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隐月明
她再度放开了自己的一心净土，眼瞳中虽然雷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炽目，但在其中的神采却异常清明：
“这一次，我们还是要用刀剑来对话。”
沈稚珪不免愣了一下：
要说用刀剑来对话，他们这几天不一直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吗？
就算在一心净土之中，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我们来完成上一次未定的胜负，彻底分清楚你我二人的高下。”
沈稚珪就不免屈指在画影剑上弹了一记：
老实说，虽然在雷电影的一心净土中可以全力施为，可他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在这种事情上再用一次自己的底牌，毕竟他所分裂出来的“飞鸟”总共也就那么十几个，用一次少一次，现在跟雷电影分出胜负之后似乎也没有显而易见的好处吧？
虽然他估计迟早两个人还是要这么做一次。
可如果他的须弥之旅真的能如他所愿，那么在这里用了一张底牌，似乎也没有什么所谓。
“如果你胜过我，那么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但如果我胜过你，你也不许有怨言。”
所以在这样的约定下，沈稚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走入她开放的一心净土之中，去面对那个意识形态的雷电影。
第七十五章：共来百越文身地（下）
可一踏入雷电影的一心净土之中，沈稚珪就不免有点愣住了：
原先她的那个内心世界，是个满目荒芜的废墟，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天空也满是灰蒙蒙的阴云，仿佛整个世界就像是核武大战之后的废土一般，置身在其中，只能感到某种苍凉的孤寂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而眼前这个世界，却到处都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天空也像是一块巨大的毫无瑕疵的青色水晶一般嵌在那里，在此之下，空气中满是清新欢快的气味在洋溢，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在焕发勃勃的生机，在其中奔走飞驰的鸟兽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看起来，雷电真的复活确实对她意义重大。
沈稚珪不免在心底说。
可对于雷电影来说，也许雷电真的复活确实她的内心世界能变成现在这种模样的主要原因，但如果没有沈稚珪，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也是她想要告诉沈稚珪的事实之一。
但两人在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明明可以在三言两句之间就能说清楚的，却必须紧握刀剑，这是不是他们这种武人的必然的命运呢？
但在那个少年又重新恢复成二人最初相见的样子，在看到他全身上下都在透着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整个人的气度也变得几乎跟她相差无多，那股几乎要变成实质的锐气朝她扑面而来，像是要渗透到她的形体之中，让她一时间心神失守，于是雷电影不免意识到这段时间也不仅仅是她在少年的磨炼之下进步，那个少年也在相应的地方提升了自己，导致在他全力以赴之后，雷电影更加难以进入无念无想的状态。
可是雷电影此刻前所未见地相信自己手中握紧的薙刀。
所以她放任自己的思绪，整个人的身形在瞬间闪过，薙刀的锋芒划出一道灿若流星的轨迹，和那个少年手中的剑锋相交，片刻之后，兵器交击的声音连绵成一线，二人的身影不断在这方繁花盛开的世界中来回闪灭，而这一次，没有雷电真的介入，没有八重神子的插手，两人就只能凭借自己的底蕴来分出高下。
而雷电影在此刻全情投入自己对那个少年的所有观感，她不再强迫自己必须进入那个状态来用出“无想的一刀”，而是将自己的情感倾注在手中的武器之中，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进退都像是在诉说什么，她正在利用手中的武器和少年达成真正的对话。
在她看来，也许这就是他们这些武人的宿命，必须通过刀剑而非言语才能做到真正的对话，可她也相信，他们通过这样的形式所进行的交流所能触及到的远不是言语所能达成的默契，因为她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个少年面不改色地说瞎话的画面，有时候她也说不清楚这个少年的言语中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她自己也未必能全部吐露自己的心思，但若是通过刀剑，她相信无论是她还是沈稚珪，都能捕捉到对方真正的意图。
所以她必须用这种方式来跟少年对话，来跟他完成这一次的胜负。
