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很抱歉，我没想到我的运气这么好。”
“不过，总之，”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弥赛拉的双眼，淡淡地道，“我想您并不是一名法师，对么。”
弥赛拉僵硬了一会儿，而后猛地爆发：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她怒不可遏，忽有所悟，“是哈格达么？是哈格达那个傻逼么？”
她双目像要喷火似的看向黎因。
黎因却讶然一笑，“哈格达……”他琢磨了一会儿，“很好，看来又多了一名新朋友，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得认识他一下。”
“我猜，他一定就是卖给你魔法药水的那个人，哦不，精灵？”
“不是他？”弥赛拉面色刹白，不可思议，“那究竟是谁？”
自己还有别的敌人么？是哪个无耻的家伙在暗中阻挠自己的计划？
黎因微微一笑，脑袋微侧，看向弥赛拉，深邃的眼眸中忽然漾起清光，光明流转，透射出一股难言的敏锐。
“需要有人告诉么？”他深沉、镇静地问道。
“什么？”弥赛拉嘴巴半张。
“弥赛拉大人，”他有条不紊地道，“我发现你对奴隶有一种刻板印象。”
“认为它们对一切，尤其是黑暗精灵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实际上，你对主教官一职的痴迷不止向我揭示了你真正的目的，同时还提醒了我另一件事。”
“奥术在黑暗精灵的社会里虽然不及蜘蛛神后的神术那般光辉璀璨，极尽尊崇，却也是一项颇为受到重视的才能。尤其是与神术无缘的男性黑暗精灵们，更是广泛地将成为一名法师视为最有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晋升之路之一。”
“如果你真的是一名法师，那么显而易见，你也会是一个波吉尼亚家族不可多得的稀缺人才，更遑论你的性别优势。这样的你，怎么会屈尊出现在奴隶营里，甚至连一个奴隶主教官的职位都要辛苦钻营、机关算尽去争取呢？”
第七十七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1）
“我想，更合理的解释是——正因为你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知道所谓的‘你们’并不存在，所以你需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加强对我的震慑，所以你灵机一动，借助当时我对特纳教官的疑惑，在我心底营造了你法师这一威不可测的身份，进一步降低我心底反抗的可能。”
“而号称法师的你，充其量，实际上只是一个魔法物品使用者。”
“胡说八道！”弥赛拉被明显地激怒了，异常高亢地呵斥道。
黎因注意到，她今晚已经重复了太多次这句话……
不过，弥赛拉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轻蔑地冷哼一声，两眼微翻，下巴微抬，满含嘲讽：
“你这个愚蠢、蒙昧还偏偏爱自作聪明的人类，你对我们黑暗精灵的社会根本一无所知，却在这里妄下论断。”
“多么可笑，你这——”
黎因没有理会女黑暗精灵充满鄙夷的冷言冷语，只是瞳孔微缩，而后嘴角轻翘：
“弥赛拉教官，现在，可以请你告诉我那家魔法商店的名字了么？”
黑暗精灵女教官那双充满刻薄和傲慢的冷眼忽然僵住了，然后，下一个瞬间，她那冰山似的目光骤然冰消雪融、春光灿烂。这一瞬间，黎因对她之前经受的烧伤感到遗憾。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她此刻明媚的神情和她从前姣好的容颜一定相得益彰。
“我、我，”她先是语调有些慌乱，继而十分欢快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强行隐瞒，明明你那么聪明，已经将一切了如指掌。”
她完全地收起了傲慢，认真地看向黎因，虽然因为身高的关系是俯视的视角，眼眸里却充满了欣赏和敬佩。
