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他想起了之前卡西娅喂食他的时候温柔的笑颜和那充满信任的话语：
“……当不可测的危险来临的时候，我需要你作为我最坚强的后盾。”
“……我需要你，作为我最坚强的后盾。”
而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刻？
“公主殿下，”他脑袋一热，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我愿意去！”
卡西娅猝然回头，充满讶异地看着他。那震撼的眼神，倒似乎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过，只是一瞬之间，她就收起了那副神色，目光重新恢复了清冽冷峻。
“你们很让我失望。”她抿了抿唇，看向周围的黑暗精灵，“你们对我的忠诚，对女神的虔敬，甚至比不上一名奴隶。”
“我无法预知，”她面色阴沉，“你们的不虔诚，会给我们这次行动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会给你们自己将来的命运罩下何等样的阴霾。”
众黑暗精灵纷纷低垂着头，哑然无语。
“就这样吧。”卡西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转过头，看向黎因，冰冷阴沉的脸庞上重新绽放笑颜。
“你的勇气可嘉。你的忠诚和虔敬更令无数我的同胞黯然失色。”
“我的好人儿，”她伸手，抚摸黎因的脸颊，随后，揽住他的手，“愿蜘蛛女神以她罗织命运的双手照拂你，也照拂我们大家。”
黎因有些羞涩地微微一笑，似乎受宠若惊。
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是猛地一惊，有了一种浓浓的不祥的预感。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获救的希望就在眼前，这些黑暗精灵却裹足不前，还没有他一个奴隶积极踊跃。
就连卡西娅，见了自己这幅举动，似乎也大为感动——这只能愈发证明，这件事好像有什么他没有参悟过来的关窍。
他当即就腿肚子一颤，想要把被卡西娅握在手中的手抽回去，大声告诉她自己刚才武断了，现在想要再考虑一下。
不过，联想到刚才卡西娅对那些拒不上前的黑暗精灵的恶劣态度，又想到自己话都已经说出了口，于是刚到嘴里的话不由得又咽了回去。
只是联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双手仍不由得微微颤抖。
而卡西娅感知到手心里她的爱奴的微微颤抖，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的称赞和关怀而感动不已，当下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又柔和了几分。
“那么，”她目光缱绻温和地凝视了黎因一会儿，给黎因的感觉像是在诀别，“第三支先遣队，就交由你来率领了。”
“不过，”她目光微倾，眼眸重新变得深邃，“考虑到你的身份和地位并不足以服众，所以我决定给你指派一名副手，帮助你管理你的队伍。”
“弥赛拉，”她扭头，向另一名女性黑暗精灵唤道。
弥赛拉讶异地看向卡西娅，过了一会儿，又十分震惊且委屈，眼角还带着暗藏的怒火看向黎因，似乎像是被什么飞来横祸击中了一样。
“黎因之前一直是你的学生，这次，”卡西娅嘴角微弯，“也同样由你来指导他，怎么样。”
“这次你来教导他，如何管理自己的手下和队伍。”
弥赛拉双唇紧闭，愣了一会儿，在卡西娅微漾着笑意的明亮目光中，虽然明显不情愿，但十分坚决地道了声——“是！”
…………
卡西娅的安排确有其道理。如果不是弥赛拉，黎因很难想象，如何凭自己集结起眼前这支由奴隶和黑暗精灵组成的部队。奴隶还好说，这些黑暗精灵，如果他刚刚一个人前往的话，恐怕连挑选士兵的能力都没有。
集结好部队之后，黎因看见卡西娅微笑着走到了他的身边。在检视了一番这支小股部队后，她脸正对着部队，看似无意地轻声问道：“你想要走那一条？”
黎因愣了一下。
卡西娅这是在给自己……优先选择的权利？
“哪一条都好，”他随口说道。
他当然也想认真挑选一条，但眼下这情况，认真也根本没用吗，对着三个黑黢黢的洞口，他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岂料，卡西娅立刻语调微微严厉地道：“认真看，然后告诉我答案。”
黎因心里咯噔一下。他转过身，看向那三个黑黢黢的洞口，和他预计的一样，光是看着这些东西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所谓探索，就是应该要真正进去了之后才能知道自己会遇到啥嘛。要是提前就能知道，那还探索个啥。
不过，卡西娅的命令在前，而且她听上去也不像是随口一说。黎因认真凝视了半晌……本来以他平直柔和的性格，做什么事应该都是走中间，但这次，他忽然觉得，越看倒是右边那个洞口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右边，”于是他毅然回答道。
“好，”他听见卡西娅轻声应道，“那你就走右边。”
三支先遣队都集结在队伍的前方，面向洞窟的另一端。卡西娅手持蜘蛛女神的圣徽，再次给三支小分队一一祝福之后，命令部队正式开拔。