而她越是在对决中倾注自己的情感，就越是感到自己的状态更接近她原本的武学上的桎梏，或者说，她感到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个不下于无念无想的剑心，她的状态不断臻至完美，进而仿若福灵心至一般，她在二人剑锋相交错开的那一瞬间对少年伸出手，梦想一心顿时化为流光，再度回到她的手中，随着她往其中灌注雷神的权能，那柄以往跟她朝夕相伴的神器又演变成她熟悉的形态，而不是落在少年手中的那个平平无奇的样子。
她一手持剑、一手持枪的样子让沈稚珪总觉得两人似乎冥冥之中似乎必然会变成如此一般。
不对，沈稚珪摇了摇头，真要说的话，行秋好像不也是号称枪剑双绝？
沈稚珪暗自在心底这么吐槽了一声。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见行秋用过枪就是了。
但既然对方都已经摆出了这样的姿态，沈稚珪自然也取出了沥泉枪，二人几乎摆出了相同的架势，无论乸是雷电影，还是沈稚珪，彼此的气势也在此刻攀到了最高峰，尽管实际上，他们其实并不是那么习惯同时使用枪和剑，可两个人心底都有同样的感觉，或者说，两个人也未必没有想要借对方来磨炼自己的武艺的意思。
于是下一瞬间，二人的身影再度闪灭、再度碰撞到了一起。
但明明二人之间的战斗已经激烈到了某种程度，雷光不断爆发，很快就又黯淡下去，却不断重复，刺耳的声音在天空中几乎从未停歇，可那片天空却从来都没有再度聚集起来过阴云，那片山清水秀的大地本来也在不断被二人战斗的余波撕裂，可很快又再度弥合，草木也在不断生长，很快就变回了原样，仿佛无论二人的战斗如何激烈，这个由雷电影自己的内心所构筑出来的世界都不会变得更糟糕，甚至是通过二人的战斗在变得更加繁茂和生机勃勃一般。
沈稚珪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也并不是没有注意到雷电影倾注在招式上的情感，虽然他其实搞不太清楚雷电影的那些情感所指向的对象，可是眼前这一幕，也在提醒沈稚珪，若雷电影对他之外的人抱有那样的情感，那也只能是雷电真，可此刻雷电真并不在二人的身边，所以此时此刻，那个能让她不断地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断地在战斗中让她的情感变得更加丰富的人，就在她的眼前。
而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这一点毫无疑问。
甚至于可以说，这是雷电影无法用言语诉说才会选择用刀剑来对话所要传达出来的意思。
沈稚珪此刻也前所未有地明晰那个立在自己对面的对手的意图。
虽然这对他战胜对手其实毫无帮助，甚至就是因为他自己，才让雷电影不用无想的一刀也能做到现在的程度。
第七十六章：犹自音书滞一乡（上）
就本质上来说，如果没有雷电真的帮助，就算沈稚珪近段时间在武学上的进步一日千里，即便他是用了“世间鱼鸟各飞沉”所分化出来的“飞鸟”进行神性改造，也不过是在短时间内把自己的位格拉到跟雷电影同一个层次而已，甚至于因为他只是“使用”，不像是雷电影那样本身就是神明的层次，所以沈稚珪也不过是能在短时间内让自己的神魂运转的速度跟上雷电影而已。
当然，在他开始领悟《蓬莱剑歌》的“浮生若梦”之后，他对“时间”这一维度的理解也在加深，所以在他开始领悟这一招之后，他跟雷电影的默契才会变得那么好，但如果雷电影进入无念无想的状态，或者像现在这样，沈稚珪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毕竟衡量一切武学的基准，在于如何在保存自身的前提下在同等时间内最大效率发挥自己的长处。
只要效率达到一定的程度，无论是“意在剑先”，还是“无念无想”，又或者是“身随气走”，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虽然对于沈稚珪这种人来说，武学只不过是用来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手段，所以他追求的是精神居中统筹一切，就算是他修习“来如雷霆收震怒”的时候让精神放空跟随真气的流动而流动，但他依旧还是要事先拟定一个真气流动的方向来进行控制，达成某一阶段的目的之后就会再度让精神来居中统筹进而管控所有，选择是否再用“来如雷霆收震怒”或者别的招式。
而雷电影进入无念无想的状态之后……
沈稚珪心里琢磨了片刻，但很快就就在雷电影连绵不绝如潮水一般的攻势下节左支右绌，这时候他就回过神来了：
反正他也没真正见识到雷电影的无想的一刀，现在雷电影用来对付他的显然就是“梦想真说”，再研究无念无想又有什么意义？
但即便他跟雷电影的默契非比寻常，往往雷电影稍微一乥动，他就知道雷电影下一步想要怎么做，但雷电影对他也是如此，一般情况下，局势往往会发展成双方原地不动互相猜测对方意图的僵持阶段，但雷电影现在的状态显然要比沈稚珪更快，雷霆也堪称是世间最快的事物之一，她作为雷神自然也不会慢到哪里去，而且她也需要通过刀剑让沈稚珪感受到她的心情，完成二人之间的对话，所以她根本不需要犹豫，直接就任凭自己被情感驱使，挥舞着薙刀跟梦想一心就直接攻了上来。
沈稚珪虽然能在某种程度上拉长自己对于时间的观感，但他也很怀疑，快到雷电影那种程度，估计也会有类似“钟慢效应”的现象发生在她身上。
换句话说，沈稚珪的“快”是在意识层面，而雷电影的“快”，则是在物质层面——
虽然表现出来的效果是一致的。
