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可、可是，”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最中间的隧道口。黑暗精灵女教官面向面前的隧道口，语带惶恐地道：“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第108号路口。”
“在我们左手边的，则是第111号路口。”
“至于我们右手边的路口，则……没有编号！”
“怎么可能？”卡西娅蓦然驻足。
黑暗精灵教官不答，只是睁大一双眼睛委屈又惊恐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如果你不相信就亲自过去看一下。
卡西娅迈步向前，凑近隧道口的右侧，在岩壁上找到了那个明显的蜘蛛形状标记和它下面的数字：108。
她快步后撤，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又大踏步地走向其他两个洞口。黎因没有跟上她的步伐，待在原地，但从卡西娅不断变换的表情可以看出，黑暗精灵女教官的描述并没有出错。
卡西娅站在原地，顿了顿，随后再次走向三条隧道的入口，一一检视。
黎因知道她在找什么，这次她要找的是她自己先前派人留下的印记。
过了一会儿，卡西娅转过脸来，原本云淡风轻的脸庞已经阴沉如水，白皙如雪的肤色上罩上了一层铁青。
“108号路口，”她看向周围的亲卫武士和奴隶教官，声音冷冽，“还有111号路口，根本不在正确的路线图之上。”
至于那个没有编号的路口，则代表着就连先前那名不幸罹难的探险者也没有进去过，所以它自然也不可能在正确的路线图之上。
“而且，我们先前也确实没有经过这个路口。”
这样看来，卡西娅并没有找到那个她想要找到的标记。
“可是，我们先前，明明是通过这条路线，从98号标记地点，抵达了第99号标记地点。”
她抿了抿嘴唇：“你们有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众精灵低头不语，一时俱皆陷入沉默之中。这次，她们连彼此对视的环节都省去了，因为默认这个匪夷所思的情况压根不可能从同伴那里得到正确的答案。
“迷宫……”难捱的沉默之中，一名女性黑暗精灵涩声道，“在动。”
“……它，是活的？”
此言一出，众黑暗精灵面色大变。她们彼此交换着惊慌的眼神，这次，却不是征求同伴的意见，而是生物在巨大恐惧的驱使下本能地想要通过同伴的存在来获得一丝安全感。
卡西娅眉锋倒簇：“我是让你们提出意见，不是让你们说胡话。”
刚刚开口的那名女性黑暗精灵立刻紧闭嘴巴，噤若寒蝉，似乎被卡西娅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吓得不轻。
然而，与卡西娅朝夕相处的黎因，却通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判断出这位黑暗精灵公主此刻并没有真正地肝火大动。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这名黑暗精灵的言论动摇士气。不过，这种故意“虚张声势”的作法，也说明了她内心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否定对方的猜测。
在这个充斥着智慧生物所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的世界，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一座“活”的迷宫，恐怕也未必是什么荒诞不经的事情。
就连一旁的黎因，也不得不承认，这名黑暗精灵的猜测，就目前来说，似乎是她们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要不……”略一思索后，他抬头。他并没有找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但有时候，虽然有悖于法师探寻真理的精神，但黎因认为，探究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逃避问题在某些情况下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所以：“我们往回走？”
“公主殿下在我们沿途都设得有新的标记，只要沿着那些标记走，我们还是能够重新回到第125号标记地点。到了那里，我们再从长计议。”
卡西娅看向环立在自己周围的黑暗精灵武士们，黑暗精灵们依旧没有任何言语。于是她点了点头，“那就往回走吧。”
“传我的命令，暂时回退到第125号标记地点。”她语调铿锵地命令道。