黎因和弥赛拉率领第三先遣队，走进了最右边的隧道。
刚走进隧道没多久，弥赛拉就猛地扭过头来。她扭头的幅度之大，速度之快，她脑后那根长长的银白发辫甚至都飞了起来，狠狠地在黎因的脸颊上甩了一下。
“你个蠢货！”她恶狠狠地道，“你自己想要送死就算了，为什么要连累我？”
黎因手捂脸颊，既痛且惊。
“你在说什么？”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弥赛拉，“什么‘送死’？”
“用你那人类脑子好好想一想，”弥赛拉伸手揪住黎因的衣领，狠狠地搡了两下，“真正正确的道路只有一条，卡西娅公主为什么会派出三支先遣队？”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祭品
“因为……”黎因心里咯噔一下，弥赛拉气急败坏的态度验证了他的预感，但对于事情的真实面貌，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蜘蛛神后给卡西娅公主的启示是这样显现的？”
弥赛拉狠狠地瞪视着黎因，紧咬的嘴唇气得发白，过了半晌，她一把将他松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
“算了，”她喃喃道，“愚蠢的人类，你对我们黑暗精灵的文化根本不了解。”
“我问你——”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平定了气息之后，弥赛拉重新看向黎因，不咸不淡地问道，“蜘蛛神后为什么会给公主那种启示？”
“如果她只是为了给公主指引出路的话，她直接指出正确的出路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同时在公主的意念中同时显现三条路径？”
她这话一说，黎因微微一愣，他确实感到惊讶莫名。按照事实逻辑来分析，弥赛拉的话不无道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低头沉思良久，依旧得不出一个十分有把握的答案。
最后，他缓缓抬头，看向弥赛拉，随意挑了一个最具可能性的猜测：
“难道说……卡西娅公主，并没有得到蜘蛛神后的启示，派出先遣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当心，奴隶！”熟料，弥赛拉立刻银眉倒蹙，沉声警告道，“你的言论很危险。在我们的社会中，僭称神意是一种最严重的罪行。而且，很多时候，这种罪行的惩罚并不来源于家族或是执政议会，而是直接来源于神祇。”
“所以，任何一个有理智的黑暗精灵都不敢妄称自己的主意是神明的启示，除非她真的接到了女神的启示！”
“这么说，那个启示是真实存在的？”黎因愕然。
不过，这也印证了他先前做出那般猜测时内心的困惑——派遣先遣队这个行动已经在先前被证明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加速部队衰亡的，除非真的有来自神灵的直接启示，否则理智如卡西娅不会重复如此愚蠢的行动。
但是，这样一来，他心里就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于是，他两眼一横，仰头看向弥赛拉，一副拒绝思考的模样。
弥赛拉将他这幅模样看在眼里，虽然气恼，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能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
“我来问你，”她说，“蜘蛛神后是一名什么样的女神？”
你们的女神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邪神——他当即就想这样回答她。
不过，想了想这样回答的后果，他还是忍住了。
黎因脑袋转了转，他虽然是一个无信者，但他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为了增大自己的生存几率，他还是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很认真地了解着黑暗精灵们的文化，了解着她们的信仰，她们的女神。就在他绞尽脑汁准备着一些相对委婉的说辞时——
“她是为我们黑暗精灵编织命运的命运女神，”不待黎因回答，弥赛拉已经冷冷开口，似乎压根就没想过从一名人类奴隶口中聆听关于她们女神的粗浅看法，“然而，她不只是司掌命运之神，她同时也是阴谋、混乱、鲜血、毒药、背叛的女神……”
“残酷的女神，她不止为她的子民降下恩赐，给予启迪，也同样渴求她的子民充满痛苦的牺牲和奉献。”
“这三条路，有一条，是真真正正通往迷宫出口的正确之路。”
“另外两条，则是流淌着鲜血、铺垫着尸骸的牺牲之路！”
“从踏上这一条路开始，你就只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能够活下去，而另外三分之二的概率，则是成为蜘蛛女神那无情的罗网中被紧缚的——‘祭品’。”
“如此的结局，你满意了么？”
“比我的无数同胞更加忠诚和虔敬的——奴隶！”她冷冷地道。
黎因充满震撼地听完她这一番耸人听闻的言论，被惊得哑口无言。