“那家店的名字叫作幽光苔藓，那是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小店，就和它的名字一样。”
“不过，我倒是经常会光顾那里。”她像是在和知心朋友拉家常似的，滔滔不绝地向着黎因叙说着，“因为比起那些大的魔法商店，它更加物美价廉。”
“不过，”她忽然上前几步，眼神热烈地来到黎因身边，“如果你要去的话，最好是带上我一路。”
“因为哈格达那个渣滓专门坑骗那些不懂行情又笨嘴拙舌的倒霉蛋。如果你一个人去，他肯定会漫天要价，所以最好是有我陪同，因为我有丰富的讨价还价技巧。”她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前倾，贴近黎因，猩红的眼眸忽闪忽闪，梨涡浅笑，无比诚恳地自荐道。
“我会考虑的。”黎因和颜悦色，伸出一只手，友好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而黑暗精灵女教官竟然捂住了他的手，似乎不愿意他马上撒手，并且还晃了晃脑袋，弹嫩的脸蛋隔着一层布带磨蹭着他的掌心，一副颇为沉溺享受的模样。
这头之前一直凶煞逼人的“雌豹”，转眼间，似乎就变成了一只只知道向主人撒娇乞怜的柔顺大猫……
为了方便黎因抚摸她的脸蛋，她甚至进一步伏低了身子，压低了腰线，从黎因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高大健美的女黑暗精灵纤长腰背和丰挺臀部蜿蜒起伏的曼妙曲线。
这副婉转可人的模样倒是前所未见，然而，黎因此刻心里不敢有丝毫旖旎的念头。
魅惑术的效果已经得到验证，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时刻。
他要问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告诉我，弥赛拉，为什么，你的计划改变了？”
兀自在他掌心磨莱蹭去的黑暗精灵女教官翘起脑袋，红宝石似的双瞳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幽光流转。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普通黑暗精灵的你，改变了主意，要利用我去对付卡西娅？”
红宝石的眼瞳中流动的幽光蓦然凝滞，弥赛拉似乎陷入了有些为难的境地。
然而，没等她开口，黎因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先别开口，让我来猜一猜。”
“首先，那个所有黑暗精灵都共知的事实依然存在，没有一个普通黑暗精灵，有资格孤身一人，挑衅尊贵的家族公主。”
“所以，我是否可以理解为，现在的你，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你终于可以面不改色地说‘我们’了。因为你终于找到了一个合作者，或者——”
黎因斟酌了一下，继续道，“我应该称之为‘靠山’？毕竟一个可以图谋卡西娅公主的存在，不可能和你维持平等的关系。”
“那个人物一定和卡西娅公主比较强烈的矛盾或者利益冲突，所以你才能轻而易举地用‘我’这个资源搭上她。”
“而且，你一定是最近才搭上她，否则之前那么久我们不会一直相安无事。也就是说，一开始，你虽然‘支配’了我，但你并没有计划直接对付卡西娅公主。直到最近，一个突变因素改变了你的计划。”
“至于这个最近降临到你身上的突变因素么，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很简单，你的烧伤——你需要一个强大的存在，用不可思议的手段来帮助你恢复容貌。”
“考虑到恢复、疗愈是牧师的领域，那么，这个推断和之前关于那个人物的身份推断是吻合的。她一定是一名蜘蛛神后的高阶祭司，同时，她还有着另一个与这个身份高度重合的身份——一名家族的公主，因为只有一名公主，才有资格和能力对付另一名公主！”
