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杜斐雅公主。”
“我族的秘制墨水工艺确实很精妙，”她转头，看向众黑暗精灵，“但你们的思维太局限在自己所熟知的东西上了。不要忘了，总有一些手段，是可以高于这些工艺的范筹的，甚至是完全超乎普通精灵的想象的。”
“而其中一种这样的手段，我们将之称为——魔法。”
“杜斐雅公主，”卡西娅再次看向杜斐雅，明眸闪亮，“我今天恰好没有向女神祈求这项法术，所以，可以拜托你为她们演示一下么？”
杜斐雅点了点头，莞尔一笑，“看来至少这次，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我今天正好准备了这项法术。”
在众多黑暗精灵疑惑的目光中，杜斐雅转身重新面向石壁。她先是从腰袋里掏出一根修长的羽毛状的事物，凭借特纳的记忆，黎因辨认出那正是奈芙薇尔的黑暗精灵特制的魔法记号笔。
杜斐雅用这支魔法笔在石壁上画了一个记号，那是笛尼特雅家族的徽记。在这项工作完成之后，她将笔收回腰袋内。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手势不住变化。不一会儿，她白皙柔和的双手上开始散发幽蓝的奥术光辉。
她将一只手覆盖在了标记处，稍作停顿。
等她将手拿开时，标记并没有变——或者说标记本身并没有变化，但它已经从原来所处的位置消失了。那个位置现在新添了一个方形的凹坑。而那枚笛尼特雅家族的徽记，它已经连带着周围的部分，整个从岩壁上脱落下来，以一个方块形石体的形式，被杜斐雅托在手中。
在众多黑暗精灵惊愕的目光中，杜斐雅先是伸出另一只手，随手一抹，标记原本所处的位置凹陷消失了，变得和周围的墙体一般平整。随后她将掌中的石块抵在岩壁的另一个位置，随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那石块就像融化的蜡一样，完美地融入了那个地方。当她将手挪开时，那枚标记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而且和周围浑然一体，没有任何人工钻凿的痕迹。
“塑石术，”黎因在心里惊呼。
“塑石术。”与此同时，杜斐雅清声向众黑暗精灵解释道，“如同其名，它可以令施法者自由地对岩石进行塑造。”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的手段，我们不排除，实际对我们造成影响的是另一种手段，毕竟魔法本身是千变万化的。”
“总之，它向我们证明了，即便不是黑暗精灵，也能做到毫无破绽地修改我们留下的徽记，确切地说——转移徽记。”
“塑石术……”一名女性黑暗精灵若有所思地低吟，“自由地改变石体……”
她猛地抬头，“难道，对方也是用的这个法术，改变了迷宫的通路？”
“既然如此，”她的眼瞳倏亮，“两位公主殿下，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个法术，将这里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开辟出正确的通路？”
众多黑暗精灵闻言，眼瞳里纷纷亮起希冀的光彩。
“很遗憾。”杜斐雅却是摇了摇头。
她侧首看向那面高大的岩壁：“如此巨大规模的石体塑造，普通的塑石术根本无法完成，必须得是这个法术的上位版本——高阶塑石术才行。”
“而这个法术，我恐怕我，以及卡西娅公主——”杜斐雅看向卡西娅，看见对方对着她点了点头，“都没有掌握。”
“这是一个超越了我们施法能力的魔法。”
“超越了……两位殿下的施法能力？”一名女性黑暗精灵的嗓音干涩。
“这就是……我们的敌人么？”
她的声音充斥着不安和惶惑，将众多黑暗精灵重新拖回了之前那股巨大的恐惧之中：
“它们、它们真的，就是那些巨大的家伙么？”
“那些家伙……”
“它们真的……还活着么？”
所有黑暗精灵的面色都变得无比严峻。
因为她们猛然意识到，现实可能比她们之前所想象的更糟。那种巨大的、有组织、成规模的智慧生物，对她们来说本就十分棘手，现在她们更得知那些家伙可能掌握了超越己方的魔法。
