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门倒是响了，但人声没响。
印象里这间屋子里住着一个阴暗的宅女，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染的金毛，每天披头散发地躲在屋里不知道鼓捣着些什么。
原身和她根本没什么交集，偶尔才会在不远处那家量大管饱的乌冬面馆子前撞见，平日里连话都没说过半句。
一句话，真不熟。
又敲了几下，完全得不到反馈，林森也只能悻悻放下手。
看样子，要么睡着了，要么不愿意理自己，两种情况都挺正常的。
只能试试隔壁的另一家了。
这家的住户更是完全没有印象，林森甚至根本没有哪怕是外貌的信息。如果不是门牌上糊到看不清的号码处被贴上了一张纸，用黑色墨笔仔仔细细地填补了数字，还在角落处画上了一个猫猫头，林森甚至以为这是间不住人的空屋。
“咚咚...”
“来了！”
这次倒是很快有了回应。
只是，当简陋生锈的铁板被推开，站在原地的两人都傻了。
面前的短发少女微微张嘴，一脸发愣的表情。
“小林前辈？”
“...伊藤西果？”
嚯。
什么烂俗狗血电视剧的剧情。
不过也好。虽然和这小姑娘不谈萍水相逢吧，也可称泛泛之交，但非要掰扯掰扯，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
而且也薅过人一次羊毛了，再薅起来也没那么大心里负担了。
厚着脸皮说明缘由。女孩倒是热情，迎进家里先给倒了杯水，便坐着看她风风火火地跑去拉开抽屉。
翻出来一瓶，安眠药。
又翻出来一瓶，镇定类药物。
处方药倒是堆满了，但就是没有寻常的治身体苦痛的那类良方。
有那么一刹，尴尬得脸都有点红了。
“这都是我奶奶以前放在我这里的药。她有很多年的癫痫病...”
赶紧抖着乌黑的发丝摇头解释，又迅速翻找出一瓶降血压的药作为佐证，但语调听起来显然没什么底气。
林森当然是不太信这个说辞的。
不过能理解她这么扯谎的理由。在这种集体公寓吃安眠药长眠后，尸体发臭腐烂没人管，对邻居来说是种大困扰。
在日本这个重小礼的国家，这是连自我了结者都会觉得丢人的方式。
谁都不愿意和一个在家里“不怀好意”地藏着一堆安眠药的邻居打交道，这亦是人之常情。
因此，林森能理解她这么支吾的做法。
一个平静的歪嘴微笑缓解下气氛，赶紧开口略过话题：
“所以没找到感冒药是吧。”
“是...真的抱歉。”
如此说着，伊藤西果低下了头。
这幅作态让林森都有些不适应了。搞得他才是被求着的那个一样。
这是个比谁姿态更低的国家。敬语谦辞不要钱般地被灌进日常用语中，两个人聊着聊着恨不得要把头给点到地上去。
对于这种交往方式，林森不说入乡随俗吧，至少也是水土不服。
“那伊藤能借我一点吃饭和买药的钱吗？我口袋里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啊...可以！”
她便赶紧又殷勤地跑到柜子边，摸出几张发皱的夏目漱石，恨不得双手奉上。
终于把林森整的绷不住了。
“我说，你这整的我是什么抢劫的恶霸的一样了。”
“诶？”
女孩抬起头，一脸傻样。
“我才是借钱求药的那个啊，你能不能硬气点。”
“这、这样吗？”
“至少嫌弃脸摆出来吧。一直这么好说话，以后我这个身无分文的穷邻居很可能要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到时候可有你的苦头吃的。”
傻小个。
看这呆呆的样子，结合初识之时透露的只言片语，估计之前也是因为太老实被某个混账玩弄完感情后一脚踹开的可怜娃吧。
人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八卦别人的。但有良心的聪明人懂得将揣测深埋进心底。
一番半作插科打诨的交流，女孩反而被逗得憨笑起来，总算收起了那讨人厌的日系低姿态。
“前辈怎么反而喜欢看嫌弃脸的啊...”