“否则的话，”他继续娓娓道来，“如果没有这次突发事件，我猜测，你原本预备了两条路线，作为支配我之后的可选择计划——其中一条是以我为筹码，投靠公主的敌人，这一条你已经亲身实践，就不必多说了。另一条，则是借助我的耳目，来增进对公主的了解，投其所好，攀附巴结，得到公主的信任和宠爱，扶摇直上……”
“所以你那时说，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你还要拜托我不失时机地在公主面前多多替你美言几句——这倒是你当时唯一一句不算是完全谎话的话。”
第七十八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2）
“……所以，很遗憾，你不只是一个野蛮霸道的奴隶主，还是个狡诈的阴谋家，一个权欲熏心的小官迷，以及一个撒谎成性的骗人精！”最后，他义愤填膺地总结道。
他每说一个形容词，黑暗精灵的瞳孔就一番猛烈震动，既惊恐、又委屈，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正在唾沫横飞的黎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真情流露有点太过了，于是他及时改口：“不过……”
他轻轻揉了揉女黑暗精灵的脸蛋，“不过你一本正经骗人的样子，其实还是蛮可爱的。”
“以及，再一次地，你是位好教官，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稍稍的惊讶后，弥赛拉的目光恢复了安定，她眼眸含笑，甚至涌起一股浅浅的羞怯之意，似乎不胜夸奖。随后，她将脸蛋凑得更拢了。黎因的手隔着布带都可以感受到她的脸蛋传来的惊人的热量。
“总算没有脱轨。”黎因心里轻吁一口气。魅惑术虽然让弥赛拉对自己的态度暂时变得友善，但是如果自己对她表现得太苛刻恶毒，也有可能强行终止这种效果。
“那么，现在告诉我，我的好教官。”他重新看向弥赛拉，口吻轻柔地问道，“我的猜测是否准确呢？”
弥赛拉的目光忽然重又变得挣扎、犹豫起来。
黎因见状，目光微沉。
“是，也不是。”半晌，弥赛拉神色诡异地答。
黎因颇觉诧异，“那首先，告诉我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
短暂的犹豫后，弥赛拉翘首，轻轻吸了口气，看向黎因的目光重新充斥着尊敬，以及……一丝畏惧。
“你们……都是什么怪物啊？”她心有余悸地道。
“我们？”黎因眼中讶异之色愈浓。
“你们几乎都猜中了事情的全貌，除了一点点小小的差异。”
她又吸了口冷气，稍作停顿，而后才道：
“指使我命令你谋害她的，并不是别人，就是卡西娅公主，她自己。”
——————
“很难猜么？”
漆黑幽长的巷道中，卡西娅斜倚在一侧岩壁，双手抱胸，语气淡漠，连正眼都不曾瞧弥赛拉一下。
“你未免太小看我们的心智了。”
“任何一名贵族只要稍微分一点心，都会发现那个名叫特纳的男性黑暗精灵死得蹊跷。”
“食人魔确实是一种嗜吃成性而且智商低下的生物。只不过，连一般的畜牲都能分得清饲养者和食物的区别，更何况它们呢？
但它们比一般的畜牲还是要具备高出不少的智能。在饮食充足的情况下，它们能够理解食欲和自己的性命的孰轻孰重。否则它们压根就不会被送进奴隶营，而是屠宰场……”
“只不过，大部分贵族都认为奴隶营这种地方的事，不值得浪费她们一丝精力而已。”
“而我恰好，有一名可爱的奴隶正在奴隶营里受训，因此稍微关注了一下，仅此而已。”
“不过，老实说，“她悠然地转过身，下颌边利落短发的发尾随着转动轻盈地旋舞。她猩红的眼瞳正视着弥赛拉，锋利的唇角轻轻勾起，流露出一丝嘉许：“以一个平民的标准而言，这件事你干得还不错。如果是不相干的贵族偶然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发自内心地称赞你几句。”
“但是，”轻薄的笑容戛然而止，猩红的眼瞳陡然锐利，“你错就错在，拎不清轻重。”
“奴隶营里的官职，是你可以钻营争取的东西。可是要算计一位公主，你不觉得自己的胃口太大了么？”
“谁给你的胆子？”波吉尼亚家族的公主厉声喝问。
“不敢、没有。”笔直地站立在巷道中间的弥赛拉打了个寒颤，面色惊恐，用力摇头。
“我想你没有弄清楚我的问题，”卡西娅缓步上前，冰冷的脸颊上重新展露微笑，她伸出一只手，捏住弥赛拉的脸蛋，轻柔地爱抚着，“说，谁——”
