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还是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卡西娅看着重新直起身子的弥赛拉，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你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现在看来，你是真傻。”
“也罢，”她忽然眉梢轻颤，略带自哂地轻嗤一声，“是我的错。”
“原本就不应该指望，从这样的疯子嘴里，能够吐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不过……”她转了转眼睛，神色冰冷地看向弥赛拉，“你的主子真的以为，派了个神经错乱、只会胡言乱语的疯子出来，我就没有别的办法揪出她的身份了么？”
“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快送她下去跟你团聚的。”
她冷冷一笑，随后挥了挥手：
“拖下去。明日送交法庭，以叛逆罪、谋杀罪——哦，还有，”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座椅扶手，“诬告罪和诽谤罪。”
提到这两个罪名时，她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轻嗤了一声，“论处。”
黎因心头猛地一紧。叛逆罪和谋杀罪，这两个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弥赛拉被判处死刑！
“殿下、殿下！”弥赛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骇然大惊，立刻发出一迭声绝望的惊叫。
“不，您不能这样对我，您不能这样对我……”
黎因心弦紧绷，看向卡西娅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戒备。
使他震惊的倒不是卡西娅的决断，而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智略如此出众，心计如此深沉。
原本，要如何采用合法、合规的手段，在解决弥赛拉这个始作俑者、唯一知情者的同时，不让她爆出自己、牵连自己，从而不留后患，是一个相当的难题。
现在，既然弥赛拉能够公然“说出”卡西娅命令她去杀自己这种“疯话”，那么她的任何指控，譬如曝光黎因曾杀死特纳这件事，都会被视作歇斯底里、试图报复的疯言疯语，不足以采信。换言之，在常人的视角，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的任何举证、指控都不再具备实际效力。
而此时，只要卡西娅和黎因再事先约定好，串通口供，将特纳之死完全归结为弥赛拉觊觎主教官之职，蓄意谋害。只要弥赛拉一死，这件事就彻底石沉大海，和黎因撇了个一干二净。
此前，黎因的心里还存有一丝小小的骄纵，以为自己能够轻松将卡西娅拿捏，认为像她这样竟然能够被魅惑术轻易控制的祭司，堪称“祭司之耻”，现在，他连这心底最后一丝不敬的念头也彻底收敛起来了。以后必须得加倍小心，他如是想道。
“卡西娅公主、卡西娅公主……”另一边，弥赛拉兀自苦叫连连。
此时此刻，尽管已经意识到事情的真相，但是在死亡的逼迫下，她彻底收起了之前的愤怒，只是一味哀求着。
但卡西娅一语不发，甚至不曾再正眼瞧她一下。与此同时，她身后的两名女黑暗精灵既得到了公主殿下的示意，便不由分说，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拖去。
“卡西娅公主！卡西娅公主！”弥赛拉又是连连叫唤了两声，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她的双腿在地上徒劳无功地踢蹬着，身体却在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的拖拽下，快速地向着门口靠拢。
“黎因！黎因！”情急之下，她忽然转过头，看向黎因，目光焦灼，神色凄厉而哀恳，声音尖锐嘶哑，“帮帮我，帮帮我！”
被她充满乞求的目光一照，黎因先是本能地感到一阵不忍，低下了头，然后紧接着，又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再次向她看去。
“黎因！黎因！黎因！”弥赛拉仍在不住叫唤着他的名字，满蕴泪水的双目也一刻不停，可怜巴巴地注视着他，充斥着哀求绝望的神色，死死将他攫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目光和她先前望向卡西娅的目光有所不同，除了同样的凄凉哀切之外，没有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全副身心的信任和寄托。那样的目光让人触之尤为不忍，尽管黎因心里很清楚，那只是对方在魅惑术的影响下所产生的错误反应。
