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既不是纸张空间不足、语义高度浓缩的文言,也不是袁从谦前世现代化社会的大白话。颉尚书想要的不止如此,报纸只不过是大炎应时刊发的临时过渡品,她想让大炎的书籍也一同使用白话文。
袁从谦回忆着“自己”的那封陈情表上的内容,在心中反复默念背诵着为颉站台的部分。
给人当刀子,也是要有刀子的自我修养的。
袁从谦拿起刻刀,将报纸的这一部分切下来,留作白话文的范例,随后看向下一条。
“【太尉府宣】疫病肆虐,民心浮动。太尉府深体民情,忧心如焚。朝闻有百姓轻信民间偏方,或致误治,甚或伤身。太尉府特此告示,提醒百姓谨慎用药,切勿盲从。民间偏方,虽或有验,然亦多谬误。天师府与太尉府所发放、提倡之药方,皆经名医审定,安全有效。百姓当以此为准,规范用药,以保无恙。
同时,疫病期间,谣言易起。或有不法之徒,借机散谣,扰乱民心。百姓当保持警惕,仔细辨别。对于未经证实之消息,切勿轻信传播。天师府、太尉府将竭尽全力,保民安康!”
袁从谦看着两条互相映衬的报纸文章,心中忽然微动,卷起报纸,朝着太学走去。
来到太学时,一块“防疫·休憩”的板子已被摆放妥当,太学内都没什么人。
沿着天师搬的山往上走,郁郁葱葱的草木还带着昨天傍晚下的秋日下雨的痕迹,人员也渐渐多了起来。从报纸的描述来看,这只不过是正常的换季流行感冒,对各个练武出身的武举人们而言自然不算什么。
两个蓝色系的武举人都提着早膳独自吃着。
太学门口人流密集,不宜吃饭。
看见袁从谦,左宣辽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也没什么坏脸色,出乎意料地对着袁从谦颔首点头,就当打了招呼。陈知俊想拉着袁从谦的手好好说道,考虑到京师的防疫条例云云,伸出的手悻悻缩回。
“左宣辽,算我求你,问你个事。”
袁从谦对着蓝毛小鲜肉正色道。
左宣辽对袁从谦的语气很不习惯:“你直接问便是。”
“报纸上的这户人家,你可知道是哪家哪坊的?”
“广德坊的,与你家安乐坊隔了半个京师城,无忧。”左宣辽说着,将一块煎饺塞进嘴里。
这就是好骗的男大学生啊。
袁从谦心中暗自感叹。
他问什么,小鲜肉就真的回答什么。
如果大炎的太学生都是这般的纯情小鲜肉,还怎么会学风日下呢?
他再低头一瞧,左宣辽腰上已经又系上了一把八面剑,与袁从谦拿回家的那款一模一样,应该是制式的剑。结合左宣辽目前所属的单位一思考,袁从谦就将事情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户人家,是太尉府亲自上门诛杀的吧。”
袁从谦淡淡开口,像是在讲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
陈知俊被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左宣辽瞪大眼睛,直接把手放在了八面剑上:“你!......你诈我?”
袁从谦轻笑:“本来是自己想出来的,现在是诈你诈出来的。京师不禁止携带刀剑,却严格限制铁匠铺的拍照与营业规模,除非你是闲得无聊在家储藏好几把同模剑的人,你定是只能从太尉府里拿。”
也就是说,左宣辽在太学放学后,去了一趟太尉府。
当时袁从谦被太尉府的人请过来,那些着甲的大炎禁军可都是默默停在了太尉府的门外,领头的甲士也只不过是能在太尉府内走动。真正能到太尉符虔明身旁的,只有左宣辽。
他在太尉府的地位可想而知。
袁从谦赌他一定能知道更多消息,比如报纸上根本没有提到过的死亡人家在京师的哪个坊。左宣辽显然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在他看来,知道死亡人家在广德坊,还与安乐坊离了多少距离,是普通的消息。
所以说,男大学生真是好骗啊。
“为什么要杀他们?”
袁从谦正视左宣辽的眼睛,沉声问。
大炎京师不是恐怖片,太尉府不会无缘无故杀人。
他们真的杀人了,迫切需要掌握朝廷大员动向的袁从谦,就必须知道他们的目的。
左宣辽眼神变换着,一番纠结后,指着天空:“你们发誓,不能说出去,不能说是我说的......”
