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只不过，本该在发现这个岔路口之后回报的第二先遣队，却直到此时依旧没有和大部队汇和。黎因他们在来的路上，也没有发现任何和这支先遣队有关的痕迹……
而且，她们的好运似乎也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不断徘徊在正确路口、错误路口以及没有任何标记的路口之间。那些所谓的“正确”路口，已经被证明完全和路线图对不上号。甚至就连她们自己在经过之后留下的标记，也在数次重复经过之后，被发现和记录之中的情况不太一致。
时间就这样来到三天后。在长达三天的漫无目的的跋涉中，即使是最愚蠢的奴隶士兵，也逐渐弄懂了部队已经迷失方向这件事。部队在经过一处地下裂缝时依靠渗透的地下水补充了水源，但食物的消耗却在持续不断地进行。负责补给的军官在集会上向卡西娅汇报这件事，称部队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余粮。
对此，卡西娅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淡然。她只是命令后勤官将每日黑暗精灵士兵的补给缩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二，奴隶士兵的补给缩减到原来的二分之一，并且安慰大家不用害怕，她们最终一定能成功走出这座迷宫。
对于卡西娅这样的反应，黎因只能认为，她要么是还有什么后备隐藏手段，要么就只是为了稳定军心而强作镇定。鉴于她们已经在迷宫中兜兜转转地绕了这么久，黎因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恐慌和饥饿的情绪在队伍中蔓延，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高涨。就这样又过了两天，第五天，部队路了过又一个她们之前经过的地点，那个长三十尺宽二十尺的巨大陷坑。当时她们为了通过这座陷坑所架设的绳桥还兀自悬挂在陷坑的两端，同样历历在目的是陷坑中的三具奴隶士兵尸体。
再次通过这个地点的时候，黑暗精灵军官命令奴隶们将陷坑里死难奴隶的尸体捞了气来，随军携带。这当然不是出于善心而替它们收敛遗体。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而奴隶士兵们不待那个“原因”在长官的命令下浮出水面，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进行了揭示——没过多久，黑暗精灵军官就发现这三具尸体出现了明显的残缺，而搬运它们的兽人则借口是在行军途中由于岩石的磕碰少了几块。
负责监督的黑暗精灵教官当即声色俱厉地赏了它们几鞭子，然后十分直白地告诉它们：不许偷吃。
之后，这种行为成为了一种惯例，每经过一个之前有士兵牺牲的地方，奴隶们都会将它们前战友的尸体收集起来。与此同时，也许是长时间毫无头绪的行进导致的焦虑，以及饥饿和恐惧的压迫，部队对未知路途上陷阱的感知能力越来越低，意外伤亡的事故频发。这样下来，无形之中倒似乎构成了一种黑色循环——士兵们行进，在行进的途中遭遇陷阱阵亡，幸存者收集死者的尸体，在补充能量之后继续行进……
第一次发现这个“循环”的时候，黎因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这样不断地行走、吞吃，一直持续下去，部队会逐渐凋亡、稀少，最后会只剩一个人么？他禁不住想。
然后，那最后一个人最终也会在饥饿、绝望和迷失中死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卡西娅。
那最后一个人，会是这位尊贵、强大的黑暗精灵公主么？
不管怎么样，他知道，那不可能是他自己。
因为，他是食尸鬼化后的半不死生物，他的身体，即便不用进食，也不会死！
——不过，即便如此，现在的他也丝毫快乐不起来。
黎因不是没想过，只要这些黑暗精灵全部饿死，他就彻底自由了。然而，一方面，在这找不到出路的无尽迷宫之中，即便他获得了自由，也豪无用处，依旧是一个事实上的囚徒；另一方面——他再一次看向身旁高贵美丽的黑暗精灵公主，回忆着两人之间旖旎温馨的过往，旋即眼前又浮现出她孤身一人在幽暗深邃看不见尽头的洞窟中，在饥饿的折磨下越来越衰弱，明亮的眼眸失去光彩，美丽的形容也逐渐枯槁，缓缓死去的模样，还是由衷地感到不忍。
如果他的自由要以杀死这位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黑暗精灵公主来换取，那这代价是否过于沉重了呢？