慌乱无措之中，他做了一个和弥赛拉类似的举动——他下意识地朝卡西娅看去。第一时间，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一眼的眼神意味着什么，然后，他忽然看到，卡西亚冷漠的脸色在一霎时变了。
她先是有些惊愕，双目短暂的失神，在重新回过神来之后，她先是看了一眼黎因，然后又看了一眼弥赛拉。这次她没有再失神，但脸庞上却浮现出另一层更深的惊愕。
糟了，他心底猛然一惊。
“停！”卡西娅突地霍然起身，一声冷喝，制止了正将弥赛拉拖往门外的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
而这一声冰冷的叱喝更是让黎因心沉谷底。
两名精锐干练的黑暗精灵女武士闻声立刻停止拖拽，转而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女主人，等待着她的进一步命令。
但卡西娅却没有再理会她们，而是转过身来，面向黎因，两眼微眯，嘴角轻勾，语调看似轻松，漫不经心，颇为和悦地问道：“这个疯子在向你乞求帮助呢，你怎么看，黎因？”
黎因面色杳寂，沉默不语。
平心而论，他和弥赛拉毕竟曾经同床共枕，再加上他们最近的关系趋于缓和——虽然是因为魅惑术的作用，总之，要让黎因看着她死在眼前，确实有点不忍。
但，那只是有点，要让他自己冒着生命威胁，只是因为这一点点同情之心去救一个事实上的敌人（怜悯归怜悯，他还不至于那么愚蠢，用个魅惑术连自己也给魅惑），他还没心智失常到那种地步。
况且……人都已经拖到门口了，卡西娅这时才转而询问他的意见，这当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什么琐碎的闲话，很显然，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这是一场考核……
这是一场真正的考核。
第八十五章 真正的考核（1）
当下，黎因并没有费多少思量，就强迫自己摒弃了那一点不忍之心，他抬起头，准备向卡西娅给出自己的答案。
要说为难，还真有点为难。
可为难归为难，他还没有——等等！忽然，就在卡西娅那皎洁如月，粲然胜雪的面庞映入眼帘的一瞬间，黎因的心里耸然一动，一道闪电忽然划过他的脑海。
瞬间，他额头微微沁汗，本欲开启的嘴唇再次陷入了缄默。
“黎因？”另一边，稍待片刻之后，卡西娅语调轻柔平和，貌似毫无异样，耐心地再次开口提醒。
“公主殿下。”黎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卡西娅，对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猩红的双眸微敛，意味深长。
“黎因！黎因！”耳畔再次传来弥赛拉的呼唤声，她依旧在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名字，兴许是因为绝望还有疲累，她的声气已经显得有气无力，有几分嘶哑，让人格外不忍。
豆大的汗珠从他脑门上渗出，滴落，他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
“公主殿下。”他望向卡西娅，伏低身子，鞠了一躬，声调略显局促。
“我只是一介奴隶，原本并没有什么资格提出意见。”
“无妨，”卡西娅悠然从容地将他截断，十分善解人意地道，“你是这起事件最直接的受害人，你当然有权利发表自己的看法。”
黎因点了点头：“承蒙您的恩惠。”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您无比仁慈、宽容地允许我开口，那么，请恕我不揣冒昧地请求。”
他又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乎颇为忐忑，“如果有可能，无论什么样严厉的处罚都可以，您可以对她施加一切合乎您心意的惩处方式，但您不知餍足的仆人想要斗胆再向您乞求一点仁慈和宽容，希望您可以……”
“饶恕这个狂妄、愚昧的‘疯子’一条卑微的性命。”
“当然——”赶在黑暗精灵公主可能降临的怒火之前，他忙不迭地开口，“这只是我，一个目光短浅、狭隘的奴隶的一点愚蠢私见，您完全没有听取的必要。事实上，她确实对您造成了极大的冒犯。一个平民黑暗精灵竟然胆敢算计、谋害您，这不只是对您人身安全的侵害，更是一种对您的尊严、智慧的污辱，因为这个不自量力的女精灵竟然天真地以为，凭借她那拙劣的头脑，能够对您，高贵而聪颖的波吉尼亚家族的公主构成任何一丝实质性的威胁……以上的任何一项罪行，都不可原谅，因此，无论您最终做出何种决断，我认为都是十分公正而且合理的，并且作为您忠诚的仆人，会一心一意地接受、支持。”
黎因诚惶诚恐地说完，埋低脑袋，默默地等待着她的判决。
他攥紧双手，手心里全是汗。
卡西娅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侧头，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像是要重新认识他。
“你的废话太多了。”过了半晌，她才嘴角一撇，不冷不热地道。
