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提瓦特开始念诗 第24章

刻晴就蹙起精致的眉毛：

“你口中所谓的水汽，到底是指什么？摩拉？还是你们这些诗人一贯喜欢挂在嘴边创作的灵感？”

虽然那个故事听起来很有一种既然民众吃不饱饭为什么不去吃肉粥的古怪感觉，但刻晴大概可以体会到少年所说的意思，他的意思无非是选择而已，人类若是始终在利益的泥潭中互相拉扯，那么就相当于是在干涸的河床上互相吐出微不足道的湿气，若是人能抛下一时的利益，或许就能找到更加自由宽广的江湖。

当然，在他眼中的生活在世俗中的人，也始终都会纠缠在利益的牵扯之中，除非某一天，每个人的摩拉或者说生存物资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么或许他的所谓的江湖也就不用去找了。

不过在刻晴眼中，沈稚珪在乎的应该不是摩拉这么世俗的物品。

所以她才会那么问。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沈稚珪心底真正的答案或许要比她以为的要世俗得多：

是力量，是足以打倒一切的力量。

沈稚珪只能在心里说。

但这种做派实在太像是那种故事里的大魔王了一点，于是他转过头，在迎面而来的阳光、和煦的微风以及夹杂的芳草的清新中，他惬意地稍微眯起眼，然后在心底稍微斟酌了一下言辞，说：“是有趣。”

“有趣？”

“人的生活若是固定下来，那么很快就会变得无趣，当然，也许有人能从整日的枯燥的生活中找到独属于他们的诗意，即便是日复一日的劳作，也只是让他们的形体变得疲倦，却反而能刺激他们的心神，”沈稚珪只是说，“但我只是追逐某种程度上的有趣，当然，我并不是说我是为了有趣而什么都愿意做的人，我也并不会为了我个人的有趣而选择去伤害他人，但在无趣和有趣之间，我应该要有选择的自由。”

而这自由的前提，就是力量。

刻晴却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言语感到了些许的疑惑。

当然她可以理解少年所强调那个不会为了他个人的兴趣而去伤害他人的说法。

她只是不明白那个某种程度上的有趣和选择的自由到底指什么。

沈稚珪看到她的神采，就不免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反正在他看来，这位玉衡星大人也确实不会理解他这种散漫的性格，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典故，于是就说：“我再说一个故事好了，在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到底是在提瓦特的哪个角落里？还是在这个世界之外？

刻晴听到他又重复了那个说法，不免就在心里说。

但她还是选择继续听那个少年继续往下说：

“历史上，有一个士族，也就是跟玉衡星大人你这样家族里世代都有人身居高位的一个家族，这个家族中有一个人，某天他住的地方下起了大雪，他被惊醒了，他打开了门，让下人给他温酒，看到白茫茫的雪景，他就想起了某个故人，而那个故人所在的地方离他很远，他却依旧还是让人备船，坐船坐了一整夜，他才到达那个故友的门前，可这时候，他却没有敲开故友的门，而只是径直折返，后来有人问他为什么，那个人就说……”

刻晴只看到此时此刻，那个少年的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微笑，仿若是在模仿那个历史中的人物的神采，或者说，这一刻就像是那两个灵魂忽然在此刻无比地贴近一般，变成了同一个人，然后他就一字一句地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1]

想到少年那种散漫的性格，刻晴此时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会这么向往这段“故事”中的人物的风采。

虽然很可能只是他编出来的。

但就算是他编出来的，这份灵机一动的文采，也足以让刻晴领会到少年所谓的诗意、有趣和自由到底是什么意思。

注[1]：出自《世说新语》，即王子猷雪夜访戴。

第六十章：洞天（下）

虽然在沈稚珪看来，王子猷——也就是王徽之——这个人能这么做，完全是建立在他是琅琊王氏的嫡系的基础上，而琅琊王氏在当时的地位，从“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就可见一斑，所以他能这么肆意妄为，全看他的士族身份，要是换一个人做这种事，指不定根本就不会被记载，就算是被记载了，估计也是被当成《吕氏春秋》里的那个刻舟求剑的楚人一样的傻叉就是了。

虽然王徽之这个人确实也挺那啥的……

所以荷尔德林那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成绩斐然”。

这也就是沈稚珪一直以来都持续不懈地追求力量的缘故。

虽然对于沈稚珪而言，力量或者说武学只是一种能保证他能始终做出自由的选择的前提，而不是反过来，让自己的选择受限于得到力量这个选项，当然某些时候他做的一些选择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是所谓的“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不过他本身也不是追求让自己成为一个完人，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他只是追求某种程度上的有趣而已。

“我明白了。”