再一次地，黎因很清晰地提醒自己，卡西娅对他的宠爱是建立在魅惑术之上的。可是，与此同时，他脑海内的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她并没有伤害过你，她将你从必死的绝境之中拯救出来，并且在一座危机四伏的黑暗精灵城邦中悉心照顾你，让你得以生存至今……
黎因又回想起，这两天，因为意识到食物的短缺问题，他依靠自己食尸鬼的体质，有意地控制自己的食量，每餐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点。这个行为被卡西娅看在眼里之后，她抚摸着他的脸庞，告诉他她不需要他做如此牺牲。
“因为，”她眸光深邃地说，“当不可测的危险来临的时候，我需要你作为我最坚强的后盾。”
说完这话，她亲手把自己的食物送进了他嘴里。
无论如何，你应该寻求你的自由，但不应该以伤害她作为代价……黎因下定决心。
嗯。
……尽量不以……
部队再次抵达了又一个她们曾经经过的地方。
几根木质尖桩上悬挂的血淋淋的尸体昭示着她们曾经来过的证据。
黑暗精灵的脸色不算好看，但奴隶们饱含困惑和饥饿的脸庞上却迸发出一片炽热的欣喜。
不待长官吩咐，它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凑上去，将尖桩上的尸体扒拉了下来。
“把她放下！”忽然，黎因听到一名黑暗精灵教官厉声呵斥道。
他抬眼一看，两名兽人正在从木桩上往外拖拽的是一名女性黑暗精灵的尸体。
两名兽人不明所以，愣在原地，噗嗤一声锐响，黑暗精灵教官猝然抬手，一道鞭影已经招呼过去。
两名兽人挨了鞭挞，也不敢抵抗，惨叫着跑开。其他奴隶见状，也纷纷退到一旁，不敢再继续动那些穿刺在尖桩上的尸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救主之策
“不许动她，”黑暗精灵瞪视那些奴隶，声色俱厉，“你们只能搬运，你们那些下贱同类的尸体！”
黎因闻言，不禁暗暗皱了皱鼻子。其实黑暗精灵的奴隶形形色色，来自各个种族。不过，在她们的眼中，应该是没有什么区分的必要，所以完全一视同仁，归为“同类”。
奴隶们倒是没有因为黑暗精灵这充满歧视的言语有任何恼怒，或者，它们不敢表现出任何恼怒。只是在得知可以继续“搬运”尸体后，便兴高采烈地再度冲了上去。
那名黑暗精灵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同伴，黎因听见她咬牙切齿地对自己的同伴道，“至少，我们不能……”
她的同伴点了点头。
“不能在这些肮脏畜牲的脑袋里种下恶劣的种子。”
“虽然，”这位黑暗精灵先是充满戒备地看了欢天喜地搬运着尸体的奴隶们一眼，随后眼神之中不无轻蔑地道，“这些软弱无能的畜牲根本不具备危害我们的能力。”
两名黑暗精灵的话语很含蓄，但其中的含义黎因并不难理解。她们维护那名女性黑暗精灵的尸体，并不是出于什么同胞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黎因很怀疑黑暗精灵彼此之间是否存在这种情谊，而是唇亡齿寒的道理。
如果这具尸体在奴隶们的脑袋中养成了黑暗精灵也可以是“食物”的观念，这当然会非常危险。
不过，黎因很怀疑，她们这种防微杜渐的举动，到底能收获多大效果。
食欲是生物的本能，生存则是生物的另一项至关重要的本能。当生存的本能被饥饿逼迫到极限，也就是进食的欲望决堤的时候。那时，这些家伙恐怕会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啃下块肉来，更不用说什么主仆之分，尊卑之别了。
……不过，一念及此，他的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了一个怪诞的想法。
一个可以让卡西娅在这个无穷无尽的迷宫无止无休地生存下去的办法——好吧，虽然以人类的观点来看，精灵的寿命确实漫长得不可思议，但她们确实也是会衰老死亡的，那就换一个词，寿终正寝吧。
那就是——
让卡西娅“吃”了自己！
当然，他还没有那种为了一个黑暗精灵奴隶主牺牲自己性命的觉悟。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食尸鬼化的体质不止让他可以不吃不喝，而且，还给他带来了一项非常重要的超能力，那就是——只要他躺在坑里，他所受的伤势就能快速复原！
——所以，如果到了情非得已的最后一步，他是否可以让卡西娅通过吃掉自己血肉的方式来活下去呢？
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损失，只要卡西娅每次吃完把剩菜——以她的胃口，应该不至于一次性把他吃完吧——挖个坑往地下一埋。到了下次用餐时间，再挥动镐头往地下一挖——噔噔噔，一个完好无损的黎因又再度登场啦。
黎因嘴角抽了抽，不禁为自己这个天才般的想法感到惊讶。