忽然之间，她们无比切实地感受到了迷宫深处那座失落遗迹已经灭亡这一冰冷的事实。笼罩在当年那些黑暗精灵头上的灭亡之时的恐惧，似乎如实降临到她们身上。
面对这样强大、恐怖的敌人，要如何能够战胜，又如何能够做到不被灭亡呢？
“也没那么糟糕。”杜斐雅却是微微一笑。
“未必是‘它们’，甚至不一定是‘敌人’。”
“方才我和卡西娅公主使用侦测生命的魔法，都没有检测到周围有其他生命体的痕迹。”杜斐雅继续解释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卡西娅。卡西娅亦向她微微颔首，似乎是在赞同她的说法。
“因此，这种变化，也很有可能是当年那些黑暗精灵的杰作。和那些巨大的陷阱一样，是用来对付那些未知的巨大生物的。”
“我猜测，这很可能是一种基于塑石术原理的巨大法阵。它让迷宫可以灵活切换，来应对外来之敌。”
听她如此说道，众精灵的脸色都稍微缓和了几分。
黎因也略略放下了心底丛生的恐惧。不过，习惯性地，出于谨慎，他再一次以自己为中心向外释放心灵感应。
自从发现标记和路线图不一致后，他就不止一次这么做。因为他曾经怀疑是有敌人暗中跟随，对标记做了手脚。
不过，每一次都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任何发现。他所能感知到的，只有现场的黑暗精灵和奴隶们形形色色的浅层心灵活动。除此之外，一概莫有。
随着心灵感应的场域展开，再一次地，周围黑暗精灵和奴隶士兵们嘈杂的心声涌入了他的意识之中。它们基本上都大同小异，都是对现状的惶恐，对未来的不安，以及在听说干预她们行动的可能只是遗留的法阵而非某种自古代以来残存不死而且掌握强力魔法的巨大生物之后的由衷庆幸……
“咦——”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清晰的声音忽然回荡在黎因的脑海中。
黎因瞬间石化。
那绝不是正常生物所能发出的心声！
那一声“咦”异常巨大，就像是一只巨型生物那巨大的喉咙里发出的宏亮声音！它来自一个异常庞大的心灵实体！虽然只是一声冰冷、伶仃的“咦”，却在瞬间如同一股巨大的风暴，压盖了在场所有其他嘈杂的心声！
紧接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黎因的脊背。
他感觉到了……声音虽然不再传来，但在心灵的场域中，似乎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正注视着他的后背，那种目光，仅仅是那种庞大的“目光”，就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下一个瞬间，压力忽然如潮水般退去。那股目光似乎消失了。黎因本能地催动脑浆，全神贯注地强化自己的心灵感应。但心灵的场域中，充斥着的只有黑暗精灵和奴隶们那和先前别无二致的嘈杂心声，再也没有任何一丝异常的声音传来，再也没有任何一记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丁零的“咦”，也不再有那种令人觉得如同巨石压顶般的心灵注视。
黎因睁开双眼，一切的一切恍惚得像是一场梦，发生在一刹那之间，转瞬即逝。但几乎湿透的后背告诉他——方才发生的那一切是真实的！
他睁大双眼，望向四周，试图从物质世界中捕捉到一丝方才那种“巨大生物”出没的痕迹。但是，围绕在他四周的，依旧只有形形色色的黑暗精灵和奴隶，再远处，则是如同亘古凝固不动的黑暗。
他十分疑心那些黑暗里潜伏着一些前所未见的巨物，但黑暗视觉所赋予的清晰视觉告诉他，那不过是他在恐惧之下的错误臆想。
但，导致恐惧的因素——那个巨大的心灵实体，是真实的！
他心有余悸地继续望向四周，目光不住在高深隧道的各个区域逡巡。
但无论他如何寻觅，甚至他再度展开心灵感应的场域，周围都不再有任何异状。
那个巨大的心灵实体，似乎是已经远遁了，又或者——黎因使用心灵链接的能力，再次与杜斐雅建立联系：
“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们使用侦测生命的魔法无法检测到其他的生命，因此便认为可能是无生命的迷宫自己在法阵作用下的变化。”
