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黎因抢在她说出“一堆废话”前再次开口：
“不过，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您不嫌冒犯的话。”
“说。”卡西娅冷淡地命令道。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也就是说——”黎因顿了顿，吞了吞口水，又小心翼翼地瞟了卡西娅一眼，“请公主殿下恕我冒昧，假装她们的计划已经得逞，假装……您已经遇害。”
“这样，我可以返回弥赛拉教官身边，继续伪装成一个‘叛徒’，说不定可以凭借这次的‘功绩’直接接触到幕后的主使者。”
“与此同时，您也可以潜伏在无人知晓的阴影中。这样一是安全，二是可以暗中观察整个家族的动向。我认为，这次的敌人要么与您是旧敌，要么与您有利益之争。无论如何，只要您特别留意那些在您‘身殒’之后意气风发、如鱼得水之辈，您应该很快就能锁定那名真正的敌人……”
黎因胡言乱语，滔滔不绝……内心深处，他当然很清楚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谁，但他不可能指着卡西娅的鼻子直说。因此，他只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要从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的角度，绞尽脑汁，穷尽一切心血智力，去想方设法帮助自己的主人揪出那名“幕后真凶”。
当然，说是胡言乱语，却也不能毫无章法。不能让卡西娅认为他完全是在鬼扯一通。因此，他的话语要根据已知的信息，要符合现实的逻辑，在其中植入“看似合理”的推测。总的来说，这也不是个轻松活计，不过好在他以前热衷于看流浪武士小说、传奇演义，脑袋里别的东西没装，乱七八糟的故事倒是装了一堆，这里面当然不乏阴谋诡计的部分。长期的耳濡目染之后，此际临时需要，竟也能激发出不少灵感。什么“反间计”、什么“金蝉脱壳”……层出不穷。
“思路很清晰，”卡西娅嘴角轻勾，点了点头，流露出些许嘉许的神色，“想法也不错。”
“不过，”她旋即板正脸庞，雷厉风行地挥一挥手，“哪有那么麻烦。”
“依我看，想要抓住幕后真凶，直接把她捉来审讯一通便是。”
“谁？”一时间，黎因有些没反应过来。
“弥赛拉。”
第八十二章 审判（2）
“你这就要回去了吗？”弥赛拉拉住他的手。
黎因点了点头。
“那个……”弥赛拉仍旧拉着他的手，一边轻轻抚摸，一边眼眸低垂，羞涩的模样与她平日的霸道凌厉大相径庭。
“我们已经七八天没见面了，我……”她仰起脸，黑色绷带间猩红的眼瞳看向黎因，目光灼灼，意味儿不言自明。
黎因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下意识地用力将手拽出，抽身后退。
弥赛拉的两眼中立刻流露出委屈、震撼、惊讶、不解的神色：“你、你在害怕我？为什么？”
忽然，她若有所悟，眸光重新变得柔和。
“你是在担心这个么？”她轻笑一声，伸手到脑后，一圈又一圈地解开了缠缚在面庞上的布带。
“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实际上——”随着黑色的布带一圈又一圈地解下，女黑暗精灵白腻如脂、肌光胜雪的脸蛋重新呈现在他面前，她笑靥如花地对他道，“在那位殿下的帮助下，我的容貌早已经恢复如初了。”
黎因吞了吞唾沫，心中镇定少许，但是，眼下他依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卡西娅古怪的行为让他迷惑不已，他必须找个安静的地方尽快思考清楚她的真实目的和自己之后的行动计划。
因此，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弥赛拉含媚带笑，正要凑上来的鼻尖。
熟料，下一个瞬间，弥赛拉螓首轻抬，红唇微启，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头。
黎因一个激灵，急忙将手抽回，顾不得手指在牙齿间骤然摩擦的疼痛，另一只手捂住弥赛拉的面庞，将她向后推去。
“下次一定！”
他尴尬地冲面前惊愕的女黑暗精灵摆出一个笑脸，转身夺门而逃……
这就是上一次两人见面时，最后一刻的情境。
那时黎因怎么也不会想到，和弥赛拉再次见面，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卡西娅的房间里，而且是在如此深夜。
卡西娅说做就做，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在提出直接审讯弥赛拉的打算之后，当即就派遣了两名亲随女武士，连夜去弥赛拉的住处把她“请”了过来。
现在，弥赛拉正被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一左一右按住肩膀，跪在地上，一脸迷惑和惶恐，而看着眼前这幅场景，黎因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他和弥赛拉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过……究竟是为什么呢？
按照弥赛拉所说，命令她指使自己来暗算卡西娅公主的，不正是卡西娅公主自己么？
对于卡西娅公主这么做的目的，黎因倒是很明确，她想借此测试自己的忠心，因此黎因毫不犹豫，就决定将之前的事情全部向她和盘托出。毕竟，在从弥赛拉口中知晓了全部真相之后，卡西娅还费心测试自己，那就意味着她依然决定保护自己——只要自己有值得被保护的价值。所以，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但是，在这之后的处理呢？测试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么？为什么她还要坚持“揪出真凶”呢，真凶……不就是她自己么？这番贼喊捉贼，究竟意欲何为？
