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她的面色恢复平静,接过面前青年人推来的一个鼓鼓的信封,“毕竟确实挺欣赏五木先生的男性魅力这块。”
“愧不敢当,敬谢不敏。还请您将青睐施舍给别人吧。”
青年人发出啧声,“这是五月的稿费,当初说好的您拿七成,劳烦尽快清点。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告辞了。”
“很理解五木先生急着回家和妻子消遣被我勾起的爱意的心情。很好奇年轻夫妻吻得情迷的样子,应该...比我在学校里看到的情侣互动要刺激很多吧?”
“可不会告诉您小人家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命运窃贼
不久后,某条巷路。
戴着眼镜的女孩以亲密的动作搂住身侧领路人的肩膀,面露好奇而羞拒的神色。
迈步进外表并不大的店面时,甚至有些怕生地低头,任由边上的青年人牵引方向,领她越过身穿西装夹克,正弯腰问好的服务人员。
跟着跨过一条短短的走廊,再抬头时,建筑内里徐徐展开炫目而让常人下意识心悸的图景——
右区域闪烁着冷光的弹珠机,与集中在另一侧的四散出更炫目光芒的老虎机。
整齐地排列在刻意附魔上异色的迷离灯光的空间里。
店内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金属气味,与淡淡的烟草味交织在一起。
已启动的、旁有顾客驻守的活跃机器嗡嗡作响,发出最简单直观的电子声,辅有彩色的数字与图案跳动。
几台显眼位置的新机器上,还装载放当今相当先进的动画系统。根据大中小微奖,即时于屏幕中央放送街机角色联动动画、战斗动漫大招片段乃至各色真人影像。
忽明忽暗的反光在诸台机器前的人类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映衬一张张麻木的脸,沉浸在由弹珠按钮的碰撞声和音乐所编织的梦境中。
“赌一事真是刻入本国国民灵魂中的爱好与习惯。”
由纪子贴着身边的男人,小声吐槽着。
“看起来,拉着我过来的你也不例外?”林森环顾柏青哥店内环境。
相比曾与某位女编辑一起去过的那家相比,这家的落位更隐蔽,限制也更松散。店员甚至有意“粗心”地只验证了林森的年纪,而未去检查他身边带着的这个女孩。
“按照法律,未成年人不得在店内游玩。”
偏过头如此补充提醒一句,却只得到女孩一个早有准备的坏笑。
“所以,这不是带了位操作员先生过来嘛。”
她晃晃手中刚刚得自某位作家先生的稿费分成,“你给出的钱,由你来亲手浪费掉,很合理吧?”
“小小年纪就接触这种东西...”
话半缄口的青年人的表情有些严肃,女孩却不以为意。
“本意只是做个小小社会实验而已。反正这笔钱已不属于你了,不需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她笑嘻嘻地踮脚贴上来耳语,“你下一作不是打算写一本赌徒重生录吗?这可是很好的取材机会。以前玩过则是怀念强化,没玩过则为大开眼界,怎么都是赚到了。”
店内的声响很嘈密。大不到震耳,但寻常对话从会被声潮淹没。
可林森还是对女孩的亲密动作给出皱眉并微拉开脑袋间距离的反馈。
“不要这么近。”
“这样才听得清楚。我从来是非常讨厌,对别人重复第二遍我讲过的话的。”
由纪子眨眨眼睛摆着调皮表情,鼻梁上的平光镜荡漾过侧边机器投来的十色光,“早预设了这个场景,所以才约你到咖啡馆见面。这样,现在呼气里就只剩下咖啡味道了,你也没理由扯什么讨厌口气的理由来拒绝互动。”
“万一我讨厌咖啡味道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可是你家里那个女人最爱喝的饮料。你应该,早从她嘴里尝腻了吧。”
“......”
简直了,一万个心眼。
怪不得,自称与同龄人格格不入...这思维方式,确实不像是个刚从初中升学的女高。
不过,在林森看来,这依旧是近乎小孩子撒娇式的调皮捣蛋——有些妄测地去想,以这个女孩展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平日里身边恐怕全是奉承和恭维,近乎生厌。
所以她才需要从某些无人问津的领域上得到成就感。收集冷门图书奇货可居也好,绞尽脑汁戏弄他这个贯来不卑不亢待她的大人也罢。
本质上还是小孩子宣泄寂寞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的版本。
想到这里,也就没太在乎她句句针对妻子的那些恶意不大的话。说不准,这小屁孩就是喜欢在名为火烈鸟的逆鳞上抚摸挑弄,看自己那被撩拨的样子,以此取乐。
只要不像刚才那样说得太过分到需要道歉的地步,也懒得和她计较。
本性不算坏,背景相当不错,对自己的态度也算不上差。
这种淡薄的熟人晚辈,维持一个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当即伸手在女孩讶然的眼神中,大胆起动作,教训般拍拍她的脑袋。
“预谋得如此提前,要是我刚才没答应你来这种地方怎么办?”
“就我来说,不太可能。”
由纪子没太在乎身边人的动作。一开始的惊讶之后,很快平静下来。
或者说,变相认可了这种长辈训导小辈的关系:
“依我对五木先生的看法,你的处事风格有种一饭千金的气质。当你从赤川先生的口中听到由纪子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意味着你今天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哈。”
有一说一,确实。
早就有相关的感觉——赤川那么大一个畅销书作家,哪怕是巧合,也不可能那么适时地接触一本近乎埋没在海洋中的作品。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悄悄走动。
这点在那次携另一位作家东野拜访赤川时得到验证,也招致了今天的这番桥段。
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之中...