刻晴这时候却说。

尽管眼下，对于刻晴来说，她越是明白沈稚珪的用意，越是理解这个少年，就越是明白，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可以说是遥不可及，因为这个少年只是追求有趣，而有趣对于他来说，或许就像是水之于鱼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一种事物和现象，所以他势必不会将自己的生活固定在某一个地方，所以他势必还是会再度启程，前往下一段旅途，继续去寻找他梦中的江湖，诗意的世界。

可在这种时候，她却忍不住地想：

自己对于那个少年而言，是始终都是无趣的吗？

还是在他的眼中，自己正在从有趣变成无趣呢？

毕竟在那个时候，他为自己作了那首诗。

虽然之后他同样为凝光献上了那首《青玉案》让她觉得少年的诗才实在是难以言说的文采横溢就是了。

所以那天就算换一个人，少年应该也能做出那种诗词吧？

或许不是那首《绝色》，但应该也是同一个等级的——

当然如果刻晴真的当面问出了这个问题，沈稚珪多半也想象不出第二个人救自己的样子，他也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对第二个人念出那句诗，因为这位玉衡星大人确实是那种绝世的美少女，也只有是这个人才能让沈稚珪在那种时候记起那首诗，而换成另一个人，就绝对不会有这种效果。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刻晴对于沈稚珪这种不可救药的颜控来说，确实有一种不可取代的意味。

而刻晴并不清楚这一点，所以也只是沉默地想着那个问题，想着，如果他认为自己正在变成无趣的人，那么他就迟早有一天会选择离开无趣的自己的身边，而选择下一个远方。

可对于这个少年来说，所谓的有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在关于变革的话题中，明明就是选择维持现状的。

刻晴瞪了他一眼。

而面对刻晴的旧事重提，沈稚珪也不免愣了一下，就说：“我之前说过吧，我追求的有趣，是建立在不对他人造成伤害的前提下。”

“你认为人治的璃月就一定比神治的璃月会获得更多的痛苦吗？”

沈稚珪想了想，心说这种对比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因为现在维持璃月的那个神明或许已经被磨损折磨得千疮百孔，和之后的世人可能会获得的痛苦相比较，二者孰轻孰重他也不好说，虽然沈稚珪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多半会还是会选择杀一救十，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钟离自己选择放弃，凭他之前对璃月所做的事，就不能利用道德绑架将他一直都绑死在那个地位上，所以他就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搬出了他在那一夜对甘雨说过的话。

而刻晴听到他说什么权力和财富的集中，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指责自己这个名门出身的玉衡星，就忍不住反驳：

“让更优秀的人掌控权力和财富有什么不对？”

沈稚珪点头：“没什么不对。”

“那……”

“但那要是在机会均等的前提下。”

“机会均等？”

沈稚珪只是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愿意跟眼前这个人闹得不愉快，但话已至此，他也不可能选择屈从刻晴的观点，就只是说：“我清楚玉衡星你天资卓绝，我也明白你大公无私，但如果在以后，你的后代中出现了一个跟你一样天资卓绝却私欲旺盛的人呢？那个人出身在和你同样的世家之中，跟你接受了差不多的教育，也和你有差不多的起点，而如果换成你所谓的人治，那么毫无疑问，他就是更优秀的人，而像那样的人如果始终都能占据璃月七星的地位，最终垄断了上层的权力，然后为了让自己的后代也能做到像自己一样，那个人一步步封锁了权力的阶梯，到时候，下层中如果出现了天资也跟你差不多的人，可却始终没有得到教育，起点也低得可怕，更不必说有像你一样的机会来展示自己的天资卓绝了，到了那个时候，人们是会选择你的后代，还是会选择那个底层的人呢？”

刻晴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然而却还是说：

“只要做好防备……”

“你说的防备，是说在制度上？”

“是的。”

“可执行制度的，始终都是人，而只要是人来执行制度，总可以人为地制造疏漏，人为地修改制度，甚至是人为地欺骗把他们选上去的那些人，更不必说，我也说过了，千百年来，拥有神之眼的人始终都是在守护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拥有神之眼的人被说服了要修改你留下的制度，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沈稚珪却只是兴味索然地说。

同样的话题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了，所以他又握住了少女的手，想要把她送出去。

可少女这时候也握紧了少年的手。

第六十一章：关系（上）

此时此刻，刻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沈稚珪的手中传来的温度，而少年漆黑的眼瞳又近在咫尺，所以她也不免心跳加快，心神也变得有些慌张起来，但她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尽管声音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坚持……”

“所以……”

