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好吧，这次编得够逼真，我暂且不跟你计较。”她面色冰冷，“那上次呢，在酒馆对我使用魅惑术那次怎么说？”
黎因低下脑袋，不敢和她对视，脸庞微红，声音瑟缩：
“上、上次的事情，我承认是我做得不对。”
“不过，那并不是卡西娅公主授意的，只是我自作主张的行动。而我之所以这么做，也并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杜斐雅不假颜色地逼问。
“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救星……”
“你……您知道的，作为一个人类奴隶，我在这座城市的生存境况并不乐观。想要一直一直平安无事地生存下去，最好就是能得到一些大人物的庇护。”
“恰好，那个时候，您在夜之锋刃大厅展示了出类拔萃的飞刀术。卡西娅公主的一名随从揶揄了您的技术，称您……玩物丧志，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正途——牧师的修行上。因此我认为您是一个、一个十分优秀的目标。”
“不过，”他抬起头，“在之后和您的接触中，我发现您和其他黑暗精灵并不一样。我意识到这么做是不对的，因此就解除了那个法术。”
“还在撒谎！”本已恢复平静的杜斐雅忽然表现出出奇的愤怒，似乎受到了某种侮辱。
“我再重申一遍，我，奈芙薇尔首席大法师吕西安·笛尼特雅的女儿，堂堂四环法师，并不需要你一个人类奴隶一时的良心发现，我是靠自己发现并解除了你那个邪恶的法术！”
“是、是！”黎因连连附和。要不是杜斐雅的短刀还在他脖子上抵着，他下意识地就要使劲点头了。他僵着脖子，忙不迭继续补充道，“我毫不怀疑，您仅凭自己就能解除这个法术，而且确实这么做到了。”
“不过，我发誓，我的愧疚，和我那个尝试解除法术的举动，也是真真正正曾经发生过的，只不过——”求生欲望极强的他继续补充，“在英明睿智的您面前，显得画蛇添足罢了。”
“当然，”他顿了顿，又脑袋轻垂，低声道，“我这么做，并不意味着我就已经完全洗清了自己的罪行。您把我当朋友，我却——”
“我从没把你当过朋友！”杜斐雅厉声。
黎因蓦然感觉脖子上的刀锋又紧迫了几分。
“是你的那个邪恶法术——”
“对对对！”他亡魂皆冒，忙不迭道，“是我的那个邪恶法术，抱歉，我措辞有误。”
“总之，那天之后，我一直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十分抱歉。”
“我一直想要向您道歉，但、但却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小声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垂着脑袋，沉没在深沉的愧疚中。
他本该早点坦白的，而不是事到如今才……
说到底，他深沉地反省，这件事会拖到现在，还是自己悔悟的决心不够彻底，对卡西娅的愧疚感不够强烈，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沉重的自我检讨和悔悟之中，他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于欺骗您这件事，用法术影响您这件事——”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杜斐雅，目光真挚，满含愧疚，“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
“不过，我发誓，从头到尾，我真的完全没有一丝想要伤害您的想法。”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赶在杜斐雅发难之前，他急忙道，与此同时艰难地挺了挺被蛛网束缚的胸膛。
“您曾经送给我一枚传讯石，嘱托我和您联系。”
“现在，它依然躺在我上衣内侧的口袋里。”
“您想，如果我真的是卡西娅公主派来，蓄意骗取您的信任和好感的话。那么，这些天来，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利用它和你联系，加深……感情呢？”
杜斐雅眸光一闪，陷入沉思。
这件事确实是她疑惑的一个点。
原本，她在发现真相后没有主动出击，也是这个原因。既然对方主动接近她，那么在苗头不错之后，接下来必然还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她又误打误撞给了黎因一枚传讯石建立联络——这简直方便得不能再方便了。因此，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她们主动上钩就好。
可是，她等了这么多天，却一直没有等待黎因的信息。反倒是在这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中，这个神秘的人类男性不期而至。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联系呢？反过来说，如果你是真的把我当朋友，而不是只是纯粹利用、欺骗我。”她扁了扁嘴，撅起嘴角，不满地道。
“因为……”黎因声音渐低，“我感到愧疚，关于用魅惑术影响您这件事。”
“我想着下一次见面一定要向您坦白，但也正因如此，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解释这件事，所以就下意识地刻意回避再次和您联系……”
杜斐雅默默凝视着眼眸低垂的黎因，目光捉摸不定。
这个解释……似乎，也挺合理。
“还有——”黎因理了理思绪，又道：“关于魅惑术。”
“就算我没有解除那个法术——”
杜斐雅脸庞上立刻浮现出十分气急的神情，黎因见状马上改口：“不对，应该说，就算您没有发现并解除那个法术。”
杜斐雅神色稍缓，但依旧肉眼可见的严峻。
“只是一种假设……”黎因继续补充。看来这位公主对自己的法术能力非常自信而且丝毫不容挑衅。
