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令看来对现代的医药学不甚了解。
“能抑制细菌生长的东西。”
袁从谦取来一刀邺殿凤衔纸,“郎中说无药可治的痨病,就是由结核分枝杆菌导致的肺结核,在泰拉各国临床都有极高的治愈率。他们号称只有药不够没有治不好,用的就是链霉素。”
在抗生素民用化的时代,它就是能治疗所有细菌性疾病的神药,只有发病机理不同的矿石病作为一朵小小的乌云悬挂在泰拉现代生物学大厦的上空。
“哦?那真如你所说一般,让炎国也能有抗生素,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令摸着光滑的下巴,凑在袁从谦身旁,看着他铺纸。
再一看,笔墨纸砚在这芸雀阁内竟一应俱全。芸雀阁经营的是高端生意,并不是寻常勾栏,用造星公司来称呼更加贴切。他们培养出来的一代代李师师,在文学上的修养能爆杀袁从谦,这里自然常备着玉砚笔墨。
“炎国当然有抗生素,都是从龙门走私流通过来的,现在黑市上的价格是一盒20两。官造西药局要做的,是掌握本土生产工艺,以及让所有人都用得起抗生素。”
“想的蛮好。但工部求一架车床都难,人家如何直接卖你生产线?”
“在发霉的驮兽皮革上都能取到青霉素,难的只不过是批量制备生产。抗生素固然极大提升一个国家的军事潜力,炎国百年未对外开战,显然不在维多利亚的限制名单中。”
袁从谦冷静地回答着,筷子沾水,画出大炎、乌萨斯、卡兹戴尔、维多利亚的方位。
“与之相反,维多利亚工业发达,九大公爵和国小民强的莱塔尼亚都有不逊色于伦蒂尼姆的工业,不光囤积抗生素,其他物资囤积的更是海量,不曾开放自由贸易的大炎正好能成为维多利亚的倾销地。
如不出我所料,维多利亚现在必然谋划着对外战争,来缓解他们生产的过剩商品。只要略微欺骗维多利亚,让那位骄傲的阿斯兰王认为官造西药局是大炎开放通商的开始,他不会介意给落后的大炎几条并不重要、也不会带来军事威胁的化工生产线。”
在金融危机已经周期性地发生过好几轮的前世,初中生都能把这些“常识”说的井井有条。但是在崇尚武力的泰拉,开拓哥伦比亚的浪潮还回响着余音,根本不知道何谓全球性金融危机。
袁从谦这个人心善,当然不忍心错过这个机会。
令虽从未思考过这些宏观经济,她眼中见的历史却让她轻易地领会了袁从谦的意思,不禁击节赞叹:
“不错,不错!思路清晰、高屋建瓴,我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反驳你的,你想的比我周全十倍。倘若你真做到了,额们兄弟姐妹加起来,也没你对炎国的好啊。”
青色的岁之碎片话语中满是赞赏,自然不知这是颉推进新文化运动后的必然结果。在千年帝国大炎,空有一身取经来的现代工业,思想却牢牢限制着化工业的发展。
哪怕袁从谦只是摸着光头过河,看起来都分外鹤立鸡群。
令美目流转,伸出布满青色细小鳞片的手,握住瓷瓶。
“额当为君磨墨。”
她在砚台上滴了几滴,准备开始磨墨。给皇帝上奏的奏疏必须用传统笔墨写,这也算是隐性的规定,至今还没出现用钢笔写奏疏的大炎人。
“且慢。”
仇凤书任由袁从谦与令相谈甚欢,此时却向前一步,拦住令的手:
“我也会磨墨。袁郎君上回奏表便是由我誊写,磨墨自然也是一样,不劳阁下费心。”
第二十四章 单衣试酒
仇凤书直接抛下了还没吃完的水煮肉片,一身梅花的寒香染上淡淡的肉味,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凛凛威风气,直接抬头与令对视起来。
自己是皇后亲自任命的书法教习。
所以,她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应当的。
“不对呀?”令像是在逗小妹妹,兴致依然,“他喊额姐姐,额难道不能给弟弟磨墨吗?”
“不知阁下与皇后有何亲?”
仇凤书用袁从谦同款的“不知”起手,冷淡地反问。
她从刚刚令让袁从谦喊自己姐姐开始就想这么说了。岁之碎片的身份对她们而言并不算太大的秘密,仇凤书连尚书台的颉尚书都不会给好脸色,何况是一介太学祭酒?
京师目前三位岁之碎片,皆在司岁台的严密监管下。只有令从司岁台、太尉府手中救下袁从谦,话题太过劲爆,司岁台已经不再敢管她。
袁从谦一旦找皇后诉苦,“令救下我后,反被屠杀袁府上下的幕后主使惩戒”,可以让司岁台的官员猜猜他平均一个字能让司岁台摘几个印绶、砍几个人头了。
袁从谦看着少女与令对峙,有点不敢说话。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与令姐针锋相对的少女,她的女儿会称呼重岳为宗师?如果现在重岳说他来当袁从谦哥哥,要给袁从谦磨墨,仇凤书会不会一个“老登”就喊上去了?