“你、”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吞了口口水，颤声道，“你是认真的么？”
“你觉得我会有闲心和一个将死之人开玩笑？”弥赛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还是冒大不韪地开我们女神的玩笑。”
黎因看她认真的神情不似作假。他自己脑海中关于黑暗精灵的知识也在告诉他这些话语的可信度极高。
瞬间，他的心情直坠谷底。他刹那间明白了，那时卡西娅在听到他踊跃报名时为何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她不希望他去送死！
身为蜘蛛神后的祭司，她当然比弥赛拉更能领略这个启示的真义。那些黑暗精灵军官，也绝大部分都能领悟这其中的深层含义。就连最开始积极报名那两个，黎因回想起她们那转瞬即逝的兴奋和随之而来的诡异神情，也明白过来，她们在最初被乍然出现的生机所勾起的激情冲昏了理智之后，很快就根据周围同伴的异常反应觉察了真相！
只是，她们和自己一样，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再有反悔的余地……
黎因前进的脚步瞬间慢了下来。
“那我们怎么办？”他仰头看向弥赛拉，对这个高大挺拔的黑暗精灵女性讷讷地问道，似乎能从她颀长的身形中寻找到一种切实的可靠感。
“还能怎么办？”弥赛拉蹙眉，神色冰冷地看向黎因。
“是你选择的这条路！”
“该死，你自己送死就好，为什么偏偏要带上我？”她怒不可遏地埋怨道，双颊气得涨红。
“抱、抱歉。”黎因不好意思地赔礼。他也没想到卡西娅会给自己派一名黑暗精灵做副手，而且这名黑暗精灵还恰好就是弥赛拉。
不过仔细想想，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选择——凭他自己，根本指挥不了这支由黑暗精灵和奴隶组成的部队，而如果是其他的黑暗精灵作为副手——那他根本就连这位副手也一并指挥不动！
只有深深知晓卡西娅公主和自己的密切关系，以及在卡西娅公主眼中对自己情谊非常，“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她的计划泄露给自己”的弥赛拉，可以胜任这一职位……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秘波动
所以说，这整起事件，可以算得上是一场大大的乌龙了。虽然他不是有意的，但这个黑暗精灵确实是因为他遭受了无妄之灾。
“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用了，”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弥赛拉，轻声道，避免进一步将她激怒。
“要不，我们还是来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弥赛拉先是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会儿，而后低头沉思半晌，抬起头来时，余怒未消。
“继续前进，”她说，“没有别的办法。”
黎因面色微愕。
继续前进……这算什么办法？
“我们现在只有三个选择，”弥赛拉没好气地解释道：
“第一，原路返回，告诉你的女主人，我们决定不去了，任杀任剐悉听尊便。”
她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着黎因。
黎因也很明白这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办法，于是闭口没有搭腔，只是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第二，像个刷瓜一样就待在原地。我们现在很安全，”她冷冷一笑，“继续待下去，说不定就能一直安全下去。”
“第三，就是继续前进。”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条路呢？”她看向黎因。
黎因本能地想选第二条——如果不是考虑到无法向卡西娅交差的话。但选择第三条，很可能他也没命向卡西娅交差了。
“第二条，是么？”弥赛拉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你认为第二条的生存几率最大。”
黎因微微点了点头，似乎羞于承认自己的畏缩。
“哼，”弥赛拉冷笑，“让我来告诉你——”
“第三个选择的存活几率是三分之一，而第二个选择的存活几率，是百分之零！”
“为什么？”黎因听着她如此果决的论断，不禁讶然。
“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弥赛拉看着他，红宝石般的眼睛中寒光烁烁。
“我们所选择的三条路中，有两条是通往‘祭品’之路，只有一条是真正正确的道路，也是唯一可以获救的道路。”
“一支队伍幸存，就意味着另外两支队伍的牺牲。”
“而机会不会青睐原地等待的人，灾难却往往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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