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至于在黑暗世界的一连串遭遇：夺心魔、食尸鬼……还有眼前的黑暗精灵，一个接一个，则同样匪夷所思，不啻于挖井把自己送进幽暗地域。这一切简直就好像被命运女神刻意编排的一出剧本一样——如果不是黎因肯定命运女神压根不会关注自己，他一定会对这种猜测深信不疑。
“生存在那种炼狱一般的地方，很苦吧？”黑暗精灵轻柔的话语将黎因从沉思中唤回。
黎因愣了愣，他花了好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黑暗精灵说的“那种炼狱一般的地方”究竟是指哪里。
“确、确实……”他有些尴尬莫名地附和着对方，又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他忽然反应过来，“您对我们地上的世界也有所了解吗？”
黑暗精灵点了点头，“不多，只是在学院的历史课上学到过一些。”
黎因保持着沉默，倾听黑暗精灵继续述说。
“听说那一个非常炎热，完全不适合生物生存的世界。”
“那里的天空上没有岩石，毫无遮蔽。你们的头顶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火球。一天的二十四个小时中，它有一半的时间高悬天顶，无时无刻不在炙烤着大地，将整个世界化作一片炙热的火海炼狱……”
第三十五章 你们的世界（下）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卡西娅红瞳幽邃地看向黎因，带着一丝怜悯，“你们仅仅只是为了寻找生存必须的水源，就已经竭尽全力。”
在她的注视下，黎因的喉头耸动了一下。
卡西娅微微一愣。
“渴吗？”她问。
黎因瞪大双眼，但旋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喝水。”卡西娅斜目看向桌面。
黎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有着繁复花纹的精美桌布上摆放着一套水晶质地的杯盘器皿。
他有些局促地走到桌边，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长壶，其中一个绯红深沉，另一个清澈透明。他提起清澈透明的那一个，往一个杯子里注入清水。他放下水壶，拈起杯子，正要啜饮，忽然反应过来，两只手捧着杯子，毕恭毕敬地放到黑暗精灵面前，然后又端起水壶，给自己另外倒了一杯水，小口啜饮着。
卡西娅双目光华流转，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黎因则悻悻地转了转眼睛，避开了她的目光。
清水的滋味很好，还有干净的杯子——先前，无论是在秘银猎手团那里，还是在波吉尼亚家族的奴隶营里，他都只能和其他奴隶挤在一起，像一只牲口一样从水槽里汲水。
但是——
他先前确实有一点渴，但是喉头的耸动，并不是为了配合卡西娅对他们生存环境的判定，而是不自觉的惊叹。
乖乖……黑暗精灵的历史课，究竟教了些什么玩意儿。
他承认，他所居住的地方，确实是一个灼热干燥的世界。用炼狱来形容，也许有点夸张，但基本可以表述出其特性。另外，水源也确实是困扰他们的一大生存难题……
但是，在他们的国度以外的地方，地表世界更广袤的土地，其他的国度上，则完全不是如此。甚至，就算他们自己的国度，在历史之上，在彻底化为一片黄沙之前，也绝非如此。
在拉赫亚以外的地方，或者在拉赫亚并非现今的时间段，听说，地表世界是一个绿树成荫、鲜花盛放、水草丰美的世界。至于那个高悬天空的巨大火球，太阳，它确实带走了水分，降下了炎热，但是，它同样也是催发生命的光亮，以及，听说，在极北霜雪笼罩的极寒地域，它的炙热融化了坚冰，给整个世界带来生命必须的水源……
等等——
“听说？”
一阵冰寒忽然掠过黎因的脊骨。
他望着女黑暗精灵清澈透明的、理所当然的眼眸，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他所听说的东西。这些国境以外，历史以前……这些虚无缥缈，没有亲眼见证过的东西，他所理所当然地加以信任，从未怀疑的东西——和眼前黑暗精灵对地表世界的坚信，有什么区别？
国境之外、历史以前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所承受的教育，和黑暗精灵所承受的教育，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模样？
他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再次避开黑暗精灵洋溢着清明、自信的目光。
“怎么了？”黑暗精灵似乎察觉到了异样。
“没、没事。”黎因将杯子放回桌上。
“水的滋味不合你的口味？”女黑暗精灵好奇地问。
“不、不是。”黎因有些慌乱地看向她，在她的审视下，咂了咂嘴。
地底世界的水和地表世界的水倒没有什么区别——毕竟他本来准备就是要取地下的水——只是没想到得人亲自下来取。
硬要说的话，也是这次的饮水更加甘美一点，也许是因为先前连番艰苦遭遇的缘故。
“你可以再来一点，不必客气。”女黑暗精灵看出了他的意犹未尽，优雅的脖颈微微偏转，再次看向一旁的桌面。
“水在地下世界依然是相当重要的资源，”卡西娅语气平常地解释着，“但对我们的城市来说不成问题。”
“已经够了，”黎因有些局促地开口，“谢谢您的盛情招待，公主殿下。”
“真的？”女黑暗精灵银亮的双眉微蹙，话语中带着点审讯的问道。
“真的。”黎因瑟缩地低下头。
硬要说的话，他其实应该再喝一点水，不过眼下紧张的气氛抑压着他身体的本能，让他已经没有了喝水的心情。
卡西娅最开始的两个问题已经回答完毕了，接下来前面又有什么在迎接着他呢？他将头埋低，盯着自己的脚尖，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抬起头来，”就在这时，女黑暗精灵冰冷中带着命令口吻的话语，再次传进他的耳中。
黎因条件反射式地抬头。
“为什么你总是喜欢低着头？”女黑暗精灵有些不悦，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被如此质问的黎因本人倒是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
“我以为，”他开口，在她威严而锋利的目光的逼视下，有些结巴地说，“这、这是黑暗精灵的礼仪，公主殿下。”
难道自己搞错了？
书上说，黑暗精灵的社会中，有下位者未经允许不可直视上位者的传统。
“我没想到你竟然懂这么多。”卡西娅美目流盼，在他全身逡巡，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一般，有些讶异的声音响起。
“我是一个学者，公主。”黎因摊了摊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但是你不用这么做。”卡西娅注视着他的脸庞，嘴角同样露出一丝笑容。
“为何？”黎因有些疑惑。
“那个规定是针对黑暗精灵的规定。”
所以呢？黎因两只眼睛茫然看着女黑暗精灵，没有说出口，难道奴隶反倒比普通的黑暗精灵更轻松，不用严格按照这套上下尊卑分明的体系行动？