“嗯......额要说起皇后邀约,你怕是也不乐意。”
令沉思起来,紫色的眼眸看向了内心直呼不要的袁从谦,笑呵呵地出了一道送命题:“那袁郎君觉得,这篇意义深远的上书的笔墨,由谁来磨墨比较好啊?”
仇凤书哼了一声:
“不知所谓,少用你的话眩惑郎君!”
她直接揽过袁从谦的肩膀,用压倒性的力量把大虎的脑袋往自己胸前塞,俨然一副护食的样子。少女武功在身,并没有太厚实的衣物,隔着黑纱与里衣,仿佛还能感知到少女胸腹处温热滑腻的肌肤。
官印棱角分明,近在眼前。
所以袁从谦不是很敢动。
令被仇凤书护食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嘴角上扬,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仇凤书见状,还以为自己成功守护了给袁从谦磨墨的权力,左手微微捏拳,欣喜不言自明。
可她未曾想过。
令这么一个潇洒的人间行酒客,岂会被小女孩稚嫩的手段唬住?
少女刚松开袁从谦,想说他可以在别的纸上写几段底稿,就见到令一句话不说地开始磨起了玉砚!
“你做甚么?”
只是几个来回,滴在白色砚台中的水就被玉砚蹭得漆黑,散发出名贵砚台特有的墨香。仇凤书宁可跟令对峙也要求到的磨墨,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你、你,你不讲道理!”
仇凤书急眼了,粉色染上脸颊,温度开始上升:“你怎么能这样?”
少女从皇后那学的全是文绉绉的词,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骂人,只能飘出一句不疼不痒的质问。
“祭酒,别逗仇小娘玩了。”
袁从谦心中无奈,看向仇凤书,“祭酒只不过是为我磨一点试笔起草的墨水罢了,仇小娘才是书写奏疏的人,该用多少墨只有你知道,自然是仇小娘来。我对奏疏格式只是略懂,远不如你,还请帮我。”
令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跟顽童一样。
——只不过是磨个墨水而已,我自己前世其实还学过怎么整理香灰、磨墨水呢,怎么就全都跟我十指不沾阳春水,是个只会空口说白话的废人一样?
袁从谦是学过书法和磨墨的,但在给国家最高领导人写建议的场合实在不够看。
仇凤书狠狠盯着青色的岁之碎片,气的胸脯一起一伏,用笔沾上墨水:“我先给郎君写一份起草的,郎君如有想要修改的部分,直接跟我说便可。天师官印我帮郎君带在身上了。”
“倒也说得不错,额确实不能帮你写。”
令眉毛一挑,将一碟磨好的墨汁送到袁从谦面前,倒也没有反驳。
话是这么说,虽然袁从谦让仇凤书来磨墨的理由有理有据,但她心情不是很爽利啊。
仇凤书根据袁从谦之前谈到的内容,用经典的“臣从谦昧死以闻陛下”起手,开始洋洋洒洒书写起四六骈文。少女并非蠢笨分不清的人,袁从谦提到的跟阿斯兰王的交涉细节一个字都没写上去。
少女就在袁从谦旁边笔走龙蛇,弯着腰,泛着雪白的发丝下垂摇曳。
看着仇凤书认真书写的模样,再瞅瞅自己写得七零八落的草稿,袁从谦顿时觉得没眼看。都说宋徽宗的瘦金体适合在异世界用,早知道他就不学颜真卿了。
从芸雀阁走出去,随便砸一个官,他的馆阁体都炉火纯青。
少女回头,睫毛微动,对袁从谦轻声说:
“皇后说,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假,就是借。我给郎君磨墨书写,就等于是郎君自己,依旧是郎君写的。倘若借给了别人,就不是郎君写的了。这很重要。”
这并不重要。
也许在常人看来,纠结这种小问题很无聊。
袁从谦却点头,接过玉砚,为少女加墨:
“好。你写多少,我就给你加多少。”
“嗯......另外,午时的书法课,照常。”
令站在一旁,默默观看着这篇可能会改变京师现有格局的奏疏从零到有的写成。
一人磨墨,一人行书。
令为袁从谦斟下一杯酒,为自己斟下一杯酒。
酒液温热,令晃动白裙,带着酒盏,翩翩然离开了。
她哼着小曲,显然心情很好。她没问出来袁从谦没入朝堂是从哪里知道的岁,也许真的在梦中见过,但岁之碎片加起来,也不会给大炎出一个建立官造西药局的点子。
这也是袁从谦走向反攻倒算的第一步。
外戚,只是在把它看得重的人眼里重要。在太尉、司岁台卿这两位符氏兄弟眼里,外戚的身份并不重要。不重要到,杀他竟然傲慢得只出了两个人。
所以,为了报答这份傲慢,袁从谦必须让符氏兄弟感知到他的感恩。
第二十五章 陈知俊的条件
广德坊的方便之处,在于临近尚书台给事中办公的官廨。
大炎的公文传递机制经历千年,被诸代真龙删删改改,在近代形成了一套俗称凤阁鸾台的审核制度。凤阁是石渠阁,鸾台则是尚书台。皇帝的诏书只有经历了凤阁鸾台的审核与备份,才具有合法性。
在官廨办公的给事中得知袁从谦又要上奏疏,匆匆收进宽大的袖子里,诚恳道:“天下都在期待颉尚书说的事能成真,碌碌诸公却把它当做污蔑对手的工具。跟这样的上司在一起,怎么能造福大炎呢?”
