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弥赛拉小心地点头，浑身紧绷。
“不只是为了治疗吧？”卡西娅语调幽幽地道，猩红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她，仿佛要直入她的灵魂，意味深长。
弥赛拉愕然，仰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导致你不得不向她寻求治疗的罪魁祸首，不是我么？”
“不是我因为神术用光，导致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才毁掉了容貌么？”
“难道你心底，就不怨恨我么？就不想伺机报复么？”
卡西娅两眼微眯，狭长的眼角和上扬的嘴角虽然笑意满满，但看在弥赛拉的眼中，却如同伺机择人而噬的巨蛇一样狰狞。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从来没有！”她字正腔圆，声直气壮，无比坦诚地道。
“公主殿下，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对您有过一丝怪罪和怨怼的想法。”
“我很清楚，”她条清缕析地道，“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而您是指挥官，一切都要从整体的利益出发，优先为了整个部队考量，而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一两个人的利益是不可避免的，是再正常不过的。”
“战争怎么可能没有牺牲，而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牺牲，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事实上，我很感激，您将这样的荣耀赋予了我！”她瞪大眼睛，凛然昂首，不趋不避地直视着卡西亚的双眼，信誓旦旦地道。
卡西娅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无语，似乎竟也被她的慷慨义烈所感动。
“我只是……”弥赛拉继续说道，语调转弱，“被外表这样虚无的东西蒙蔽了双眼，丧失了理智，所以……才做出了刚刚那样的事，但我保证，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公主殿下您有任何怨言。并且直到现在，也并没有真的做出任何对殿下不利的事。”
“哦？”卡西娅偏了偏头，饶有兴味地道，“威胁、侵犯我的奴隶，也不算对我不利么？”
那也能算？弥赛拉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不过就是个……不过，她立马遏制了这个想法，没有让它表现出来。
“对不起，殿下。”她立刻惭愧难当，懊悔难耐地低头，“我疏忽了这一点。”
“我知道，无论如何，单凭我曾为了治疗自己的伤口试图联络您的敌人这一点，尽管我还没来得及因此做出任何侵害您的行为，但单凭这一点，我就已经万死难辞其咎。”
“就算您现在立刻将我处决，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是……”她语调真切，既哀凄又诚恳地乞求道，“我只希望能够得到您的一点怜悯，请您体谅我一直渴望为您效力却未能如愿的心情，给卑微的我一次机会。弥赛拉以蜘蛛女神的名义向您起誓，今后一定万死不辞任您驱驭。如有违此誓，愿无所不及的蜘蛛之网将我拖入永恒沉沦的深渊。”
她滔滔不绝地说完，雪白的脸颊因为气血激荡而升起两抹红晕。
卡西娅面无表情，静静地听毕，而后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她半晌。她雪亮的目光在弥赛拉脸庞、身体上上上下下地扫视，凌厉如同刀锋。在那样的目光的扫视下，弥赛拉的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但她握紧双拳，咬紧牙关，绷紧全身肌肉，努力将自己的颤抖控制在最小幅度。
忽然，卡西娅的嘴角再度一一个明显的弧度勾起，在弥赛拉还未来得及弄清楚那笑容的意味之前，她已俯身，贴近弥赛拉耳边。
“你的演技很不错，我很欣赏。”
瞬间，弥赛拉的全身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片冰凉，如坠冰窟。那些难以遏制的细小抖动在一瞬间完全消失，整个身体彻底僵死。
“既然如此，“岂料，就在弥赛拉以为自己即将毙命之际，耳旁却再次传来卡西娅轻柔、温润的呼吸，“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好好表演吧。”
“公主殿下？“弥赛拉不明所以，喃喃自语。
在她迷惑的目光中，卡西娅抽回上身，素手下移，从腰侧的锦囊里掏出一个寸许见长的透明玻璃瓶。她将玻璃瓶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向着弥赛拉展示，晶莹的瓶体中荡漾着幽蓝的液体，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
“这一次，可不要让我失望了。”她嘴角咧开，露出蛇一样狡黠的微笑。
第八十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4）
波吉尼亚家族府邸，卡西娅的闺房之外。