“左兄弟,你......”
“你直接说。我和陈公子,都不是不识趣的人。”袁从谦抱胸。
他现在很好奇啊。
他很好奇,太尉府究竟为什么要杀人,还要伪装成庸医开假药。
左宣辽猛地降低自己的声音,轻而缓地慢慢讲道:
“涉论玄武门,夷族。乃是礼部一官员之家。太尉的弟弟、符左将军亲自去动的手,一夜之间,鸡犬未留,他在尚蜀的族亲......恐怕也难逃一死,全族尽诛!”
第十四章 血染京师秋九月
株连,夷族。
一个很荒诞、野蛮、极端、反法治的词汇,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泰拉历1053年中,历史教科书以外的地方。即使泰拉中部各国在政治斗争上同样野蛮,干着夷族的事,却从不会把这个词放进自己的律法中。
袁从谦仿佛能嗅到左宣辽话语中的浓郁的血腥味。
“全、全死了?”
陈知俊喃喃自语。
“全死了。”
左宣辽轻声说着。
大炎的一户不等于他前世的一户,数名男丁女丁和小孩,其他城市来的雇工、没有录入户籍档案的荒原野人、因各种条件签署下半终身的契书的下人,全部都归类到一户中。
一夜之间,被大炎的左将军,一人屠尽。
袁从谦一直都不喜欢大炎,因为它本质上是一个吃人的封建帝国,并且知道因为王侯将相有种传承、贵族力量天生大于底层百姓、完成了初步现代化,大炎的帝制还会传承很久很久。
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恶心。
恶心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大将军符虔明,恶心肆无忌惮屠杀同类的左将军符庭昭,恶心任用他们的大炎皇帝。
也难怪,左宣辽一直面色不对劲,像是自我怀疑。
袁从谦忽然想到了一个黑色幽默,他散布出去的玄武门宫变无法被停止传播,是否成为了让符庭昭草菅人命的借口?在许久连死刑都少见的和平大炎移动城市上,直接屠灭一门,可以让群臣安静很久吧。
“……虫豸。虫豸。”
袁从谦有点想笑。
右手手心,他人看不见的黑冰正沿着掌纹蔓延。
再一眨眼,黑冰已全部消失不见。
会有一天的,袁从谦会亲手把这两个姓符的人宰鸡屠狗一样吊死,把他们和跟他们一样的大炎朝廷中的虫豸的头都割下来,传递给大炎的移动城市上的百姓看看,让他们知晓虫豸死后跟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袁从谦猜,那个笑呵呵的大将军,目标其实对准了自己。
杀鸡骇猴,骇的猴会是谁呢?
会不会袁从谦有一天醒来,他身边的所有侍从、下人、女官,全部都被更换了一轮,换成那个大将军的人,好方便他日夜监视自己、监视魏彦吾?谁也不知道,但袁从谦觉得符氏兄弟做得出来。
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们,是不行的。
左宣辽失魂落魄地抱着剑走向演武场,却不是走向木桩,而是笔直进入木屋。
“他进太学武科以来,还从未缺勤。”
陈知俊的声音有些嘶哑,也带着荒诞的笑意:“袁郎君,你是不是觉得很吃惊,很错愕?其实这很普通。昨天的那个麒麟,如果对他那么做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个城外村庄的人、一个感染者,你猜会怎么样?”
大炎只统计城市人口。
对待荒野上的村庄,只保留着最基础的人道安排,不进行人员统计。他们死了,或者是被拐到其他城市当低价包身工、童养媳,都是有可能的。每一天,都生活在切切实实的恐怖片中。
“不,你说错了。”
袁从谦握着从袁府家里拿出来的练习用的剑,钻到演武场中,留下一句话:
“城外村庄的人,还有感染者,这辈子其实没机会与麒麟族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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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头还是那个正三角造型的矮胖子。
他依旧在背对着皇宫的台子上讲怎么使刀,一时辰基本功,一时辰变招。
袁从谦这次很认真地听了起来。
泰拉种族之间先天就存在差距,一只普通的猫猫头菲林,力气很可能不到同体重、同年龄的飞翼大虎菲林同族的三分之一,打基本功、练下盘的效率更是会因为各方面的身体素质差出数十倍不止。
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的风笛,种族瓦伊凡,就是身体素质恐怖的种族。她使用的武器破城矛,普通种族的干员这辈子用都别想用一下,何况风笛能用破城矛“闭膛连发”,对身体素质的要求简直夸张。
好消息是,袁从谦也拥有“努力可以获得回报”的特权,他属于练习事半功倍的种族。
教头在台子上走来走去:“老子平时为什么说,练什么一定都是从下盘练起的?你们家中都有练武的长辈,理由肯定都告诉过你们,但我还是要重复:不练基本功,不练下盘,越遇到高手,死的越快!