不过，他紧接着转念一想，那样应该会很疼吧？他试想了一下每天都被卡西娅举起一把曲刃剑剁掉一只手的画面，那画面刚刚浮现在脑海里，他的手就止不住地痉挛起来。
算了，剧烈的幻痛刺激下，他心神一凛，决定暂时将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抛到一边，毕竟现在还并没有到需要那种极端处理方式的时候。
现在这对于他，只是心血来潮随便生出的一个念头，至于要不要这么做，到时候再说吧……
不过，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起这支已经在迷宫中漫游了七天的队伍。几乎所有的士兵，无论是黑暗精灵还是奴隶，脸上都写满了疲倦不堪和惶惶不安，只是程度略有不同。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女主人，卡西娅公主，从她的脸色上倒是看不出现在的局面有多么严重。她那如雪一般白皙的脸颊上，虽然如冰川一般地凛冽严峻，但并未见丝毫慌乱，也不见半点气馁之色。
事已至此，望着她临危不乱的气派，黎因只能佩服这位公主非同寻常的心胸。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在又一个三岔路口，卡西娅公主忽然命令部队暂停移动，就地休息，并且再次召集了一次主要由部队的中层军官们参与的会议。
这让所有与会的黑暗精灵，以及黎因，都非常惊讶。
因为一般来说，她们的集会都是在部队正常休息时进行，而部队行军途中正常的休息频率一般是六个小时左右一次——此时距离上一次休息才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
“我准备再组织一次先遣队侦查。”所有与会者集合完毕后，卡西娅目视众黑暗精灵，语调放松地道。
“可是……殿下，”一名黑暗精灵低声呢喃，食物的缩减和劳累的跋涉让她面色不佳，迷惘和恐慌更是在她苍白的脸庞上罩上了一层阴郁。
“我们之前，不是……”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卡西娅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其他黑暗精灵虽然未发一语，但也纷纷抬头看向卡西娅，面色同样阴郁踟蹰，似乎对这个命令感到怀疑。
七天之前，刚刚发现自己似乎坠入了一座“活”的迷宫的时候，部队就派出了三支先遣队，分别侦查前面的三条路径。
结果，有两支先遣队一去不返，没有任何音讯。另外一支则带回来完全错误的信息。
自那之后，分派侦查不仅毫无用处，而且只会分散队伍的力量，加速部队的衰亡，就成了所有黑暗精灵心照不宣的共识。
也是至那之后，尽管她们又路过了数以百计的分岔路口，卡西娅却再没有派出什么先遣部队。
她们本以为自己的指挥官已经和她们一样清楚了这一点，没想到……
卡西娅目光平静如水，环视众黑暗精灵，细细地分辨着充斥在她们脸上的震惊和怀疑。
她们那样的神色，似乎已经不再单单是质疑她的命令，而是质疑她这个做出命令的人，是不是已经在绝望之中变成了一个疯子。
第一百三十章 神谕
不过，卡西娅微微一笑，倒也不恼。这事很难苛责她们，在迷宫内毫无头绪地跋涉了这么长的时间，饥饿、疲惫、迷乱和恐慌早已扰乱了她们的神智，使她们失去了一名优秀黑暗精灵士兵的必备素质：敏锐的知觉和对长官的服从。
“这次的情况和之前并不一样。”她下巴微抬，镇定自若地道。
“之前只是一次轻率的尝试，而这次——”她顿了顿，语调铿锵，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而虔敬，“我们有女神的指引！”
“女神的指引？”一众黑暗精灵不禁低声呼唤，嗓音惊疑不定。
“没错。”卡西娅嘴角微翘。
“这些日子来，貌似我们只是毫无目的地跋涉。”她看向众黑暗精灵，目光凛冽，“想必你们也是这么觉得，认为我继续行军探索的命令毫无意义，只是让你们在劳累中走向死亡。”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些天来，我每天都在以占卜术向蜘蛛神后祈祷，乞求她老人家的恩示，在这古怪的迷宫中为我们指引一条出路。”
“女神回应了您的祈祷？”一名黑暗精灵立刻语调激动地问道，其他黑暗精灵乍闻词语，也是顿时神色激昂。先前充斥在脸庞上的饥饿困顿一扫而空。
“一开始并没有，”卡西娅微笑，“但我并没有将之视为蜘蛛神后弃绝我等的证明。”
“相反，我认为这是一场试炼。须知：神明的恩惠从来不会轻易降临。在乞求得到伟大女神的眷顾之前，我们必须先证明我们的虔诚，即使是在最困顿、最绝望的环境下，也不会改变的虔诚。”