队伍再次重新开拔，不过这次却是走的截然相反的方向。卡西娅回撤的命令让所有的精灵和奴隶都明白这次探险遭遇了某种不可抵抗的失败，因此队伍之中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黎因陪伴在卡西娅身侧，沿着来时的道路步履平静地往回走去。他的面色如常，但心绪却如潮水一般不断起伏。
卡西娅说“往回走”的时候，一直灵敏利落的她神态和语气之中却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犹疑。
不止是她，就连黎因自己，在陈述那个方案时，心里都有些没底。
只要往回走，就一定能回到125号标记地点吗？从98号标记地点到第99号标记地点的路明明也是她们曾经走过的，但方才那条路却将她们导向了一个完全错误的地点。
连那条已经走过的路都能出错，她们又凭什么断定，这条往回走的路，一定能让他们真的重新回去呢？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又是一座熟悉的椭圆形石厅出现在众黑暗精灵的眼前。
这是第98号标记的所在地，穿过这个地点，在椭圆形石厅的另一端，是第95和第96号标记地点。而正确的路径，黎因依稀记得，是那个标记着96号的隧道。
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但旋即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阵中，步调并不由得自己。不过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因为这突兀的加速而撞上前面的精灵，看来这些黑暗精灵的心情都和他一样忐忑、一样急切。
是98号，经过隧道口时，黎因看了一眼一旁石壁上简易蜘蛛形标记下面的数字，松了一口气。
进入石厅后，明明前面是已经安全经过的地区，出于谨慎，卡西娅还是命令部队暂时停顿下来，然后派出三支奴隶分队去探索前面的三个岔路口。
不一会儿，第二分队的黑暗精灵教官做了个确定的手势。
黎因长舒一口气。他看了看周围，卡西娅以及她身边的亲卫武士们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得舒缓了许多。
至少，回去的路还是可靠的。
部队通过第96号标记地点，在又一截幽深的隧道中穿行着。
接下来就是第125号标记地点了，只要回到那个岔路口，基本上就可以彻底放心了，黎因心中默默道。
这条隧道格外漫长，过了约莫一个半小时，下一个岔路口才隐隐出现在前方。
可是，在看到那个开阔洞口的一瞬间，黎因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他扭头，看向卡西娅，看向她周围的亲卫武士，众多黑暗精灵那惊诧的脸庞上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因为……还不够长！
记忆之中，他们从第125号标记地点抵达第96号标记地点，一共花了四个多小时。就算减去中间停驻休息的半个小时，也还剩三个多小时！
谁也没有说话。虽然发现了异常，但没有一个黑暗精灵敢于出声提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前面黑暗精灵教官催逼奴隶前进的鞭子也挥舞得更加频繁。
她们还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正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因为这本是唯一一条她们可以依靠的“正确道路”。如果这条路也被证明不对劲，那么她们就无路可走了！
因此，她们还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大踏步地朝隧道口赶去。
几分钟后，队伍在隧道的出口处停驻下来。
117——洞窟左侧的岩石上简易蜘蛛形标记的下方，黑暗精灵文字标记着一个令人惊惧而绝望的数字。
绝大多数的普通黑暗精灵，还有奴隶们，并不掌握路线图，所以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是从撤退而回的举动和军官们肉眼可见的焦躁中，明显地感觉到一股笼罩在他们头上的异常的气氛。
至于那些中层军官，此刻则再度被卡西娅聚集了起来。他们围在一起，将卡西娅簇拥在当中，小声讨论着。
“迷宫……”一名女性黑暗精灵武士小声哆嗦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她闪烁的眼神中表露的惊恐很明显。
她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也不言自明。
“迷宫……是活的！”