沈稚珪原本是想说所以他们两个人是注定无法说服彼此的，然而他却看到少女酒红色的眼瞳中闪过璀璨的神采，那一瞬间闪烁的光芒让他不免有点看呆了，所以并没有出声，而少女只是继续说：“所以你对于人类以后的发展会觉得悲观，觉得人类始终都无法靠自己跨越那个怪圈，跳出那个历史的循环，所以你就想将这件事寄托在帝君或者甘雨那样的长生久视的、又对人类抱有格外的善意的物种身上，试图让他们来结束这段历史，可是，如果人类始终都托庇在那些人的羽翼之下，始终都无法向前一步发展呢？”

沈稚珪想了想，正想要开口，却察觉到少女的手又再度用了几分力气，她的声音愈发清澈，眼神也变得格外璀璨，像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红宝石：

“也许我们确实注定无法说服彼此，我也不能保证若是璃月归于人治，就一定能避免你所说的那些情况，可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人类沉沦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吧？所以，无论璃月是人治的也好，是神治的也罢，人类始终都是要自强不息的吧？”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刻晴在心里说。

然而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因为少年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仅仅只是他传授给自己那门武学、还有不惜让他自己的状态变成那个样子也要清除那个夜叉身上的业障就足以偿还自己出手救他的恩义了。

更不必说他还跟自己立下了那个清理璃月境内的魔神残骸的契约。

虽然自己当初出手也并不是要贪图他的回报。

可是，如果在他做了那么多之后，在明确地表示他不同意自己的想法之后，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来留下这个少年，让他和自己一起将璃月建设成自己理想的国度，而不是让他继续去追逐他所谓的诗意的世界呢？

对于他来说，这种事，其实是相当无趣的吧？

尽管他说诗意并不意味要隔离世俗。

但少年沉默了片刻，最终却只是对她微微笑了起来。

平心而论，在刻晴看来，沈稚珪的外貌确实还能称得上俊秀，更不必说两人还是差不多的年纪，所以看到少年那张很多时候都是心不在焉所以显得格外散漫的脸上此时挂上了认真却温和的神采，看到他的眼瞳中的光是如此清澈，再加上自己还和他握住了手，所以刻晴的心跳只能越来越快，然后她就听到那个少年说：

“我同意你的观点。”

“那……”

刻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只是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词句。

“所以我答应你，在我的旅途结束之后，我会回到这里，见证玉衡星大人你的奋斗的。”

虽然刻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说“你的奋斗”这个词汇的时候似乎藏着某种奇怪的恶趣味，然而听到少年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里就像是一个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般。

诚然，她其实并不清楚少年的旅途到底需要多久。

她甚至也不清楚自己的奋斗到底能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然而这句话从少年的口中说出来，却仿若带着一种古怪的魔力，就像是自己得到了这个约定之后，即便自己的奋斗失败了，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归身之处一般。

但她很快就狠狠地摇了摇头：

绝对不是这样！

她又瞪了一眼那个少年。

而沈稚珪看到她这样，就只是随口说：“好吧，换一种说法好了，我会帮你的，尽管我也不觉得我除了清理魔神残骸之外能帮得上什么忙就是了。”

刻晴正想要说点什么，却看到眼前的景象忽然在瞬间变幻，她和这个少年又回到熟悉的那方天地之中，那份远离尘世的寂静在瞬间远去，人间的喧嚣又再度涌入耳际，她此刻所能嗅到的也不再只有少年的气息，还有院子中萦绕的花香，少年的手上的温度在转瞬间抽离而去，回过神来，刻晴只是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轻松写意地转过去，走到他的那个房间中，像是要去整理他的个人物品去了。

刻晴就不免感到一阵失落。

因为那个少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不是这样的言语、这样的约定他已经习惯对别人做下了许多了呢？

少女的目光转向那个坐在一边的银发女子的脸上。

申鹤歪了歪头，本来她看到刻晴的眼神，是以为刻晴想要找她打架的意思，但想到那个少年近段时日的嘱咐，就暂时按捺下来的冲动，只是说：“玉衡星大人？”

“你不必学他那样叫我。”

刻晴只是说。

当然真要论的话其实整个璃月港中这么叫她的人不知凡几。

然而刻晴总是能从少年这么称呼她的时候察觉到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少年也从来没有要拉近这种距离的意思，所以尽管她觉得少年其实根本没有对她有多少敬重，用那种称呼来叫自己不过是表明一种戏谑而已，可他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没有要更改那种称呼的意思，久而久之，她也就开始对这个称呼感到厌烦了。

“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申鹤本来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听到少女那般说，就从善如流，直接就问。

“叫我刻晴就好。”

少女只是说。

“那，刻晴你有什么事吗？”

申鹤只是说。

“你跟他……”

刻晴下意识地就想要问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然而她可以肯定，从这个女子口中说出的答案肯定不会有什么意外，是所谓的“师姐弟的关系”，所以她就换了一个问法：

“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第六十二章：关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