“但，假如——对方掌握了某种高超的回避侦测型魔法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滚石！
考虑到对方是掌握“高阶塑石术”的存在，施法能力更在卡西娅和杜斐雅之上，因此，它使用回避侦测型魔法，完全规避掉双方的侦测，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这就意味着——对方可能并没有远走。那股巨大的目光，依旧隐遁在附近，在无人知觉处，默默地凝视着他们，操弄着他们！
黎因立刻告诉了杜斐雅自己方才的发现，以及他的猜测。
杜斐雅那边则是沉默稍许，熟料，等她出声回应之时，黎因却发现她并未像自己想象中那般惊讶。
“你的见识不错，知觉也很敏锐。”她说。
听着她如此平静的口吻，黎因倒是微微一惊：“你想到过这种可能？”
杜斐雅轻轻嗯了一声：“当然，但是没有必要说出来。”
“除非我们掌握了某种发现它们的手段，又或者它们按捺不住主动现身，否则在那之前，我们不应该让这些未知的存在在士兵们心中引起恐慌。”
“尤其是，就在你刚刚向我证实之前，这还只是其中一种揣测，并不确凿。”
黎因在心底给她传去一个轻微的肯定的讯息，旋即如她所说，陷入一阵忧虑和恐慌之中。
那些家伙……它们还活着？
像山岳一般庞大的身躯，黎因抬头，仰视这个高大宽阔的洞窟，难以估量的蛮力，与此同时，还具备惊人的智慧，和高超的魔法？
如果这样的存在要执意对付自己，自己要如何才能活下来？
活不下来……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活下来，黎因苦思冥想之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座迷宫深处，那座黑暗精灵城邦，不就是这样灭亡的么？而现在，他们这两支渺小的探险部队，比之当年鼎盛的黑暗精灵城邦尚如同九牛一毛，又如何能抵御曾经覆灭她们的恐怖敌人呢？
“怎么了？”就在黎因惶惶不安之际，他前方忽然传来卡西娅关切的声音。
卡西娅已经注意了自己的仆人很长一段时间，看见他忽然不知所谓地转过头去，左右环视，仿佛周围有什么可怖的物事，回过头来时，却又脑袋低垂，陷入一阵沉默之中，且一张原本煞是可人的小脸蛋越来越苍白难看。
“我、我……”被她这么一唤，黎因身体一个激灵，他嗫嚅着嘴唇，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从情理上讲，周围有强大的未知生物这件事，纵使不应该告诉普通的士兵，但也不应该向身为领袖和决策者，把握所有人命脉的卡西娅隐瞒，而且黎因信任她的冷静沉着，认为她不会像普通士兵一样被骇人的消息给轻易吓倒。
但是，问题在于，他应该怎么告诉她，提醒她呢？
直接告诉她自己会心灵感应？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在弄清楚那个未知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前，恐怕他自己就会被她们当作另一只“未知生物”给解决……
“公、公主殿下，”憋了半天之后，他磕磕绊绊地道，“也、也许是一种错觉。”
“不过，我刚刚，好像听到一个莫名其妙，十分诡异的声音，在我耳边‘咦’了一声。”
“那声音不像是人——精灵能够发出的声音。”
“妖言惑众！”一名女性黑暗精灵武士立刻斥责道。
卡西娅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莞尔：“你也许是被吓坏了。”
“安心静养。我们会找到出去的办法的。”她波澜不惊地道。
旋即，她昂起下巴，对着一众黑暗精灵谈笑风生，娓娓道来：“我听说，地上世界的许多生灵，患有一种名叫幽闭恐惧症的病症，处在封闭的空间中时，会感到恐惧焦虑。黎因也许就是因为久居地下世界，在类似病症的影响之下，滋生出了一些虚妄的幻想。”
黑暗精灵部队中顿时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笑声中蕴含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公、公主殿下？”黎因仰头，双目微睁，有些疑惑、有些尴尬地看向卡西娅。