但如果二人的招式法度不相上下、雷电影却比他更快、元素力也比他所能御使的真气更强，那么沈稚珪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沈稚珪并不是无法接受失败。
倒不如说，现阶段，像雷电影这样的对手本来就不是他所能轻松对付的。
不过，眼下既然是在雷电影的一心净土中，沈稚珪当然也没准备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认负，反正他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引来天理的注意，所以大可以放手施为，所以在又一次狼狈地闪过雷电影的枪剑之后，他倒转手中的沥泉枪，以“丹砂见火去无迹”的法门舞出完美的圆弧，逼退雷电影，进而又将手中长枪掷出，逼迫雷电影再向后退，拉开了他跟雷电影的距离。
雷电影当然不会硬接那一枪。
毕竟枪尖上的那一线明光确实是锐不可当的锋芒。
不过，当沈稚珪用出这样的招式之后，她就明白，那个少年已经黔驴技穷。
虽然她并不清楚“黔之驴”这个典故。
不过沈稚珪已经技穷是一定的。
所以在她的这个芳草鲜美的内心世界里，雷电影那张向来以冷酷示人的脸上也不免带了些许的笑意：“到此为止了……”
“那可未必。”
沈稚珪却只是说。
雷电影就只是看到那个少年在远处的虚空中立定，依旧还是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甚至还一如既往地屈指在被他名为画影剑的碧色长剑上轻扣，雷电影听到那声不同寻常的剑吟，脸色顿时就变得戒备起来，毕竟她也不是没有在平日里的比试中被少年用声音来干扰心神，但奇怪的是，那个少年并未在剑吟中掺杂了多余的事物，那声剑吟纯粹只是剑吟而已。
“说起来，我一直都很好奇，”这时候沈稚珪却说，“这方世界是你自己开辟的一心净土，是你心内虚空的写照，理论上来说，这里就是你的精神世界，像我跟八重神子这样的实体，其实被你拉进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在你们让问题产生之前就解决你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好像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决我。”
沈稚珪只是说。
“快了。”
雷电影无意跟沈稚珪做这种口舌之争，见他停下来居然只是要说这种废话，她就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让这个总是搅乱她的心神的少年可以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像之前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只是把她当成雷电真的妹妹、稻妻的现世神明、幕府的将军、神子的好友，她在这个少年的眼中或许只是一大堆身份标签的集合体，却唯独不会是一个活生生的雷电影。
虽然或许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对这个少年承认过她之前在稻妻所犯下的错误，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这个少年做出过任何她以后不会再犯的保证，所以对于他来说，她似乎永远都只是那个只会考虑自己的心情的暴君，阿真的复活其实并没有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让她变得开心，甚至之所以她会对阿真言听计从，也不过是因为那样她会因为阿真的开心而开心而已，而不是因为她要弥补之前犯下的错误。
虽然无论从什么立场来看，她都没有必要对沈稚珪承认自己的错误。
可真要说的话，当初沈稚珪似乎也没有立场来面对自己吧？
雷电影凝神看向那个少年，眼瞳中的雷光愈发灿烂。
第七十七章：犹自音书滞一乡（中）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沈稚珪当时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他当时之所以会选择直面雷电影，纯粹只是因为想要试验自己在武学上的灵光一闪的思想而已，再加上他还有八重神子以及雷电真作为后手，虽然八重神子这个后手臭不可闻，不过他当时也只是纯粹把八重神子当成保险、让当时的雷电影不至于对他痛下杀手而已，所以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沈稚珪当然也愿意遵从雷电真的意愿去直面躲在一心净土中的雷电影。
而那时候的雷电影，对于沈稚珪而言，也只是一个敌人而已。
是不是到头来，自己对于这个少年，一直都是在扮演敌人的角色呢？
雷电影越是跟他刀剑相抵，就越是能清晰地感知到少年的态度。
也许这个少年也确实是那种对漂亮的女性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花心萝卜，他也确实能对别人的政治属性跟私人感情做出清晰的划分，所以他可以一边反对他那个在璃月的那个小女朋友的在政治上的那些想法，一边却又可以跟她花前月下。
可换成她，这个人就只会把她当成一个绝对的政治人物来看待而已。