也难怪,某个女孩笑得相当放肆开心。
惹得林森都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由纪子小姐好像很喜欢为这种拿捏人心理的桥段自得。”
“你说的倒也没错。大概算是一种代偿?天天在家里看到的,都是一副副被大洋彼岸的遥控者们,拿捏得明明白白的苦瓜面孔,自然想自己来体会一下那种肆意的掌控感。”
“啧。”
林森发出嫌弃声,“感觉再听下去会有些麻烦。”
“我当然也不会继续跟你延伸这种话题。”
聪明的女孩也默契地没有发散下去,似乎清楚,不可用奇怪的话题打扰身边这个想过平静生活的男子。
没一会,想起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扯着他在角落的某一排机器前站定。
“想来也真是有趣。很小的时候随家里人去笹川组拜访的时候,就对那位被禁足在家里的千金有些印象。”
她提及起瞬间让身边的青年人起了兴致的往事,“那种苦怨,心底里想要反抗,到最后却自己压抑下来的软弱表情...可能只有同样早熟的小孩子能够捕捉到吧。”
“你果然见过她。”
或许可以借机和自家妻子一起稍微破译下这个化名由纪子的女孩的真实身份?
但顺其自然的浅浅好奇心却被立刻中止——且不提某只鸟类动物是否还记得那种一面之缘,随便和这个家境显然不简单的女孩扯上干系,也不是啥好事。
很快想明白,也就收起相关想法。
转头,看代号由纪子的女孩松开寻着手臂搂过来的动作。
“本来也不觉得特别,见过太多类似的人。可能当时好奇的点是,她会被她那个求了半辈子儿子而不得的爹操作给哪家人。”
“因为从小的广袤见识,已经失去怜悯心了?”
“有点那个味道。本以为,过段时间就能为再听闻到什么婚姻不幸的桥段,并一笑了之了。”
女孩瞥过来一眼,“然而,下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就是从五木先生的口中了。之后,再一调查...嘁。”
她搞出小小的不满动静:
“只能说幸福的结局除了惹人羡慕和祝福之外,还会勾起赤裸裸的嫉妒。”
“因为见识过太多习以为常的不幸,所以对于这种能还算得上goodend的平凡结局反而格外心情复杂?”
“没错。我是那种典型的见不得别人好的人。”
虽这么说,可从结果来看,女孩也只是止步于嘴上碎碎几句。甚至于,在林森这个正主面前,还有点口嫌体正地道贺的趋向。
她自己称之为高位者的悲悯之心——
“还真是中二的说法。感觉,你长大后会为这种奇奇怪怪的宣言感到羞耻的。”
“由于精修投胎学,我有当巨婴一辈子不用长大的余裕。”
“...虽然很不爽你这装起来了的丑恶嘴脸,但确实有点没法反驳。”
然后女孩为林森的发言又笑起来。
“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大概就是我羡慕那个女人的原因。五木先生总有巧妙找到与人对话之极限边界的能力。和你待在一起,尤其是长期,会很有意思。”
“不敢当。”
能感觉到女孩肢体和表情所表现出的那种赤裸裸的小酸——
倒不是说有多欣赏某位丈夫君,以至于嫉妒某只鸟类动物。
而是,心底里被激发起一种垂涎感——由纪子小姐看起来很向往这种独特而美好的生活。
本该坠入破灭结局的妻子经过转折,得到意料之外的幸福。
而尽心支持的丈夫最终事业小成,也朴实而坚定地把她放在心上。
看起来是普通而平凡的命途,一点也不波澜壮阔,却格外吸引某些观众。
“一如我追逐那些冷门作品的心态。这种自己蓄起宝藏的暗爽...是不懂的人难以去想象的。”
由纪子推推眼镜,“都能想象到那个女人的丑态。每天上班摸摸鱼,回家做做家务,等到心系自己的丈夫回来。兴致来了,还能玩玩摆谱撒娇的小游戏等着爱人哄...一想到那种暗喜,就恨不得当面给她翻个白眼。”
“哇。”
其实作为归家的那个当事人,也很喜欢享受这类桥段——不过,林老师可不至于傻到把这种想法讲出来。
否则,被小屁孩翻白眼的对象就要加他一个了。
只收敛翘起的嘴角,被身边的女孩瞪过来一眼。
“说起来,最近也不期待你的新作了。”
“怎么了?”
“对于五木先生的作品,我那种暗藏艺术品的心态已经没了。一个挖出来后众所周知的宝藏,被八方来客翻看阅读...想想就没劲。”
“能理解你的心情。”
就像后世一首悄悄欣赏喜欢了很久的歌突然变成某音神曲,被肆意滥用乃至改编,作为各种奇形怪状视频的背景音...确实是挺难顶的。
林森同情地望一眼身边的孩子,瞧着她长长叹息。
“没办法,谁让我选择用它来抓贼...还没逮到。”
“神通广大的由纪子小姐也没头绪吗?我还以为我找不到,是我菜来着。”
“那个盗作的罗宾次郎是个很谨慎的人,非常清楚如何恰到好处地盗窃别人的命运。”
“...命运?”
神神叨叨当着谜语人的女孩便抬起头,紧盯远方。
找准一个刚刚输光了游戏币,唉声叹气从老虎机上起身的客人。
“这也是我今天领五木老师来这里的目的。正如很多侦探小说中所不断强调的,想要抓到凶手,很多时候要从对方的思考方式上入手。”
她将手中的信封赛到身侧青年人的怀中:
“现在,马上,去换成游戏币。我去占座那个家伙刚刚输光的那台机器。”
“......”
无需多言的事实是,贼是一个古老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