“可别误会。只是你这种过度的礼貌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
这个反应让林森大舒了一口气。
对劲了对劲了。
第四章 一碗乌冬面
公寓楼附近那家自营乌冬面馆的的老板来自关西。
就和大部分兰州拉面并不是兰州人开的一样，这个自称藤原一峰、一口流利关西腔、打着正宗香川乌冬面招牌的老大叔原籍在鸟取，家里是干水产生意的。
从家学渊源来看，和面食属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
不过倒也没人在意他的面正宗不正宗。这家店之所以生意兴隆，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价格便宜。
二是分量充足。
因此，饱受不少在东京血拼的打工人之青睐。
也很满足当前经济状况的林森的就餐需求。
“那就这家了。你吃过吗？”
“没。”
跟在身边的伊藤西果抽两下鼻子闻闻发暖的食物香气，出言否认。
之前一通聊完才发现，女孩今晚也就一碗关东煮下肚，还半饿着呢，于是便撺掇着给一起拎了过来。
踏进店内染色渐深的地板，敲一下挂着布皮菜名帘子的木桌，便排开几枚大钱。
“一碗乌冬面，再多给个空碗。”
因为一碗面足够怼实，很多结伴的穷哥们都会选这种分食一碗面的吃法。
伊藤西果只是半饿，也强调过自己饭量不大，出于弘扬节约粮食的美德的考虑，林森便只要了独一碗。
顾客的需求很快就得到了香气四溢的回应。眯着眼睛的老板端上来满满当当一碗。
“这么多？”
“唉，什么话，都几把哥们。以后多带你女朋友来吃面照顾照顾生意就行。”
刻意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的老板一脸猥琐的表情，伸手拍拍林森的肩膀。
“她不是我女朋友。”
“哦~那，加油哦！”
“......”
别加了别加了，再加美国就要来攻打这里了。
一脸油腻地摆出这种暧昧的表情真要给哥们鸡皮疙瘩整起来了。
虽然人的确是出于好心，但林森觉得自己也没有费劲给他把误会解释明白的义务。
便宜也占了，闷声就完事。
捧着好大一碗面，在伊藤西果睁大双眸的注视下放到她端坐的桌上，放下另一个空碗开始给女孩一筷子一筷子地把带着汤汁的面夹过去。
“啊，够了够了！”
“再来点。我吃不完这么多。”
“哦...”
这场景让躲在一边的老板娘心里直犯甜，拉着丈夫一起说悄悄话磕起了糖。
“你看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就乖乖的，坐在那里好可爱的样子。”
“什么也不做，就只看着自己男友给自己夹面...”
“说起来这个年轻男孩...以前来面馆的时候气色总是很差的样子，整个人都和丢了魂一样，一看心情就很糟糕。反而今天和这个女孩待在一起的时候，整个精神头都不一样了。”
“一定是被治愈了吧。”
久违地少女心泛滥的同时，开始自动给两个人脑补起故事的藤原夫人忍不住捧起脸颊。
藤原一峰没有接话，只是拉出桌底的小板凳坐下，开了一瓶清酒，顺手把扒拉着帘子偷看的妻子扯回来。
“行了行了，再看人家要不好意思的。”
便仰头一口闷下酒水。
长呼一口嗝气，耳边依旧传来不再年轻的女人谈兴更浓的絮叨声。
“真怀念啊，当年也是被你一碗面给忽悠到手的...”
早不是男孩的老男人不再说话，只是冁然摇摇头。
那已是很久前的另一个故事了。
和其他所有的大城市一样，东京都夜里的万家灯火，藏着一段又一段人生。
林森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会如何。
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个年过半摆的穷光蛋。
推开药店的玻璃门，攥着手里热乎的一盒感冒药，真是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借钱吃饭，借钱买药，花的还是个同样住公寓不富裕的女孩的钱，想想都实在丢人。
还是得想办法挣钱。今晚睡觉的时候，得好好琢磨琢磨。
且不说发大财，至少也不要天天过这种问薪吾溃的日子啊。
大脚步走出门外，等在门口的女孩很快追随而至，又并肩踏上归家路。
这次不再中途分开了。
“钱够买药吗？”
“当然。只是感冒药而已，又花不了多少钱。”
林森傲然挺直腰板，把买药剩下的纸钞和钢镚塞递回去，逗得伊藤西果捂住嘴。
“明明身无分文却这么理直气壮呢，小林前辈。”
“又不是不还，当然可以硬气了。”
或许是共进了一次晚餐的原因，两人间的人际屏障已消失的差不多。
林森能感觉到，女孩面对自己的时候明显放开架子了。
好事。这样两个人都轻松很多。
乐得见此的林森便平静地目视着对方展露出浅浅的微笑，看她将手背回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