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望向那追梦人的郑重姿态,林森开始思索这份梦想的前途。
于是,脑海中骤然响动起了汉斯季默的原野追逐。
有那么刹那,星空,银河,数学与物理的符号,飘扬过深邃的黑暗,在头脑风暴中盘旋,上升,又骤降。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最后,那美丽的盘旋着的混沌,在虚空中随机地排列组合着,分散,再汇聚,终是是塑成了一个伟大、宏伟而又永恒的中文汉字:
[寄]
是真的寄。
因为——
“当下的乐坛竞争太激烈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很难形容其中淘汰和筛选的过程。哪怕是天才,也有默默无闻多年的可能,更何况是没什么天赋的普通爱好者。对一般人而言,音乐与歌手,是十死无生的事业绝路。”
这正是林森的观点。
但从没想到的一件事是,这段话竟会从坐在对面的女孩口中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
惊讶地看过去。
此时此刻,青山夏至双手捧着脸,凝视地面。
林森没有从她散光的眸中看到泄气,或失落。
确实有些灰暗。
但也藏着一种专注。
像小雪中抓着斧头吐着白雾的伐木人,背对身后木屋中碳灰燃尽的壁炉和瑟瑟发抖的妻儿,抬头看向扎根远方雪丘,透着危机四伏的森林时的眼神。
像蓑衣草帽而衣不蔽体的落魄青年游侠,护住身后素不相识却紧揪住衣角的难民孩子,握着磕口的锈剑对准伏身呲牙的饿狼时的神色。
十死无生,而吾往矣。
于是林森一愣。
就凝视着女孩突然噗嗤一声。
让蔓延的笑意覆盖那面庞上的正经表情。
“但还是太喜欢这个东西啊。每次听到那些动人的曲调,心里总有难以言说的惊喜与快乐,会和演唱者有难以想象的共鸣。当听众的时候都这么快乐了,真正去尝试演绎音乐的时候给别人听的时候,更是一定会有种没办法用言语表达的幸福吧。”
“所以,想去试试,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后悔。”
然后,她笑着重新望过来。
“这么想是不是有些幼稚?”
“确实。跟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平淡而冷静的回答让女孩摆正的身形又一歪。
当即气呼呼戳过来一根指头。
“就不能反过来借此鼓励鼓励我吗小林!太无情了!”
“因为是事实。”
林森的正色好像有些惊到对面的女孩。
紧接着扔过去问题亦更是出乎了青山小姐的意料。
“所以,由于一直打工攒钱买音乐磁带当月光族,青山你没有储蓄?”
女孩呆住。再偏开目光,面色尴尬。
“是。”
“所以,到处流浪疯狂打工,导致青山你的收入一直不稳定?”
女孩低下脑袋。
“额,对。”
“所以,青山你一个人住在东京,家里堆满磁带和音乐设备,在苟且的生活中满脑子虚幻的梦想,根本不考虑将来的退路?”
“别骂了别骂了。”
女孩的脑袋几要伏在了地上,近乎摆出土下座的姿态。
嘀嘀咕咕:
“来东京的时候哪有想那么多嘛...未来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就回乡下老家种田摆烂嘛。”
“。”
好像确实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事与计划实在是太不[成年人],之后的时光里,青山小姐没好意思主动继续分享自己的那个幼稚的梦。
反而是塞来点带过来的小零食,笑嘻嘻地拉起别的家常。
直到分别为止,林森都保持了寡言的状态。
没有对女孩的想法和行为做评价。
只是,目送挥别的女孩风火离开之后,却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有动身。
回想起从接触到相识的全部过程。
那个曾在商场顶层餐馆门口累得蜷缩在门口睡着的身影。
那副敲着小腿抱怨打工之苦的鬼脸表情。
那每次提及起心系之事时,脸上憧憬和向往的神韵。
还有,无论如何,永远会挂在脸上的,积极的笑容。
叹口气,才慢吞吞转身,动起脚。
月光洒在青年人高挑的身影上。路灯的白光拉长影子。
春季复生的蚊虫嗡嗡地撞着那惨败的灯泡,憨傻,笨拙,不自知,却从不停息。
“是哥们太矫情了吗?”