无论他怎么思索，都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公主殿下。”另一边，跪倒在地的弥赛拉已经神色惊慌地向卡西娅呼唤起来，她身子向前，扑倒在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之后，起身之际，她却情不自禁地将头一偏，往黎因这边瞟了一眼，混乱的目光之中既充满了惊惧和不明所以，又饱含着求助的意味。
被她那样的目光所触及，黎因先是本能地一愣，而后心中暗道不妙。
上一次见面的最后关头，黎因专门向弥赛拉叮嘱过，两人在外面仍要装作普通教官和奴隶士兵的淡漠关系——类似的命令弥赛拉曾经向他下达过一次，在黎因对她释放魅惑术之后，两人之间角色互换，于是又转为他叮嘱她了。
可是，此时此刻，弥赛拉在惊慌之下显然有些失了分寸，下意识地向作为“亲密伙伴”的自己寻求解答和帮助。
不过，好在卡西娅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番小小的异常，她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颇具威严地问道：
“弥赛拉，你可知罪？”
“公主殿下？”弥赛拉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向她。然后，在没有得到明确回应之后……她又下意识地侧了侧头，看向黎因。
卡西娅冰霜似的面庞也随之转向黎因，眼神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黎因心弦一紧，再次暗叫不妙，面上却只能做出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我忠实的仆人已经把你所做过的事都全部告诉我了。”卡西娅回过头，依旧一脸霜色地对弥赛拉道。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在我面前，好好坦白你究竟做了什么？”
“公、公主殿下？！”弥赛拉先是看了看卡西娅和黎因两人，接着又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两名黑暗精灵女战士，原本白腻如脂的脸颊忽青忽白，急剧变化，最后，她嘴唇哆嗦着，弱声弱气地颤声道，“我……我不明白。”
“哼，”卡西娅冷哼一声，银眉骤敛，面色紧绷，一股无形的凛冽之气顿时弥散开来，令在场所有人不禁浑身一寒。
“狂妄、愚蠢！”她声调抑压阴沉，如同乌重云层中积蓄的雷霆。
“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么？”
“公主殿下！”一声“死”字入耳，霎时，弥赛拉浑身一抖，愈发高亢地尖叫，可是，直到此刻，她面庞上依旧是一副十分迷惑的模样。
直到……卡西娅将手伸到腰侧，掏出了那只熟悉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玻璃瓶。
“我忠诚的仆人已经向我完全坦白了，”卡西娅锋利的薄唇凛凛一笑，“你试图要挟他、强迫他，来谋害我这一事实。”
“而这，”她举起那只盛装着‘蛛后之吻’的细小玻璃瓶，“就是你命令他用来毒害我的药物——‘蛛后之吻’。”
“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殿下……”弥赛拉仰头，注视着卡西娅手中的蛛后之吻，双目茫然。
她木讷了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犹自十分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件事……不、不是您叫我做的么？”
第八十三章 审判（3）
室内的空气陷入了一霎时的安静。
“荒谬！”忽而，卡西娅勃然大怒，猛地一声厉喝，与此同时，重重地拍向一旁的桌子。在场所有人都被这股似乎要毁天灭地的怒火吓了一跳。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随后，忽然间，她的嘴角轻轻一咧，像是愤怒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股颇为扭曲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命令你——”
“——来杀我自己？”
她身躯前倾，俯视着跪坐在地的弥赛拉，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弥赛拉兀自分不清楚状况，在依旧茫然地瞪视了卡西娅两眼后，下意识地反问道：“难……难道不是么？”
黎因心底一声轻叹。
与此同时，在弥赛拉身后的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阵难以抑制的低笑声。
弥赛拉闻声回头，既愤怒又不解地看向那两名发笑的女黑暗精灵。
见状，黎因心底又是一声叹息。
她还是没有分清状况。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不管弥赛拉如何回答都没有意义。
因为，这个计划，这个用蛛后之吻谋害卡西娅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的！
在卡西娅向弥赛拉问出“我命令你杀我自己”那一刻，一直云山雾罩的黎因终于反应过来。
测试自己并不是卡西娅的真正意图，或者说，主要意图！
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将弥赛拉当作顶罪的羔羊。这才是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当然，前提是如果自己能够通过测试的话。
