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总带点毫不动摇到有些奇怪的自信。
对自己。
也对她。
哪怕她只是个人生的苦短中浮沉的普通人，是个深陷泥沼的毫无亮点的失败者。
依然，如此。
第十八章 普信是扬帆的桅杆
这般的自信从何而来？
林森答：
“普信罢了。”
普通却自信。
青山夏至总能从这个奇怪友人的口中听到一些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词汇。
别于大江大海大时代的严肃，有一种怪异的解构式的自嘲，给人一种像是拍拍尘灰无所谓地站起身来的老友，随手搀你起来那般的力量。
不有力，一点儿也不让人热血沸腾，不带什么让人重整旗鼓的虚假激励，却刚好够用。
于是，女孩还是很难过。
但她最终伸手擦干净眼角被又一次失败困顿的现实挤出来的绝望眼泪，一起躲进了路边某家小店的后墙。
看身边的人煞有其事地摊开笔记。
女孩探头过去，看清其中潦草的几笔。
“目标群体，很重要。”
林森的手指落在一个特意大写的词汇上，“咱们整出来的这些新歌的风格，天生就不适合这种晚间散漫的酒客场。”
这个时代，摇滚乐是城市的孩子，天生就含着颠倒疯狂般大火的基因诞生。
正如未来，电子乐在网络的温床下，将整个世界越来越庞大的音乐体系全部融合。
但现在不是未来。没有电子和网络的催化剂，没有更强大高级的调音设备和个人都能用的发达软件。在八零年代的东京，新生的JPop残忍地将自己与旧时代的残党隔绝开来。
对新潮流的喜爱和追逐，总会将那些挣扎着不让自己淘汰的旧物一脚踢开。
与城市化挂钩的发展浪潮，给东京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城市居民。
烟花般绚烂膨胀的经济如梦似幻，于是这座城市的新一代不再共情于那种载着妈妈或恋人亲手缝制的背包奔向远方未知城市的惆怅。
民谣乐，诞生于乡村，最终也要回到那片长着青草，有着木制建筑和风铃的土地中去。
陈述句让事实显得更加冰冷。于是女孩沉默，低下脑袋。
“所以说，最后的结局是，我这种只会唱民谣的，还是回家种田比较好...吧？”
她好像咬着嘴唇，却因林森的下一句话怔得抬起了头。
“如果换个人，大概会这么建议你。但我不会这么做。”
事实上，日式民谣乃是后世日本音乐届经久不衰的风格之一。
八十年代的民谣之死，只是假象。
民谣像板垣惠介笔下的烈海王。哪怕本体萎靡不振甚至死亡，残肢断臂和精神风格却无数次活用于任何音乐之中。
且不说随九十年代经济下行，连不少玩摇滚的音乐人都尝试融合民谣风格，以诉说时代之殇。
在互联网这一参天巨人立起之后，在主流音乐界真正几乎被淘汰的反而是当下这种红火却缺乏包容性，很难与其他风格兼容混搭的Citypop式音乐。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当下的事实刻成一个大大的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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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夏至，东京漂，扑街到驻场都混不上的民谣歌手，无可救药，洗洗睡回家。
但林森却摘下模板，砸在抬起的膝盖上一把掰碎。
“因为我有办法。”
在青山夏至因迷茫而有些呆萌的目光注视下，林森将手指向笔记本上的另一个词汇。
“沉默的少数？”
女孩读出来的语句得到的是点头的回应。
“对。”
林森将举在对方面前的笔记本暂时收回一些。
抬起手指向巷墙上的海报。
[中岛]的姓氏像招牌一样醒目。
“先问一句，青山。你，觉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偶像那样的顶流？”
林森用目光盯着女孩的脸，得到的是一个受惊的无辜表情。
“怎么可能...”