“总之，既然您是一位十分高明的法师，你应该很清楚，从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魅惑术的持续时间并不能达到这么久。”
“如果我是卡西娅公主特意派来的，抑或我本人怀揣着什么损害您的目的，那么，我早就应该设法再次和您接触，并重新对您进行魅惑了，为什么要偏偏等到此时呢？”
这个说辞……也没有问题，属于是他之前所说的通过传讯石联系的进一步延伸，也是杜斐雅预料中他应该采取的行动。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黎因，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相信他所说，还是采取更严厉的逼供措施。
与此同时，她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先前觉察出身中魅惑术之后，使用水晶球看到的一幕。
她看到黎因在与她分别后，依照她的吩咐绕路去了那条小巷，并且把她交给他的钱转交给了巴利克尔。如果……他接近自己真的是别有用心，那他不应该那么忠实地遵照执行自己的委托才对。更符合常理的做法，应该是把那些银币私吞掉吧？
甚至……她进而回想起当时水晶球中呈现出的另一幕——在走出一段距离后，这个人类男性又突然回过身来，从兜里再次掏出了一枚银币，施舍给巴利克尔。自己交给他的银币数量杜斐雅很清楚，和他第一次交给巴利克尔的数目一致。也就是说，后面那枚银币，是他自己的银币——这也是一直令杜斐雅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此刻，经过他本人的述说，前后贯通，谜雾揭晓，单凭后面这一点，杜斐雅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怀疑他。
只是，万一，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呢？
对方很清楚，她的父亲是奈芙薇尔首席大法师吕西安·笛尼特雅，所以不可能长久地魅惑她不被发觉。因此，她们先是故意利用魅惑术制造短期的接触，随后又故意利用法术中的破绽使自己察觉。再然后，根据预料中自己会采取的监视行动，旁若无人地上演一幕幕似是而非的“善举”，故意在自己面前营造良好的印象。
这样，就算她们以后不再对自己使用魅惑术，被虚假现实罩住双眼的自己，也会发自内心地将眼前这个人类男性视作朋友。
这种超脱于法术，利用“现实”的“幻术”，才是最高明的“幻术”！
这个设想让她心中不禁一寒。
然而，这么设想的她绝没有过于谨小慎微。
她很清楚自己的同胞，她们信奉的是阴谋与诡诈的女神，她们在布局谋害他人之时心机之深沉，思维之缜密，均远远超过她的想象，任何谨慎小心都绝不为过！
她还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相信眼前的男人。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最后一个办法。也许，这个办法生效的话——
杜斐雅略一沉吟，重新看向眼前的男人。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你所说的话都是完全真实的吗？”她先是认真看着黎因的眼睛，如此说道。言辞之中放下了先前的冷厉，多了一丝温柔和忧虑。
“当然！”黎因不假思索地道。
“既然如此，”杜斐雅顿了顿，抿了抿唇，似乎在做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要付出相当大的牺牲，“反过来，你愿意相信我吗？”
“嗯嗯，”黎因见状，两只一金一碧的眼瞳中透射出希望的光芒。
好不容易，他终于从这位满心猜忌的黑暗精灵公主那里重新夺回了一丝信任。现下，他绝不容许这丝信任再从自己身边溜走。
“那么，看着我，黎因。”杜斐雅当即道，她紫罗兰色的明亮双眸紧紧盯着黎因，轻声道，“不要挪开你的眼睛。”
“接下来，我需要你放松你的心神，完全信任我，不要有任何压力、紧张的情绪，也不许对我有任何防备、芥蒂，你可以办到吗？”
“嗯，”黎因先是本能地应了一声，接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脸色倏地一变，十分警惕：“你想干嘛？”
“看来是不行了？”杜斐雅蓦然收起了脸庞上刚刚升起的柔和，重又变得冷酷严峻。
“不、不是！”黎因见状，急忙挽回。
“如果你真的没有骗我，真的把我当朋友，那就应该信任我，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杜斐雅的脸色稍微缓和，声音温柔中渗透着一点严厉，娓娓说道。
“当然！”黎因立刻应道，“我绝对信任你。刚才那句话只是出于习惯，绝非怀疑。”
敢不信任么……感受着还架在他脖子上凛冽的刀锋，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那好，我们重新再来一次。”杜斐雅看向黎因，微笑道。
黎因依言重新注视着杜斐雅的面容，明亮的紫罗兰色眼睛和久违的如同春风拂面般的笑颜，让他的心跳不禁微微加速。
“放轻松，”杜斐雅轻声道，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胸口，“我可以感觉到，你还是很紧张，你的心里依然对我有所防备。这并不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类在他的朋友面前应该展露的样子，你应该向我完全袒露你的胸怀，不是么？”
黎因先是微微一愣，我没有防备啊？
旋即反应过来，双颊微红，根本不是因为防备好吧！
但是他也无从解释，只得轻咳一声：“抱歉，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有，”他眨了眨眼睛，眸子往下翻，示意那把兀自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刀。