“——给你的胆子。”
“没、没有……”这下，弥赛拉连摇头都不敢用力了，只是浑身战栗，惊恐地望着卡西娅，“公主大人，我发誓，我并没有想算计您——”
在卡西娅冰冷的逼视下，她打了个哆嗦，“至少……一开始没有，一开始……我只是想升上主教官的位置。”
“我……我和您的奴隶……‘建立联系’，也是希望更好地了解您，以便……以便将来有机会能够竭尽全力地侍奉您。”
“哦？”卡西娅面不动色，只是继续用食指和拇指揉捏她的脸蛋。
“要想彻底治好这张漂亮的脸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一位高阶祭司，也要花费不少心血——”她顿了顿，悠悠地吐了口气，嘴角微翘，意味深长，“足见宠爱啊。”
“一位公主的宠儿，却暗地里无时无刻不思量着如何才能‘竭尽全力’地侍奉另一位和她没有一丝瓜葛的公主。”
“甚至为此，不惜冒着得罪这位公主的风险，去要挟她心爱的奴隶，这是何等冤孽深重的仰慕啊……”卡西娅意犹未尽地说完，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如果不是我还没有子嗣，我几乎要怀疑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了。”
“退一步说，”她眸光微敛，不怒自威，“那位高阶祭司如此宠幸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就算我相信你这番鬼话，你觉得我会信任你这样的家伙的忠诚么，我的好侄女儿？”
冷汗从弥赛拉的额头涔涔而下。距离那场和魁戈蛮族的战役已经过去三天，甚至她身上的伤势也已经痊愈。可是此时此刻，她恍然觉得自己又中了那魁戈祭司的法术，回到了那座“火炉”之中，浑身炙热难耐。与此同时，她的身体深处，又涌起一股针砭腑脏的冰寒。
“侄女儿也算女儿，从今天起您就是我的亲妈妈！”
极深的恐惧从她心底深处涌起，一时间，她甚至要忍不住低下头去，蹲下身子，抱住卡西娅的腿，对自己的“小姨”，对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小公主如此狂喊道。
第七十九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3）
当然，她知道，这只是惶恐之下的心血来潮，或者说精神错乱。这种不知所谓的荒诞言论，只是一个滑稽的笑话，除了更进一步地激发对方的怒火之外毫无用处。
况且，就算是真的母女又能怎样？黑暗精灵为了权力，即使骨肉血亲之间也会彼此猜忌，互相斗争。母亲杀死女儿，女儿阴谋推翻母亲，这样的情况在奈芙薇尔并不少见。
波吉尼亚家族现在的主母，也就是弥赛拉的祖母，卡西娅的母亲，阿曼达·波吉尼亚，本就是上代主母的次女，顺位靠后的她，“据说”就是靠阴谋暗害自己的长姐夺取了继承权，并且在自己的母亲执政末期又发动叛变，将其推翻，提前实现了对家族的掌控……
总之，弥赛拉很清楚，对于自己当下的处境来说，攀亲道故毫无用处。
“这都是刚刚发生的事，”她惊惶地喊道，“公主殿下。”
“我承认，我确实和另一名殿下建立了联系，不过那真的只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只是为了修复自己的容貌，在那之前，我千真万确，都是一直一心一意地思考着如何才能好好地为您效力。”她面色泛白，两眼惊恐地仰视着卡西娅，无比诚恳地道。
“哦？”卡西娅嘴角轻轻勾起，猩红的眸光深邃，“那么请问，你是如何与‘另一位殿下’建立联系的呢？”
弥赛拉立刻抿紧嘴唇，默然不语。
片刻之后，在卡西娅同样沉默的逼迫下，她才勉勉强强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对她说……我掌控了一名……您极其亲密的奴隶……”
她没再敢继续往下说下去。
卡西娅沉默半晌，随后微笑，“所以你就是用这个条件，换取了她对你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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