黎因首先推开门，躬身，待身后的卡西娅进入之后，才迈入房间，随后转身将门合拢，再小步跟上，并且赶在她落座之前，略略超过她，替她在桌前拉出一张椅子。
“坐，殿下。”他毕恭毕敬地躬身道。
卡西娅微笑不语，悠然落座。
黎因又直起身，转向桌前，左手拿起一只水晶长壶，右手拿起一只酒杯，动作娴熟地往杯中斟酒。
酒浆垂落杯中的汩汩声传来，卡西娅坐在黎因身后，舔了舔嘴角，雪白莹润的脸庞上添了一抹笑意。两人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外出归来，她也确实有几分口渴。
然而，忽然之间，她瞳孔骤缩，脸颊上萦绕着的淡淡笑意消失了。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仆人娇小玲珑的背影，听见他倒酒的声音，却并不能看到他实际的动作。
倒酒的声音不绝，卡西娅的目光在凝视中逐渐变得有些深邃。
少顷，黎因端着一杯已经斟到约莫三分之二的葡萄酒，转过身来，冲卡西娅柔和地一笑，将酒杯举至她面前，“殿下。”
卡西娅两眼下眄，瞟了一眼杯中微微晃荡的殷红酒浆，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但她却并没有立刻接过酒杯，而是重新看向黎因。
“渴吗？”她问。
黎因的目光有些疑惑，他似乎愣了一下，才确定这个问题是在问他。于是他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下意识地答：“渴。”
卡西娅的笑容罕见的温婉而明亮：“这杯酒赏你了。”
黎因瞪大眼睛。
“怎么？”看见仆人的犹疑，卡西娅笑容稍敛，猩红的眼眸骤然幽深，“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有。”黎因舌头打了个结。
“不、不过，”紧接着，他又道，“真、真的没什么问题么，殿下？”
“我这样，不会太僭越了么。”
“僭越？”卡西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她伸手，轻轻抚摸黎因的脸庞。
“你对我做过的僭越的事情还少了么？”她意味深长地道。
“殿下……”黎因又打了个颤，他飞快地低下头，脸颊绯红。
“快喝了吧。”卡西娅语调轻柔地道。
黎因犹豫了一番，抬起头又看了她两眼。卡西娅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就在这时，黎因却终于举起酒杯，昂起脖子，一口一口地喝下了酒浆。
卡西娅目视着他的喉结一下一下地耸动，眸光深邃。
黎因将杯中的酒喝完，擦了一下嘴角，而后颇为诚恳地道：“多谢公主殿下。”
卡西娅左手轻轻抚了抚右手手背，随意地道：“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多礼。”
黎因局促地道了声是，又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去，重新替她斟了一杯酒，奉上她面前。
卡西娅眼眸轻垂，稍微瞟了一眼杯中，这次她却没有过多停顿，径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等她放下酒杯时，却敏锐地发现，眼前奴隶的目光忽然变得闪烁起来。
难道……卡西娅嘴角紧绷，心中一紧，这杯才是——
黎因从卡西娅手中接过杯盏，放到一旁，而后，主仆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沉默之中，卡西娅更进一步发现，身前的仆人在频繁、短促地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似乎是……急于观察到她身上出现的某种变化？
卡西娅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黎因。”她板正面孔，肃然开口。
她的人类奴隶浑身一抖，似乎被她这一声平平无奇地呼唤吓了一大跳。抬起头，略带惊愕地看向她。
卡西娅心中不祥之感愈浓。
“公主殿下？”黎因急切而迷惑地请示。
“你在看什么？”卡西娅语调严肃地问道。
黎因先是一愣，接着赶忙道：“没、没有。”
“没有？”卡西娅冷哼一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这双眼睛么？”
“我……我……”黎因额头渗出几滴冷汗。
“说！”卡西娅不容抗拒地命令道。
黎因擦了擦额头，面色泛白。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女主人对他如此严厉。
“公、公主殿下——”黎因深埋下头，声音急促而慌乱，“请……请见谅，我……我做了一件十分对不起您的事情。”
卡西娅闻言，面色紧绷，银牙紧咬。心中的猜测已然被证实，她除了感到被背叛的愤怒之外，还有一种深深的失望。
“你……”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紧抿的，有些发白的嘴唇中逼出一个字来。
“我向您隐瞒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面前的仆人语调飞快地道。
卡西娅蓦然一愣。
“你、”她不由得顿了一下，“这就是你说的，十分对不起我的事情？”
黎因重重地点了下低得本已不能再低的头。
“所以你刚才不停地拿眼睛偷偷瞟我，是因为——？”
“请见谅，公主殿下。”黎因忙道，“我、我刚才确实有在偷偷观察您，那是因为……”