有这玩意儿在，无论多好的朋友，就算是生死之交，应该也都做不到完全放下防备，毫无芥蒂吧？
“抱歉！”杜斐雅会过意来，神色微乱，匆忙收回了那把短刀。
“我们继续。”她将刀子插回鞘中，随后整理颜色，重新看向黎因。
黎因点了点头，随后确认性地问道：“是不是只要我能够证明我在你面前完全放松，你就能相信我所说的话？”
“嗯。”杜斐雅甜甜一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彼之道（2）
于是黎因还以微笑，重新看向杜斐雅的眼睛，与此同时口中道：“好吧，我会尽力尝试，不过请多给我一点耐心和时间。”
“嗯，”杜斐雅又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
“深呼吸……对，放松，再放松……”她的手重新按上黎因的胸口，紫罗兰色的眼瞳则一瞬不瞬，深深地凝视着黎因的眼睛，那深邃明净的目光仿佛要深入他的灵魂。
黎因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双眼，随着杜斐雅温柔的话语声，心绪逐渐变得平静。渐渐地，他的视线中便只剩下了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挺翘的鼻梁，修长的眉宇……真是美极了，他想，与此同时，嘴角不自禁地绽出一抹愈发明显的微笑。
“魅惑术！”就在这时，杜斐雅紫罗兰色的双瞳中忽地银辉一闪！
黎因先是面色一滞，茫茫然然，紧接着，他原本就已颇为朦胧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几分，嘴角翘起的微笑也愈发灿烂，白皙的脸颊两侧更是蓦然升起了两抹红晕——虽然杜斐雅对他为什么会脸红这件事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这一系列明显的反应告诉她，她的法术成功了！
不存在伪装的可能——这个法术是借助她左手手指上那枚珍贵的魔法戒指的帮助瞬间发动的，不需要吟唱任何咒文，也不用做出任何手势，预先没有一丝征兆，对方完全不可能提前防备。
眼下黎因的反应，就是他最真实的反应。这种瞬间产生的自然反应不可能是作伪的——就算他免疫了自己的法术，并且心机深沉地准备伪装，那么，在他真正开始伪装之前的这一系列思路的转变，也会由于第一时间的本能反应，如实地呈现在他的脸庞上。
而一直留神观察他面部表情的杜斐雅，却并没有觉察到与此相关的任何迹象。
于是，她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蛋，问道，“黎因，告诉我，你喜欢我么？”
黎因瞬间睁圆眼睛，似乎对这个突兀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但紧接着，他又下意识地垂下眼睛，目光变得有些闪躲瑟缩，与此同时，白嫩脸蛋两侧的红晕更浓，“喜……喜欢。”
杜斐雅得意地清咳两声，嘴角翘起，继续循循善诱：
“那么，作为我最忠实的伙伴，你告诉我，卡西娅公主为什么要派你在酒馆魅惑我呢？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黎因的眼眸瞬间瞪大，难堪的嗓音像一个孩子一样委屈：
“我明明已经告诉……您了，尊贵的公主殿下。我真的不是受卡西娅公主指使的，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叫我‘你’就好。”杜斐雅敏锐地注意到，即使是在身受魅惑术影响的情况下，黎因在称呼她为‘您’的时候亦表现出了些微的抵触情绪。
这可真是个不知尊卑的小奴隶，她快活地想。
不过，正因如此，这也愈发佐证了自己的魅惑术正在生效之中，对方绝非伪装——如果是刻意的伪装，恰恰不会在称呼方面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黎因的这一举动只是证明了，他虽然对自己抱有好感，但那只是平等相待的纯洁友谊，而非奴仆对主人、下级对上级的讨好。
“不是我不相信你，”她温婉地一笑，宽慰地解释道，“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想再确认一遍。”
“你知道的，我的处境……”
黎因立马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舒缓的笑容：“原来如此，那么你尽管确认就好了。”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杜斐雅欣慰地一笑，“那么，第一个问题：刚才你对我说过的所有话中，是否有任何一句谎话？”
“你知道的，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互相隐瞒的情况。如果之前有的话，”她顿了顿，和颜悦色，“我希望你能现在说出来。只要你现在说出来，我保证一笔勾销，不会和你计较。”
黎因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犹豫或迟滞。
杜斐雅见状，心中大定。
“不过，”稍稍松了口气后，她问出了自己隐藏在心里的最后一个疑问，“我对这件事感到好奇，可以麻烦你稍微解释一下么？”
“你之前说，是为了寻找另一个庇护主，才私自做决定，对我使用了魅惑术。”
“可是，在我之前，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庇护主吗？你的主人，卡西娅公主，不是待你很好吗？”
“为什么你还要多此一举呢？”
黎因愣了愣，紧接着，原本清澈的眼神重又变得闪烁起来。
“那……那个，”他嗫嗫嚅嚅地道，“卡西娅公主我的眷顾，并不稳定。”
“因为她跟你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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