当然或许也没那么绝对，但除此之外，两个人的共同交集也只是阿真而已，她其实也能看得出来阿真想要让他们处好关系，但沈稚珪也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姐姐的依赖，所以潜意识里，他们两个都把对方当成了会跟自己争夺阿真的敌人——
虽然他至今都还在犹疑不定。
所以雷电影需要让他正视他跟阿真的关系，也要让他正视他跟自己的关系。
所以既然双方都是武人，那么他也应该不会反对这种方式才是。
雷电影眼中的雷光愈加灿烂，握住刀剑的手也愈发用力。
可远处的那个少年此时却一副轻松写意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之前被逼得只能丢掷手中的长枪才能摆脱困境的形状，于是雷电影不再多说，只是将眼下自己的所有信念跟情感都凝聚在接下来的这一剑上，尔后，像是天地初开使得混沌变为阴阳、于是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一般的雷光闪过，整个一心净土像是被这一道雷光彻底一分为二一样，但雷电影却没有任何实感，仿佛先前她那一剑所斩中的，只是虚无的空气而已。
但她那一剑没有理由会落空。
雷电影抬眼看向那个依旧还是那副模样的少年。
“你好像很意外？”
少年只是散漫地说。
“可真要说的话，这里不是你心内虚空，是你自己的王国，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构建的占尽优势的主场，真要说的话，你在这里其实可以为所欲为才是，一切符合常理的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到才是，解决区区一个我，似乎也不在话下吧？”
雷电影懒得理会他的这种装模作样，只是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其实要问你。”
“我？”
“把一个实体的人拉到自己在意识领域构建的一心净土中，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稚珪却只是问。
雷电影这时候却只是沉默。
沈稚珪或许也看出来了她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毕竟按八重神子的说法，她这种做法一开始也是八重神子提出的设想，不过沈稚珪无意在这点上深究，他只是说：“如果你只是把我的意识收纳进入这方天地，那么你打败我的方式或许可以更简单，因为无论武学上算计如何，只要你统摄此方天地的一切朝我的意识体碾过来，那我就绝对没有还手之力，可你偏偏让我的意识连同自己的身体也一并进入其中，所以你想要打败我，就必须通过某种转换，让自己的意识从形而上的缥缈空虚的领域转换成形而下的物质的领域，才能让你将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
“所以你给必须让这个世界适应我的到来，又或者，你本来就是下意识地按照外在世界的法则来塑造这个一心净土，因为你所追求的永恒不是某道玄之又玄、变幻不定的闪光，而是可以对应到现实里万世不移的法则，所以即便你是自己内心世界的主人，也要让自己遵循自己的速度无法超过某个限度的法则。”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让自己超越那个法则？”
雷电影这时候也不免有点动摇：
这到底是谁的一心净土？
但她甚至不觉得意外。
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总是可以做出那种超出常理的事情。
“或许只是因为，你们眼中的常理，跟我眼中的常理，其实不是一回事呢？”
沈稚珪看向雷电影，只是叹了口气，说：“不过，我并不能做到那样的事，因为这到底是你自己的一心净土，我在这里，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雷电影沉默了片刻，她似乎对过客这个说法有不同的意见，但最终还是问：
“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这时候只亟是微微一笑：“我只是让你以为我可以做到而已，就像是之前在那个别院里的时候那样。”
“可……”
雷电影刚想说她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手段，也早就有所防备，此时她已经静心凝神，不会被这个少年用音乐来干扰她的思绪才是，可很快她就意识到沈稚珪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方天地是她的自己营造出来的一心净土，也理所当然的是她的感官的延伸，她虽然看起来给自己建造了一个可以让她自己随心所欲的王国，但在同时，她也将自己的力量和感官分散了出去，更是给眼前这个少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他直接扭曲了这方天地对他的认知，自然她也就无法通过这方天地正确感知到他的方位。
所以她之前那一剑才会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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