族，又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取的情报呢？”
“难道真像我先前信口胡诌的那样，真的有另一个家族的侦察兵和波吉尼亚家族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个失落已久的城市？”
黎因闻言微愕。
“还有，”杜斐雅凝望着对面黑暗精灵军阵的紫罗兰色眼眸忽然绽放精光，似乎猛然发现了什么。
“我必须提醒你的是，这里不只有第三个家族。还有第四、第五、第六……许多个家族。”
“那些士兵。”她的心声变得有些寒冷，“她们身上的徽记杂乱无章，并不统一，而且每一个都无比陌生，并非奈芙薇尔的家族。”
“但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是，那些徽章的种类已经多到了诡异的地步——简直就像是一座城市所有的家族，都被聚集到了这里！”
“但这并不是一座城市所有家族的部队集合起来的数量……”心灵感应让两人的沟通无比迅捷，黎因立刻领会过来，在心底毛骨悚然地补充。
“没错，”杜斐雅的心声带着些许讶异甚至恐慌，“这正是这支部队最诡异的地方。”
黎因明白她的感受。
黑暗精灵是彼此倾轧内斗互相冲突最为频繁的种族。即使是同属一个城市的黑暗精灵，往往也倾向于以家族为单位独立行动。就像这次探险行动原本的形式一样，波吉尼亚家族和笛尼特雅家族都是单独行动。而双方的照面，如果不是杜斐雅在她的同类中性格怪异，恐怕会迅疾地演变为一场灾难。
能够将一座城市中所有的黑暗精灵家族团结起来的事件，绝非寻常，恐怕只有涉及整个城市存亡的事件才能够做到。
而她们面前的黑暗精灵们，如此轻易地就聚集在一起，这一点也不符合黑暗精灵的种群性格和文化。
就好像……她们只是一群没有自我意识的机械摆件，另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硬地把她们胡拼乱凑在了一起。又或者，像是一名亡灵法师用各种生物的血肉随意拼凑而成的一只憎恶巨怪。
与此同时，黎因也瞬间明白，为何这群黑暗精灵的装备会如此精良。
如果能够将奈芙薇尔各个家族最精良的装备聚集在一起，给她们这支部队装备上，她们当然也能达到这种武装程度！
这是一支集一个城市所有家族之力，所打造出来的一支精锐武装！
一念及此，黎因心里微微发毛。
不止是因其诡异，更因其强大。
尽管她们的人数比起自己这边还要略少，但这样一支精悍的部队，恐怕不是奈芙薇尔区区两个家族的两名公主所率领的探险队联军所能够抗衡的。
而在黑暗精灵的族群中，当两股陌生的势力不期而遇，其中一方对比另一方又呈现出明显的实力差距时，其结果往往不难预料。
“……请问这座美丽的城市究竟我们应当如何称呼，而诸位又是来自那个尊贵的家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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