人的手臂和肩膀能爆发多少力量?你们平时看维多利亚的电影,有人把铁爪子安装在手腕上,你们可以自己去试试那样子攻击的效率有多低,低到你哭都来不及。肩膀呢?似乎也不是个事儿,对不对?”
袁从谦抱着刀,默默听着。
“你们不是瓦伊凡,不是德拉克,手既不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也不能释放惊人的源石技艺。那么手到底有什么优点?灵活,稳,变招多。其余忽悠你们练什么刀法的,都是忽悠。
爆发力量,是靠下盘!抵御力量,那也是靠下盘!你们练刀不是扭秧歌跳舞,久经锻炼的腰就是比什么刀法都快,用脚蹬地蓄力爆发的力量就是比什么刀法都高……”
“你,那个细皮嫩肉的,挥刀看看。”
他在高台上遥遥指向袁从谦。
矮胖子灵活地翻下来,走到袁从谦面前,用下巴示意他拔刀出鞘:“不许用源石技艺,挥刀。”
袁从谦连听课带思考的听了一个时辰,不知不觉已大汗淋漓,再伸手时,已经酸痛无比。
噌!
长刀的寒芒,折射着袁从谦的脸。
这是袁从谦穿越前后以来第一次用长刀,刚握住冰冷的刀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就涌上心头。莫名的本能调整着他的手指,不知不觉间,长刀已经用双手握好,锋利异常。
“好,有感觉了。”教头点点头,“砍一下。”
砍一下。
袁从谦的右手仿佛比袁从谦本人,能先一步理解教头指令的含义。
袁从谦脑海内浮现出了各种挥砍的预演,盯着眼前的木桩,忽地向前踏出一步。
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
黑色的弧光再度出现。
一刀两断,木桩的上半部分无声飞出。
寂静中,教头抬起脚准备踹袁从谦下肢的动作楞在了半空。
第十五章 楼高梦远
“好小子,一学就会?”
教头收回脚,看向袁从谦的眼神越发满意。
越速成的招式,碰到高手死的越快。年纪大的武举人会被兵部和御前分走,或是加入禁军,只有年轻的武举人才会到太学武科学习。
在练武练刀上,这群小年轻懂什么基础?所以教头每天都在强调练好基本功再去想什么家传的刀法、师傅教的武门绝学。
现在,袁从谦给了他一个惊喜。
教头出身行伍,最熟悉也最喜欢的,莫过于袁从谦这种风格。拿刀砍哪有那么多精心凝神的破事,砍了后准备砍下一刀,就对了。
“砍得好,就该这么砍。”
陈知俊腹背浃然,捏着下巴走到袁从谦身后,“不,是只该这么砍!”
他没有计较袁从谦为什么手上没有用武器的痕迹却能砍人,反正陈知俊也是教头口中的细皮嫩肉的手,练了三年的刀都没能让刀比钢笔更能磨出他手上的老茧。
“教头讲得很清楚。”
袁从谦当然不会说没关就是开了、手在自己动、这黑手真帅吧之类的话,换了个话题。
显然,这个话题对陈知俊的影响力非常大。
“教头手里有真功夫,我全家人习武,没有一个能把刀讲的这么清楚的。你看有用刀的高手,一次能斩一大片,也是从下盘和拿刀砍开始的。”陈知俊说。
“一次斩一大片?”
袁从谦想到了陈的拔刀。
那到底是源石技艺,还是人真的能练出来真银斩?
不过,赤霄剑法不是龙门陈家的,是魏彦吾的。魏彦吾在剑法上的造诣堪称登峰造极,用手指就能做到陈晖洁赤霄拔刀的威力,那么应该就不是源石技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