刚刚那个曾经被卡西娅训斥的黑暗精灵的发言此刻不约而同地回荡在众多精灵的耳边。
“会不会……是幻术？”另一名女性黑暗精灵武士问道。
“我在各个关键性的节点使用神术进行过探测，”卡西娅答，“没有发现这方面的痕迹。”
“而且，这个迷宫如此庞大。如果真的有某种幻术，能够将它完全纳入其中，并且还能屏蔽我的侦测，那恐怕那个魔法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能够处理的界限。”
“所以，”卡西娅顿了顿，“让我们暂时跳过这个可能。”
“会不会……‘活’的不是迷宫，而是‘精灵’呢？”黎因若有所思地道。
“你怀疑有敌对者在暗中尾随我们，并且篡改了这些道路上的标记？”卡西娅看向他。
黎因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并非完全不可能，”卡西娅低声道，“但是，实际上，我在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
“我派出去做标记的士兵，都是几人一组行动，因为她们不仅要负责留下标记，还要在队尾警戒，留神是否有如你所说的尾随者。”
“但是，一路观察下来，她们并没有发现那样的存在。而且，直到现在，她们当中也没有一位遭遇意外，受伤或是死亡。我派出去的所有负责此项工作的士兵都完好无损——这代表着也不存在知情者被敌方灭口的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存在尾随者的话。她们是确确实实，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暴露自己一丝一毫的踪迹。”
“如果我们面对的是这么高明的敌人。”卡西娅抬起脸，眼眸中闪烁着寒光，“以我对我的同胞的了解。比起看我们此刻这样子毫发无伤地洞窟里打转，她们更乐意在暗处用毒箭、飞刀、魔法一个接一个地将我们宰杀殆尽！”
黎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众多黑暗精灵一番讨论之后，依旧没有结果，脸上的恐慌之色却越来越浓烈。
卡西娅看着她们议论纷纷，却丝毫没有头绪，也逐渐意识到放任她们这样漫无根据地猜测除了助长恐惧的气氛之外毫无用处。
于是，她咬了咬牙，向她们公布了自己的办法。
眼下这种没有明确出路的情况下，继续率领大部队漫无目的地跋涉无疑是一种十分不明智的行为，只会徒增整个队伍的消耗。因此，她决定派出三支先遣队，在迷宫中先行探索。在此期间，大部队则原地驻扎，停止活动，以最大限度地保存给养。直到先遣队找出较为可靠的路径，大部队再行跟进。
由于石窟对面接下来的三个路口都并不是路线图上“正确”的路口，因此探险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找到任意一个她们曾经经过的“正确路口”。
不用过于担忧。在指派完三名率领分队前进的指挥官后，卡西娅半是安慰半是鼓励地对周围的黑暗精灵道。就当我们现在是从零开始，完全没有任何情报地在这座迷宫里摸索，开辟出一条崭新的出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世界上最错综复杂的路径远远不是眼前的迷宫。她手握蜘蛛神后的圣徽，语调庄严肃穆。而是蜘蛛神后为万物众生所罗织的命运之网。
秉承着她无上神力的慷慨眷顾，我们一定能够轻而易举在这座渺小简陋的尘世迷宫中找到一条出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困境
“譬如，我们的同胞，帕赛梵德，不就已经做到了么？”她嘴角绽出一丝微笑。
帕赛梵德，正是那名发现这个迷宫的斥候的名字。
“智慧如同无底深渊一样无边无际，无岸无崖的女神已经提前洞见了尔等此刻的困惑和动摇，”卡西娅语调铿锵而坚决，“因此她才提前在帕赛梵德身上显现神迹，以坚定你们的信心。”
可是……望着一旁慷慨激昂的卡西娅公主，不信神的黎因低下头，在心底默默补充，帕赛梵德已经死了。
当然，实事求是地说，他确实是死在了迷宫外面——不过，关于死亡，这点细微的差别……真的重要么？
………………
第一支先遣队在三个小时之后返回，带回了发现了一个此前经过的标记地点的好消息。但是另外两支先遣队，直到约定的极限时间——九个小时之后，依旧毫无音讯。
按照约定，无论有没有发现正确的标记地点，所有的先遣队都必须在九个小时之内返回。
再次聚集在卡西娅周围的中层黑暗精灵军官们望着那两只先遣队消失的洞口，忧心忡忡。
实际上，这个结果并不出乎黎因的预料。甚至，应该也不出乎在场大部分黑暗精灵的预料。
因为，就连大部队先前依照事先做好的路线图、刻好的标记行动，都无法准确回到之前经过的地点。这些离开大部队前去探索的先遣队，又如何能够保证，她们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能够再次回到之前的起点呢？