“这种面对视之为梦的事物,就不计后果飞蛾扑火的态度,总让哥们从中看到一个傻子的影子。”
那个傻子曾为了梦想第一次违背家人的意愿,断绝了经济往来,独自搬到十几平的小屋。
那个傻子曾经白天出去打零工,晚上坐在电脑风扇嗡嗡狂响的桌前,一训练就是一通宵。
那个傻子总是站在试训失败的俱乐部基地门口。握紧拳头,再转身离开。
那个傻子曾抵达离那最高荣誉近在咫尺的位置,却只能呆坐在屏幕前,在为冠军而升起的烟火中呆滞,不知所措。
然后,深呼吸,完成复盘。再就地,再开新的一局。
那个傻子——
是他。
第六十六章 不可用金钱衡量梦与远方
于是,就有了个问题。
“梦想,真的会是如此让人甘愿为之奋不顾身的事物吗?”
“优质回答是,我不知道。”
“还行。”
“我的评价是,今天你好像有点发癫,文艺青年君。”
火烈鸟女士半躺在椅子上,放下咖啡杯,洒过来看待神经病的目光。
“今天的五木老师怎么伤春悲秋起来。还是说。惨淡的销量对你的文学梦有所动摇?”
“和那个倒没关系。”
过去的那段时间里,首周的销量被各家合作书店统计了上来。
一万册的印刷量,总共卖出去大概二十分之一不到。
几百本。
虽然根据业界经验,高情商地来讲——慢热型的书籍是存在的。
但同期有一个对比。
出版社的另一位编辑手下的同类别作品,首周卖出去初版印刷量的三分之一。目前已联系上印刷厂,快马加印。
相较之下,这里就惨淡多了。
“果然还是意料之中的扑街。”
“这不是我们两个一开始就预料到的结果吗?”
“是。”
回答着的林森手上笔不停。
“但人总会是有期待的,相信奇迹或者小概率事件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做梦君是小说写多了,已经不相信经验与规律了吗?”
“相信,但只信了一半。所以,当现实的铁拳砸在脑袋上的时候,还是会捂着喊疼。”
“要因此哭鼻子了吗?”
不疼不痒讥讽几句,笹川理芽冷冽的目光却落在那平静到看不出表情变化的面庞上。
试探不出来想法,就犹豫地闪动几下。
然后,厌世脸的女子抱着胸望向另一边去。
清嗓子,嗓音有一定程度上的软化。
“其实,也不用太悲观。你现在的成绩,也不算特别差。”
她的拳头一捏,再松开。
“首周销量并不能说明什么,有时候是曝光程度不够导致的。等后续发酵一下,说不定,会好一些。所以,也、不必太难过。乐观一点,就行了。”
顿挫着这般说到一半,女人终于有点绷不住了。
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
赶紧一咬牙,抖两下腿,又找补回来一句狠的:
“软弱君不会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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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感觉很别扭和不习惯。
但向来尖锐刻利的某只火烈鸟却还是尝试着硬憋出来了这么几句安慰的话。
看那表情,尝试作弄出这种温和的表情和句子,绝对把这女人折磨坏了。
怪异的反差显得有趣。
以至于林森差点乐出声来。
所以,这位毒舌的笹川编辑。
大概是误认自己的随口感慨,是源于惨淡成绩对文学梦想的打击。
想作些慰藉。
却又极不擅长那些安抚的话,最后变成了这种半吊子的傲娇模样。
给林森看得笑嘻了。
便看破不说破,轻咳两声作滑头模样。
“明白。但我担心的是,这个销量,会不会对后续书籍的发行有影响。如果笹川这边有压力的话,暂时等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不用等了。”
得来的是斩截的发言。
火烈鸟女士再一言不发,直接起身朝门口挂牌[总编]二字的办公室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