震撼之后，青山夏至给他的回答是大大的自嘲笑容。
辅以挠脑袋的尴尬动作。
“可能一开始还会做那种白日梦...但是混了这么久也就这个样子，早就认清事实了。现在这么拼命，其实只是博一个能用梦想养活自己的机会而已。如果真的能做到，就很满足很满足了。”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话，那就对了。”
“对了？”
在疑惑中，笔记本被翻了一面再递过来。
新的词汇出现在青山夏至的面前。
[差异化赛道]
又一个没见过的词汇。
幸好在似懂非懂的时候，身边存在着讲解员。
“其实这是我一开始就说过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我自己也不确定。”
林森从笔记本后掏出笔，又给新词画上了一个着重强调的圆圈。
“你的声音和唱法其实很有辨识度，也很特别，青山。但强行去融入，去讨好当下主流音乐的听众，只会让你失去特色。”
手指又探向的墙上的海报，引来女孩随之而来的注视目光。
“归根结底，你的偶像是大明星，是行业领头人。她去尝试转型摇滚风格，顺应潮流，是对自己能力和自己庞大听众基础的自信。换句话说，哪怕失败，她依旧有忠诚的听众，有行业内积攒的人脉，大不了东山再起。而现在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但你不一样。”
乡下来的小卒子青山夏至，一无所有。
个人特色，才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救命稻草。
放着个人优势不把握，转而去主流赛道与千军万马竞争，无异于小约翰可汗做不要笑挑战——最糟的选择。
“可是，现在大家好像都很喜欢听JPop，今年的热专也基本全都是这个风格...”
“这就涉及到我前面说的那个东西了。”
林森又把纸页翻回去。
“沉默的少数。你要争取的是这些听众。”
“一个大热的风格音乐，会吸引众多拥簇，甚至挤压其他类型音乐风格的生存空间，这没错。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人不太喜欢追随潮流，也总有人会在一开始的兴奋激动之后腻到索然无味，转而追寻新的刺激。你要做的，是吸引这一部分人。”
言至半截，一直盯着青山夏至的林森并没有错过对方脸上的表情。
人生如此长，无数不如意。
但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奇妙体验，还是第一次。
林森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女孩在努力思考之后，突然展露出的有些小不服气的想要尝试温和反驳他言论的表情，突然有种想露出笑容的畅意。
于是他一点也没有掩饰。
甚至放弃蹲姿，大喇喇坐在了地上，缓解久蹲的酸麻感。
“让我猜猜，你是想说，你一个沦落到只能找酒吧驻场来自我宣传的音乐人，哪里有能力找得到那些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的稀少听众，是吧？”
“！”
在女孩被读透了的反应中，林森打个响指。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哥们有办法。让哥们来。”
于是青山夏至又见证了面前青年人那个轻松到稍有些颓废的笑容。
普通。
自信。
如他所言。
第十九章 讲好你的故事，然后等待
“现在哥们可以确定的事实是，你有实力，而且很多。少的只是对自我特色的宣传而已。”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正确的，中肯的。因此，现在的你要做的，是恢复这份自信，青山。”
林森没去理会青山夏至将信将疑的表情。
他逐渐能猜出这个女孩的心思。
心里住着孩子一样的她只是在向梦之彼端攀爬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摔得七荤八素，以至于连自信的锋芒都快被磨平。
颤颤巍巍，畏畏缩缩。
没有人比林森更了解这一切。
因为，他曾经也踩过这样的坑。
当务之急是建立信心，再绕到身后去按住她的背，向前猛推一把。
诚然，她可能没那么好。
但绝对不差。
林森相信自己的审美，相信自己身为对这个国家乐坛历史略知一二的未来人的判断。
而若想靠一把破吉他和几首歌在地狱难度的当代乐坛混得小小的容身之所，首先要学会昂起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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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把你自己普通动人的故事整理出来，这很重要。”
“我的，故事？”
“没错。”
林森收起用来装模作样的本子和笔。
目光审视而过，将对方有些忐忑和迷茫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是关西人，对吧。”
“诶？”
惊讶即等同于默认。
于是林森摆出自己用于判断的依据：
“哥们有个地域嗨的爹。得益于那位初生，从小对任何关西腔超级敏感。所以，你偶尔漏出来的语调很难在我这藏住。”
“这、这样。”
东京漂青山，向来有那份机灵的眼力劲。
敏锐地从语气和表情中察觉到了面前青年人心里并针对无地域歧视的恶意。
有的那几分冲味，大概都针对其父了。
于是她长舒口气，放松下来，大方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