这也解释了黎因心底的另一个疑惑，即，明明处在魅惑术影响之下的卡西娅，为什么会怀疑他的忠诚，故意设计出这么一个测试他的计划。
因为，测试他只是表面的掩饰，是为了迷惑弥赛拉心甘情愿地参与这个计划；如果硬要说他与这个计划的关联，在卡西娅心中，这应该只是一个附带的、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与其说是验证，不如说是展示，以及品鉴，一个品鉴自己所宠爱的仆人在自己面前展示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忠诚的好机会。
当然，这里还必须更正一下“顶罪”这个词汇。在黎因看来，暗中谋划了一切的弥赛拉，本来才就是特纳之死的真正凶手，而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被害者，在受到突兀的侵害后进行了合法的自卫罢了。虽然……在黑暗精灵的社会中，像他这样的奴隶并没有什么“合法的自卫权”。
根据奈芙薇尔的律法，奴隶在面对黑暗精灵的侵害时，只能忍让，只能逃避，一旦做出任何回击的行为，哪怕只是抵挡过程中不小心的失误，也会被裁定为试图主动伤害自己的主人而处以重罚。
黎因看向卡西娅。果然，只见她双唇紧抿，嘴角那抹怒火中烧的冷笑愈发浓烈。
“你的意思是，”她猩红的双瞳俯视着弥赛拉，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低沉冰冷，如同极地深埋地下千尺的玄冰，“我，命令你来杀我自己？”
“难、难道不是么？”迟钝如弥赛拉，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但她身在局中，依旧摸不着头脑，只是既惊慌，又害怕，还有些横遭背叛的委屈和不解，眼角微红，浑身颤抖地问道。
“你是说——我，命令你杀我自己？”卡西娅再问。
这次，弥赛拉犹疑着，没敢再回答，但她的身后却陡然再次爆发出两声低沉的奚笑。
“呵呵……”卡西娅亦低沉、冰冷地轻笑了两声。
随后，她直前身子，看了看黎因，又看了看弥赛拉身后，正在捂着嘴，努力抑制自己笑意的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
“殿下……”两名女武士被她的目光一扫，立刻强行止住笑意，脸颊涨得通红，同时歉声道。
“没事，”卡西娅摆了摆手，脸上还带着浅浅的怒容，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想笑就笑吧。”她漫不经心地说，嗓音里似乎有一种浓重的无力感，随后嘴角轻轻一撇，“我杀我自己……”
下撇的嘴角轻轻一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没好气地道：“我自己都有点忍不住。”
她这话一说完，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立刻难以遏制地大笑起来。
待她们的笑声渐歇，卡西娅不屑地冷笑道：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我杀我自己？”
“哼！”
“我以为我的敌人会派一个更厉害的家伙来对付我，或者至少应该是一名正常的黑暗精灵。没想到她最终给我派来的却是一个神智失常、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
“殿下……”弥赛拉惶然，显然已经被现场“诡异”的状况给彻底弄懵。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卡西娅毫不犹豫地将她截断，“说出你幕后的真正主使是谁，也许我可以饶你一命。”
“殿、殿下。”弥赛拉双目茫然，语调慌乱，“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看样子，她虽然依旧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局面对她大为不利。她急切切地道：“不是您叫我这么做的么？”
“不是您说，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只要我这次表现好就可以原谅我么？”
“我！”卡西娅厉声将她打断，怒不可遏地反问，“给你机会？”
“我给你机会来毒杀我？”
“‘表现好”，你的意思是成功将我毒杀？然后——原谅？”
“你指的是我的亡魂在蜘蛛神后的国度里慷慨大方地将你原谅？”
卡西娅嘴角抽搐，爆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弥赛拉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反问彻底弄懵了，“可是……殿下……”
她犹犹豫豫地，试图替自己分辩，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因为她所熟知的一切，她所道出的真相，经对方之口一转述，都成了一个个明白无误的笑话。
忽然，黎因注意到她瞳孔猛地放大，紧接着仰起脸庞，苍白的脸庞上写满了愤怒，和骇然。
似乎……她终于醒悟过来了。
“殿、殿下！”她身子前扑，高声哀叫，“您不能这么对我！您不能这么对我！”
第八十四章 审判（4）
卡西娅银眉猛地一蹙，还没待她发声，两名黑暗精灵女武士已经不约而同上前一步，双手掣住弥赛拉的肩头，在她的手爪触碰到卡西娅的双腿前，将她的身子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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