他的声音逐渐减弱，“我害怕……遭到您的严厉惩罚，所以，我想尽可能趁您高兴的时候——再向您禀报此事……”
卡西娅差点把自己刚刚喝进去的那口酒喷了出来。
“你……”她咬紧牙帮，声音里有种不难听出的愤怒。
面前的人类奴隶显然有被吓到，只见他身子一颤，急忙再次补充道：“请见谅，公主殿下。这是我的错。明明已经反了错误，却不知反悔，还想着逃避惩罚。”
“以后有什么事直说……”卡西娅忍气半晌后，终是没有发作，只是没好气地道。
“是，”黎因赶忙应声。
“那说吧，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事？”卡西娅问道，挺翘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尤有些不悦。
“我杀了一个黑暗精灵。”黎因吞了吞口水，十分平静地道。
如果不是卡西娅早有心理准备，而且知道事情原委，她此刻肯定又是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个小不丁点……她咬了咬下唇，还真是能给她惹麻烦……
第八十一章 审判（1）
不过眼下，倒是没必要把心底的惊讶表现出来。她不动声色，只是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语调风轻云淡：
“哦。”
轻轻地呼吸了几口气之后，她这才脑袋一偏，口吻悠然淡然，“说说怎么回事儿？”
果然，她那可爱的小奴隶看向他主人的表情立刻写满了震惊，和崇敬。
卡西娅很满意他的反应。
黎因一五一十，把之前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包括特纳的蓄意谋害、弥赛拉的借机威胁……当然，其中略去了自己觉醒了全新的、可以吸噬血肉的法术能力的部分，依旧将特纳尸体的残缺推托在已死的食人魔兄弟身上。最后，他又交代了最近弥赛拉以特纳的事为把柄，命令他伺机毒杀卡西娅这一事实。
他掏出那只盛装着幽蓝色液体的小瓶。
“就是这个，”他将瓶子摊在掌心，展示给卡西娅看，“据弥赛拉教官所说，这东西剧毒无比，只需要一滴就可以毒死一头成年的鲨蜥兽。”
“而且，她还说，这东西并非凡品，而是神殿祭司才能制作的圣物。因此，我想弥赛拉教官并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还有更加隐秘、强大的存在。”
“那个家伙竟然敢制造出如此剧毒的东西来暗算您，真是其心可诛啊！”他无比坦诚，义愤填膺地道。
卡西娅默不作声，对于仆人的声讨既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反对，只是看向玻璃瓶的目光不知不觉中幽深了几分。
黎因见卡西娅没有搭腔，自己也沉默下来。不知不觉中，他的视线逐渐下移，看向自己的脚尖，默默等待卡西娅发出最终的判决。
半晌之后，卡西娅才轻启朱唇，缓缓地道：“那依你看，我们应该如何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黎因听到卡西娅说出“我们”二字，心下已经安定。不过，面上，他仍需做出十分凝重的模样。他喉头耸动，吞了口唾沫，然后才语调由慢到快地道：
“首先是我自己，公主殿下。我误杀了一名尊贵的黑暗精灵，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而且，尽管是受到逼迫，但我一度屈服在另一名黑暗精灵的淫威之下，背弃了本应该以全部的忠诚竭力侍奉的您，这是更加深重、更加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无论您怎么惩罚我，都不过分。我心甘情愿地领受您的一切裁决。”
卡西娅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有些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你的惩罚，我自有分寸，先挑重点。”
“是！”黎因立刻诚惶诚恐地应道。与此同时，心中喜悦更增。卡西娅虽然面上一点也不客气，但既然她说“先挑重点”，那就意味着自己的过错根本不是“重点”。
“我认为重中之重，并非直接想要谋害您的弥赛拉教官——像她这样的庸碌之辈虽然其罪当诛，但是其威胁在您面前不值一哂。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顺着弥赛拉教官这条线，挖出她背后那个罪大恶极的幕后主使，那才是真正对您构成实质威胁的存在。那也许是某位精灵贵族，也有可能是某个利益团体，但无论如何，只有将她或者她们彻底剪除、连根拔起，您才能高枕无忧！”
卡西娅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说下去。”她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黎因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公主殿下，以我拙劣的智慧和粗浅的见识，对您的帮助实在有限。目前我除了通过这瓶毒药猜测弥赛拉教官背后有一位蜘蛛神后的牧师以外，再不能得到更多信息。但显然，这个如此明显的信息也不需要我来多嘴提醒，您早就已经了然于胸。”
卡西娅双眉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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