黎因闷声不吭，单从这一句话里，他摸不清楚卡西娅的真实想法。
但是，卡西娅并没有立刻勃然大怒，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征兆，似乎离他的猜想……稍微近了一步。
“你说我做任何裁决都是合理的，即便处死她也是合理的。”卡西娅侧头，斜睨了一眼地上静候判决，同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女黑暗精灵，然后又转头看向黎因，“是这样么？”
“是。”黎因讷讷地道。
“但是你又说，希望我饶她一命？”卡西娅的语调里泛起明显的疑惑。
“是。”短暂的沉默后，黎因又一次讷讷地应道。
“这究竟是怎么了？”卡西娅鼻子里轻嗤一声，略带惊讶，似笑非笑地冷冷道，“我以为这间屋子里疯子只有一个。”
“难道精神错乱是会传染的么？”
黎因接不上话茬，只能保持沉默。
又过了半晌，卡西娅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是彻底的冰冷：“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她沉静、平定地问道。
黎因用力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缓缓张开。
“等一下。”就在这时，卡西娅忽然侧身，看向弥赛拉身后的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你们先出去。”
“是，公主殿下。”两名女武士齐声应道，接着其中一人犹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弥赛拉，“她——”
“把她留在这里，我会处理。”
“是。”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再次应声，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口，轻轻将门扉合拢。
幽暗的房间里霎时只剩下三人。
橘红色的烛火跳动着，分割着三人身遭的阴影，分别在他们的身体和脸庞上投下不断变化的幽微光影。
黎因的嘴唇依旧半张着，但他舌根僵硬，半天吐不出一个音节，不知道如何说起，从何说起。
出乎意料的是，卡西娅却似乎早已预见到了他这幅反应。
她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有些烦闷的样子，黎因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作态，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没有任何麻烦是能够让这位深邃睿智的黑暗精灵女祭司为之困扰的。
随后，她转过身来，看向黎因，冰霜似的脸庞一脸严肃：
“她都已经提前告诉你了，是么？”
黎因双目微睁，尽管已经猜到卡西娅已经觉察到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并且进一步推理出了事情更多的面貌，他还是为女祭司的深邃敏锐至斯感到惊讶。
黎因点了点头，同样叹了口气，有些局促地道：“公主殿下明鉴。”
瞬间，卡西娅的面容起了一种非常奇异的变化，她的神色十分复杂，似乎颇为无奈，但又充斥着特别的惊讶和好奇，以及……淡淡的薄怒，但并没有那种想象中令人胆寒的汹涌澎湃的怒火。
是的，她并没有特别的生气。
甚至，仔细观察之下，在那无奈、好奇、惊讶以及淡淡的怒气之中，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极深，但一经发现，就清晰明锐地令人难以忘怀的莫名神色。黎因不知道如何细致、准确地刻画，只能给出一个相对模糊的描摹：那像是一种深沉的安宁、满足，像是经过漫长而密切的等待之后，希望，并没有落空……
那一瞬间，黎因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八十六章 真正的考核（2）
那就是这个冷酷高傲的黑暗精灵希望从他那里听到的答案。
虽然，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方才，因为弥赛拉的不断求情，他和她之间关系暴露了。明明自己只是一介奴隶，明明真正的裁决大权掌握在卡西娅手里，可是，弥赛拉在短暂地向卡西娅请求宽恕无果后，最后的关头却只顾无助地呼唤自己。任何一个稍具眼光的旁观者都可以看出其中的猫腻。
更何况，在卡西娅原本的观念中，他是受到弥赛拉威胁逼迫的一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应该势同水火，弥赛拉更断没有向他求助的道理。
于是，敏锐的她很快就修正了自己的观点，重新评估了他和弥赛拉之间的关系。
而评估的结果让她震惊——这就是她先前面色遽变的原因。