“连你都知道诸公庸碌,真龙怎么会不知道呢?”
袁从谦只当这名给事中的话是笑谈。
尚书台给事中一职,大多由政治审核后的太学文科毕业生担任,每日需递交如大雪般飞来的各地奏疏,不是一般的累。当然,给事中的优点不只是累,他们还负责给六部发公文、每旬撰写学习感悟,实乃福报。
递了仇凤书写的奏疏,袁从谦来到扶春楼。
果不其然抓到了正在三楼和左宣辽吃午膳的陈知俊。
仇凤书知晓这里是袁氏的产业,默默停在门外。
房间内,左宣辽看见袁从谦,忧心忡忡地小跑过来:“袁从谦!刚刚警察和太尉府张贴了告示,袁府竟然闯入了两名江南水匪?你可曾受伤,我可为你联系给太尉看病的医正……”
他位置上饭菜都没什么动过的样子。
袁从谦对左宣辽没什么成见,语调平缓地回答说:“没有听说过有只杀人不劫财的水匪。”
左宣辽没有品出袁从谦话语中的意思,还有点困惑:
“水匪凶悍,自恃武功,许是来不及?”
陈知俊不曾动过筷子,看向袁从谦,轻声道:“袁郎君宅邸内的护卫可有安排?如不嫌弃,我有一个能让郎君绝对放心的门路,能从京师以外的地方雇佣来退役士兵。”
“护卫倒不需要你联系。”
袁从谦拍了拍蓝发小鲜肉的肩膀,拉过椅子,在两人的位置中间坐下:“不过,我也确实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要你帮我联系上维多利亚的人。”
陈知俊眉毛一蹙:“维多利亚?”
“联系不上吗?”
“不,也不能说联系不上……炎国想联系上西部诸国,如果不走龙门各国的银行会馆,要么走乌萨斯的哈巴罗夫卡航道,要么走莱塔尼亚的沃伦姆德航道。巫王与沙皇并不友善。”
袁从谦早有准备:“请帮我联系维多利亚的银行会馆。”
老年昏庸的沙皇,和在国内进行恐怖统治的巫王,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巫王不好讲道理,绕开便是,乌萨斯国内勋贵林立,维多利亚人会让他们主动请求帮忙运输商品到炎国龙门的。
在前世的二十世纪,各国之间的政治关系复杂多变,堪称一日一格局,私底下的商务来往却一直都没有断过。政治的事情归政治,商人也是要赚钱的,不赚钱难道指望农民来交税吗?
随即,袁从谦将官造西药局的相关计划告知了小陈。
左宣辽听得两眼放光,想说些什么,仔细想想却似乎没他什么事。
陈知俊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袁从谦。他下意识地用手敲打着桌子,盯着饭菜,思索了许久,忽地眼眸一缩,像是知道了什么很恐怖的真相。
他看向袁从谦,抿了抿嘴:“原来如此。”
“甚么原来如此?说正事,你意下如何?”
棕毛大虎表现得如同什么都没说过。
陈知俊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
“在龙门,我家有三家银行的股份。我爹是万国商务银行金融监测和外汇管理部部长,我小姨是国际金融和经济关系部的副部长。你需要的话,我还能联系阿斯兰资本和矿业联合信贷。”
跟大炎境内的其他移动城市相比,龙门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
袁从谦用西药局抢黑蛇走私西药的生意,可以说是提前与科西切交手了。
“我要大量购买青霉素、链霉素和他们产业升级时废弃的化工生产线,并零息贷款由他们来帮我建立一座化学工程移动工业平台。除此之外,对他们说,大炎人对他们的粮食和工业品很感兴趣。”
最后一句话,可以说是对维多利亚商人特攻的药品兑换码。
只要把兑换码报给他们,他们就会送药过来。
陈知俊前面能听懂,听到后面,却轻咦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