在他的印象中，卡西娅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女人，相反，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犀利。她如此轻易地就无视了自己的提醒，实在是令黎因感到费然不解。
还是说……黎因扪心自问，是自己的借口找得确实太烂了？
“放心，”就在这时，杜斐雅安慰的声音忽然从心底传来。
“她应该已经觉察到了。”
“你忘了她之前就说过，导致这座迷宫活过来的，可能‘另有其存在’么？”
“这说明她起先就和我一样，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只不过出于稳定军心的考量，后面才附和了我关于魔法仪阵的说法。”
“至于她此刻故意忽视你的提醒的原因，应该也和之前一样。”
黎因听她如此解释，心中疑云顿开。
“对了，”似乎是察觉到黎因内心的焦虑不安，杜斐雅又语调一转，安慰道，“对于你所感知到的那种未知生物，你也不用过于害怕。”
“虽然对方操控石头和回避侦测之类的魔法技艺明显高于我们，但是施法者向来都是术业有专攻，它，或者它们，在其他方面未必就有那么擅长。”
“我猜测，它们的正面战斗能力很有可能不足。否则它们不会一直以这种诡谲的方式误导、跟踪我们到现在。如果我们能够想法设法和它们正面相抗，届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杜斐雅的声音冷静清澈，让黎因心里的恐慌淡去了些许。但也仅仅只是些许，他的心情总体上还是十分凝重。因为那个目光，那道心声，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杜斐雅没有直面过那颗心灵，所以她无法感同身受。
黎因承认，杜斐雅的分析有一定道理
，但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实中的很多事情是根本不讲道理的。
就好比，如果你亲眼见过一个身长三十尺，举手投足挥斥风云的赫赫巨人。那么任谁也何等条清缕析的理由告诉你它的威胁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恐怕你都很难说服自己彻底放下心来。对于黎因来说，心灵领域曾经接触过的事物，就如同自己的这双眼睛曾亲眼见证过的一样确凿无疑。
“卡西娅公主，”杜斐雅再次开口，这次却不再是通过心灵链接和黎因交流，而是直接面向卡西娅，发出了清润切实的嗓音，“既然这是魔法方面的事情，我想现场只有我和您两人有希望解决。”
“因此，我们不妨更深入地探讨一下彼此对目前状况的看法，以及我们各自所拥有的一些手段。看看集合我们两人的力量，能不能找到某种破局之法。”
“同意。”卡西娅微微一笑，率先朝杜斐雅的方向迈出一步。
两名公主在石壁中央再度聚集在一起，在众多黑暗精灵的密切注视中，小声地交谈着。
甫一照面，杜斐雅就唇角轻勾，对着卡西娅略带调侃地道：“恭喜啊，卡西娅公主。”
“鬼婆之子有出色的魔法天赋，灵觉之敏锐非常人可比拟。您的仆人方才的感受，或许是魔法天赋觉醒的征兆。”
“哦？”卡西娅微微一笑，波澜不惊地应声。接着笑容微敛，并没有在和黎因相关的话题上有任何纠缠，而是径直切入了杜斐雅这段话语中所透露出的另一个信息：
“你也察觉到了么？”
“起先那只是一种猜测，是魔法仪阵之外的另一种可能。不过既然你的仆人这么说，那么这种猜测恐怕要坐实了。”
卡西娅沉吟片刻：“但那也可能真的只是它的一种幻觉。”
“你就这么不相信亻……”杜斐雅打趣道，她忽然奇怪地顿了顿，随后继续，“它的看法么？”
“不，”卡西娅嘴角微弯，眸光深邃，“恰恰相反。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我的仆人的判断。”
“一点法师的直觉罢了。”杜斐雅一副口直心快，毫不掩饰的模样，“说真的，我对你的这个仆人一直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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