“此外，女神也不会眷顾一事无成，只指望着靠来自女神的恩泽改变命运的傻瓜。因此，我们也必须证明，我们并非是不值得女神怜悯的软弱废物，我们是在逆境之中，也决不放弃求索，不停止斗争，不会坐以待毙的坚毅战士。”
“这，就是我命令你们，在这座即便看似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找到出路的迷宫中，依然要坚持跋涉、坚持探索的目的。”
“而今天——”她语调悠长，威严而高亢，“此刻，我必须告诉你们，我们长久以来的忍耐和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就在今天早上，神后终于第一次回应了我的祈祷。”
“她向我昭示了一副图景，一副无比熟悉的图景——一座椭圆形的石厅，前方是三个黑黝黝的洞口，三支队伍分别走进了三条隧道……随后，浮现在我眼前的，是奈芙薇尔高耸的尖塔和倒悬的钟乳石林！”
她庄严的布道式的语调刚一停顿，四周立刻响起黑暗精灵们激动不已的欢呼。
“起初，”待黑暗精灵们从激动中稍稍平复下来之后，卡西娅继续道，“对于女神昭示的这一图景，我很感到疑惑。”
“毕竟，”她扭头，看向石厅对面的三岔路口，咧嘴一笑，“我们所经过的类似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我很难分辨得出它们彼此之间的区别，想必你们也一样。”
她看向众黑暗精灵，黑暗精灵们脸上兴奋的神情顿时微微受挫，重新显出迷惑犹疑的模样。
“不过，就在刚刚，就在我们抵达这座石厅的一瞬间，我的内心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难以言说的悸动。这股强烈的震颤，一如我以往每次向女神祈祷，得到回应时一样，一如，她向我昭示那副图景时一样。”
“因此，我可以断定，这，就是女神将要为我们显现她伟大神力的地点。”
“这，就是她将要指引我们穿越迷宫，找到失落的遗迹，寻获宝藏，荣归奈芙薇尔的地点！”
聆听者们的神情重新炙热起来。
“现在，”微微一顿之后，卡西娅的语调重新柔和平定下来，目光之中也狂热渐去，清冽如水，“就到了我们接受女神的启示，践行她的意志的时候了。”
“和上一次不一样的是，由于这次是女神的恩赐，在选派人手方面，我不敢僭越代劳。这次，我将把这份荣耀交给命运，交给你们自己，将由你们自己来决定，谁要获得这份女神给予的殊荣。”
“那么，”她嗓音清润柔和，“有谁要主动参与的吗？”
“我！”一名男性黑暗精灵当即不假思索地说，“公主殿下，我愿意成为先遣队的一员，接受神后的指引，为大家探明前进的路途。”
卡西娅眸光璀璨，矜许地点了点头。
“我！”另一名女性黑暗精灵紧接着争先恐后地抢道。漫长的、没有目的的跋涉，形如通往死亡的行军已经让这些黑暗精灵无比绝望，在这绝望之中忽然涌现出一丝获救的曙光，就算没有什么“女神的恩赐”，想必她们也会为之拼尽全力，黎因看着这名女性黑暗精灵激动难耐的神色，心道。
旋即，他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想看看下一个主动请缨者，下一个荣获女神眷顾的幸运儿究竟会是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一个承接命令的激动嗓音并没有像他意料中一样立刻响起。他扭头环视，但见一些黑暗精灵神情讶异，另一些黑暗精灵雪白的脸颊上还看得出激动的神色，但那激动似乎有些不自然，仿佛被某种另外的情绪攫住，正在缓缓消失。
进而，他看向先前两名主动请缨者，却见那名男性黑暗精灵的脸庞上还闪动着激动的神色，而那名女性黑暗精灵的脸色却有些僵硬，似乎猛然意识到什么。她抬起双眼，目光闪烁地看向卡西娅，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黎因心中疑窦大增。
“已经有了两名候选者，还差最后一名，”卡西娅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平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愉悦，“还有谁，想要肩负起这次重任，接受女神的恩宠么？”
她和善的目光从众黑暗精灵的脸庞上一一掠过，但出乎意料的是，依旧没有一名黑暗精灵开口，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飞来横祸
忽然之间，卡西娅巡视的目光来到了黎因身上。她微微一愣，黎因也微微一愣。两人四目相对，卡西娅的目光在下一个瞬间错开，继续平静如水地向他身侧的黑暗精灵巡视过去。
黎因的脑海内却猛地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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