然后她才转向自己，将决定弥赛拉生死的权利交给自己。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她希望看着自己亲自请求将弥赛拉处死。这是基于怨愤、残忍和报复的想法，也是最合乎逻辑的做法。第一个瞬间，当黎因意识到卡西娅已经觉察到他和弥赛拉的“亲密关系”时，黎因也是如此揣度她询问自己的动机的。
可是，就当黎因抬起头，准备抛却自己心里那一点不合时宜的软弱，附和卡西娅先前的决定时，卡西娅那张清秀淡雅的脸庞同样映入了他的眼中。从那张脸庞上，黎因没有看到多少愤怒，也没有看到明显的伪装，充斥着那张脸庞的，除了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笑意婉然之外，还有一种隐秘而深邃的关注，似乎对方在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着他做出某个决定。那和出于嫉妒的径直粗暴亟待发泄的怒火截然不同，是某种更加深沉、隐约的诉求，也正因如此，它隐藏在卡西娅惯常的神情中，幽微而难以察觉。但万幸，黎因还是及时察觉到了那丝细微的异常。也许……黎因事后回想……那是它的主人本人，都没有明确意识到的隐秘情绪。
所以，她希望自己做出的，究竟是怎样的抉择呢？
察觉到卡西娅神色之中隐秘的变化之后，黎因陷入了思索——第一时间，他考虑过使用心灵侦测，但那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那么做。好在，他的心思也足够敏捷，使他很快想到了第二种可能，避免了迫不得已的冒险。
这第二种可能就是，她并不希望看着自己将弥赛拉处死。更确切地说，她想要借着自己对弥赛拉的态度，来推测自己对其他亲密的人——具体而言，就是她自己，在危急时刻，是什么态度。
这个猜测看上去貌似十分不合常理——怎么可能有黑暗精灵放弃近在眼前的嫉妒、仇恨、愤怒和报复，转而去寻求那一丝缥缈难测的安全感、可靠和支持？
这对于她们来说是完全不可思议的，是彻头彻尾地违背她们的种族天性的！
第一时间，黎因也因为自己这个出奇的想法而感到荒谬，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种想法中暗含的合理性。
首先，卡西娅并不是正常的黑暗精灵，她正处于魅惑术的影响下，这一影响导致她对自己的信任多余猜忌，亲善弥合间隙，也许这会导致她下意识地希望从自己身上寻找安全感、可靠感也说不定。
其次，黑暗精灵并没有崇尚单一配偶制的文化。她们是一个相当开放的种族。因此，自己最初所设想的因为“感情纠纷”而导致的妒忌、仇恨也许并不存在，或者并不浓烈。甚至连这个“感情纠纷”本身，也许都只是一个虚假的概念，并不存在于卡西娅的观念之中，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之间的差异。
不过……也许……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单方面的臆想，也许卡西娅只是单纯养气功夫做得太好，让他看不出任何异常……
黎因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尤其是，刚刚才发生的“栽赃”弥赛拉一事，让他彻底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女主人”心思有多么灵巧而又深沉不可揣度，因此无论她最终做出什么行为，无论她的真实意图多么离奇，黎因都丝毫不觉意外。
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内心深处觉得可能性更高的情况来行事。
这就是促使他在一番长久的沉默之后，最终决定替弥赛拉求情的关键。
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卡西娅不止猜到了他和弥赛拉的关系，还进一步推测出了弥赛拉已经将先前的“测试”泄露给他的事实——虽然这一事实的真实情况，可能与她的猜测相距甚远。
无论如何，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该回答的也都已经回答完毕，现在黎因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卡西娅再次发话。这不止决定了弥赛拉的命运，也决定了他的命运。
“你总是能给我制造点‘惊喜’。”
短暂的沉默之后，卡西娅微带不满地瞟了他一眼。
经过一番短促但十分复杂的神色变换，她的面庞重又恢复了冷淡，但黎因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似乎她冰削般的面庞下，心情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重。她依旧十分严厉地审视着黎因，高大挺拔的身影令人望而生畏，但黎因隐隐觉得，她那冰山般傲岸的身姿里似乎多出了一丝活力。
就好像是……期待已久的花朵终于结出了果实。
上一篇：柯学：死神小学生，助我成财阀！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