现在，她们的消失，不过是为“迷宫是活的”这样一个骇人的事实再次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事实上，能够返回一支先遣队，并且带回一个“好消息”，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黎因回想起先前那三名中层军官被选中时，脸上惊恐、抗拒却又不得不服从的复杂神色，想必她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意料到了自己可能遭受的命运。
此刻，黎因只能默默为她们祈祷，希望她们只是迷失了路径，此刻依旧徘徊在数之不尽的隧道和岔路中，而不是已经葬身在某些陷阱之中或者一些危险生物的爪牙之下。
卡西娅派人在第一支队所探明的洞口处留下了新的标记——这标记既是留给她们自己以备后患的，也是留给那两支至今没有返回的支队的，希望她们如果成功返回，能够依靠这些标记重新跟上大部队的步伐。
做完这一切之后，卡西娅命令部队重新沿着第一先遣队之前走过的隧道开始了移动。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跋涉之后，部队抵达了下一个岔路口。
出乎意料，但又可以说合乎情理之中的是——在石厅对面那三个洞口之中，并没有一个，上面标注了熟悉的数字。
甚至，三个洞口，压根就没有任何一个，有任何标记！
卡西娅凝视着黑黝黝的洞口，默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冰冷的眼神看向第一先遣队的队长。
“公主殿下！”那个女性黑暗精灵在卡西娅有若实质的凛冽杀意下当即跪倒在地，睁大眼睛，满眼惊恐和委屈。
“我向您保证，之前我们抵达这里时，对面明明是有标记的。分别是87、89和92号标记！”
“你、你们也可以作证，对吧？”她仓皇转头，看向第一先遣队的其他黑暗精灵同伴。
那些黑暗精灵无论男女，纷纷战战兢兢地点头。
卡西娅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一声。
黎因在一旁，看在眼中，也是不由得替自己的女主人感到苦恼。
第一先遣队那所谓的“作证”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她们完全可能事先联合串通在一起。
至于她们这么做的原因么，也很简单……那就是她们提前预感到了第二和第三先遣队的命运，并且不愿意奔赴这种命运，所以当时压根就没走多远，只是在隧道中驻留了一阵，然后就返回，按照串通的信息谎报结果。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也许第一先遣队之前真的抵达了这里，发现了“正确”的地点，却在此刻，再次返回时，发现这里已经和自己上次经过时完全不一样了——这是绝对有可能的，毕竟整个部队之前经历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导致部队陷入了进退维谷，不，应该说是连自己此刻是进是退都分不清楚的窘境中。
说到底，卡西娅先前所提出的那个分队行动的办法，原本就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在已经证明迷宫会“变”的情况下，分散队形很有可能导致派遣出去的分队找不到回来的路，一去不返。
不过，卡西娅这么做也很难苛责。现实的窘困摆在这里，绝境之下，为了求生，只有尽可能地做出一切尝试，哪怕是徒劳无功的尝试。至少黎因自己，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想象不出什么明显有效的办法。
在没有切实证据能够证明第一先遣队确实违背了她的命令的情况下，卡西娅并没有对那名小队长做出惩罚。
再次凝视了三个没有标记的黑黢黢的洞口一阵后，她霍然转身，命令部队往回行动。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跋涉，万幸，部队重新回到了之前的117号标记地点——尽管这是一个错误的标记地点，但它至少是记录在地图之上的，可以作为一个寻找正确路径的凭据——也许是这样吧，如果这只是一座普通的、不会变的迷宫的话，而现在，黎因认为这次返回带回的心理安慰要远大于实际效果。
之后，卡西娅命令部队向中间那个洞口，也就是第二先遣队消失的那个洞口进发。再次，十分幸运的是，经过两个小时的行军后，她们抵达了一个有着正确标记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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