卡西娅似乎看出了黎因的疑惑。她微笑着起身——这下黎因平视的目光立刻就变成了仰视——上前几步，来到黎因身边——这下黎因脑袋上仰的幅度被迫变得更大了。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下颌，纤长、温润、柔和。
卡西娅嘴角上翘的幅度更明显了。
“你是我的私人物品。”她以一种异常愉悦的语调说，似乎对于自己眼前的“物品”非常满意，“你应该按照我赋予你的逻辑行事。”
第三十六章 美丽的眼睛（上）
“而我对你的规则就是，在我面前，不允许低头。”
“想知道为什么么？”在黎因满脸疑云中，她声音愈发曼妙地问道。
黎因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下颌却依旧被她有力的手掌托着，于是眨了眨眼睛。
另一只手忽然抚上了他的脸庞。女黑暗精灵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的明亮、深邃。
细腻的手指在他的眼眶周围摩挲着、打转，犀利的目光也像是两把利剑，直钉住他的两只眼睛。
“你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
“这也是我的私人财产。”
“我不允许你埋没它。”
“况且，出于对自己主人的尊重，你也不应该隐藏自己的优点，而应该时时做好奉献的准备，不是么？”
“是……”黎因慌乱地应道。黑暗精灵温润的抚摸在他身上激起一阵战栗，不明所以的话语则令他更加困惑。
女黑暗精灵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随后她翘起嘴角，“我的‘好人儿’，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来检验一下你奉献的决心。”
她的话音刚落，黎因忽然感到一片阴影从头顶上覆盖下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视线已经被一片完全的黑暗所笼罩，随着，眼睛周围传来一种蠕动的温润、潮湿的触感。
与此同时，一股清爽凛冽的幽香扑面而来，顷刻间充塞了他的鼻腔。
“公……公主殿下，”黎因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慌乱地唤道。
视线短暂地恢复了清明。卡西娅的脸庞重新浮现在他眼前，但比先前近了许多，几乎只有一线之隔。黎因可以感觉到她细细的呼吸喷吐在自己的脸庞上，勾起一种酥痒的触感。
渝》寒Ｑun：⑻;：㈤棲々@熘〔六三】×丝丝■児 卡西娅微笑着注视着他，舔了舔嘴唇，嘴角勾起一个异常愉悦的弧度。
她托着黎因下巴的那只手的大拇指忽然抚上了他的嘴唇——她的身材高挑，手指也颀长，因此很容易就能做到这点——稍作撩拨的挤压后，很轻易地就抵上了他的牙齿。
“这个时候，”她明亮的双眸深深注视着黎因，语声曼妙，“如果你肯叫我主人——”
“我会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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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娅纤薄的双唇闭阖，脑袋微斜，锋利的双瞳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的眼睛。
黎因沉默半晌，缓缓努动嘴唇……
一个吻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随后是无尽的黑暗。
他愿意承认这是黑暗——黎因曾经在书本上学到过，黑色是融合所有颜色后产生的色彩，黑暗是最绚丽的色彩。
——如果这个理论成立的话，他就承认眼前这种颜色是黑暗。
因为它已遮蔽一切，使他的眼睛再不能看清整个世界。
或者，应该说，这种颜色取代了他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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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西娅·波吉尼亚在镜子前梳妆整理完毕，将一枚缟玛瑙的别针插在蜘蛛学院制服的胸襟上。她站起身，拨弄了一下自己利落的银亮短发，稍微侧身，环视了一下周身，发现并无异样后，转过身来，向床边走去。
她低下身，用一个吻唤醒了正在装睡的“好人儿”。
黎因困窘地睁开双眼。
一番缠绵之后，卡西娅抬起头，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她翘起嘴角，原本冷冽犀利的眉目间充斥着愉悦和甜蜜的味道，“大概晚上才会回来。”
“桌子上有水和葡萄酒，饭食我会吩咐厨房按时送来。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
黎因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卡西娅满意地颔首，最后一下抚摸了他的脑袋，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公主。”就在她打开通往前厅的房门，即将跨出门口之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了她。
卡西娅回过身，绣榻之上，锦帐之中，她的“好人儿”正有些犹豫闪烁地看着她。
短暂的迟疑之后，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那个测验，我通过了么？”
卡西娅微微一愣，随后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还没有，”她意味深长地盯着黎因，直到对方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讶异的神情，于是她的嘴角泛起一抹妩媚的微笑。
“那个测验，我们晚上继续。”
在对方的错愕之中，她转过身去，带上房门，如一道疾风般眨眼消失了，嘴里吹起一支欢畅的小调。
卡西娅轻盈的脚步声和轻快的口哨声消失许久之后，温暖松软的大床上，黎因两只手抓着被套，一颗悬浮的心缓缓落定。
终于……告一段落了？
他得到了一段独处的时间，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整理一下当前的状况，规划事情之后的发展。
可是，当他冷静下来，准备整理的时候，却猛然发现——
根本没办法整理嘛！
事情好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之中，无从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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