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不会游泳,半昏半醒中正绝望呢,居然反而被对方给救了起来。
一顿闲聊,听得故事满足八卦心,还打消了他轻生的念头。
挺好。
生活这么美好,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如今见对方暂时放下寻死之志,善良的少女内心深处还是很开心的。
但现在倒是有个问题。
女孩偷偷地将视线投向身边的男青年。似乎是饿坏了,他一仰头,把杯子里的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
察觉到注视,他扭头。目光相触,眼里仿佛有轻生者之间的同病相怜。
“啊...”
总之,好像被人家误会成同类了。
第二章 哥们烂命一条
八十年代的东京是黑暗中闪耀着的银座,招牌下的霓虹灯影要给空气都缀上缤纷的色彩。
牛仔短裤的淡妆辣妹们踏着高跟小靴结伴而行,摘下墨镜,伸手撩开烫卷的刘海,拨握住肩膀上的黑色挎包,转着脑袋眯着眼撞肩谈笑,挂上耳垂的珍珠饰物在七彩的光下斑斓。
敞门的酒吧呜嘟传出低沉的萨克斯音,雾液迷蒙的低音如蒸汽一般浸润这座不夜城。瘫坐在门口的摇滚青年甩开喝空的易拉罐,又醉醺醺地调起电吉他的弦。
马路上不时慢悠悠轰鸣过跑车,压稳的马达声像城市一日喧嚣的尾奏。
醉生,梦死。
这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年代。工业与房地产业蒸蒸日上,富得流油的国民能买空大洋彼岸的时代广场。
像被阳光下的泡沫。在那份浮华被戳破之前,一切都那么美好。
路上,街边,所有人都沉浸其中,与身周的绚烂融为一体。
除了两个异类。
粗麻布和服的青年领路,身旁紧紧跟着一个抱住自己猛瑟瑟发抖的女孩。
格格不入,像时代的掉队者。
林森的原身就是个这样的人。
小林森,今年二十四岁,出生于千叶县的某个议员家庭,是家中的第二个儿子。
按理说,依这个出身,小林森在日本至少也算个上三旗。
不过很可惜,小林森的身上有一个不太合适的小标签。
他是私生子。
因为母亲早逝,童年时期的小林森无依无靠,每天一睁眼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打小起,每次吃饭,他都只能挤坐在最末席。
由于很少得到关注,他从未受过夸奖,可一旦犯错,换来的却是风暴般的责骂。
小林家主那张恐怖而严肃的脸,边上家人们冷漠的侧颜,成了小林森童年最大的梦魇。
这样的生长环境下,小林森变得愚笨、懦弱、敏感、动辄受伤,塑造了滑稽的讨好型性格。
可低眉顺眼没有换来家人的关爱,只招致更大的厌恶。
缺爱的孩子,反而受尽白眼。
为了得到认可,小林森只能另辟蹊径。
经过努力,他终于得到了一张由权威机构颁发的证书。
由医院开具的抑郁证明。
可谓没有技能,只能培养寄能了。
最终,在成绩不合格大学肄业后,被认定让家族蒙羞的小林森便被半赶出了千叶,带着笔不多的安家费四处漂泊,最终流落到东京。
本来吧,虽然被赶出家族,但拿到一笔安家费的小林森也还算有点小家底,找份工作谈个恋爱结个婚好好过日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着满街漂亮时尚可爱的女孩,小林森的心中也理所当然地再次生起了被爱的憧憬。
可惜当下恰逢80年代。这个时代的不少东京女子,对于未来会共度一生的伴侣,稍微有那么一点小要求。
共计完成了三次比较单向付出的恋爱之后,小林森喜提了三个身份称号。
“车夫、饭票、ATM。”
并且,虽说是有三次感情经历,可实质上他连人女方的手都没牵过。
除去被PUA并榨光所有财产之外,小林森在精神上也同样遍体鳞伤。
他搞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绝望地得出自己似乎不配被爱的结论。
忧伤浸透他的脸。
租上老旧便宜的公寓楼躲藏,过上年过半摆的日子,浑浑噩噩,不知何往。
终日摆烂,沉迷赌马。背上外债,却不敢再向家族求援。走投无路绝望之际,只有寻死。
直到一个女子的出现,让小林森灰暗的人生亮起一道光芒。
是之前在他家工作过的一位年长几岁的女佣小姐,其貌不扬,温和心善。
偶然相认,和他聊天,常来拜访,帮他整理一团狼藉的公寓,甚至赠他一套和服。
从未受到如此关怀,小林森渴望爱的灵魂又一次被点燃了。
深陷暗恋的他竖起笔杆子开始创作,将那份爱与倾慕全部灌注其中,打算向各个出版社疯狂投稿,想向世界宣扬他突得的那份幸福。
他开始想尽办法填补背在身上的债务窟窿。他将那套视如至宝的和服一遍又一遍的清洗,熨得平平整整,期待着夏天的花火大会到来。
结果,在这个还未转暖的寒春,没有等到那浪漫的烟火,却听到了对方结婚的消息。
薪火烧尽了它最后的一分热。万念俱灰之下,小林森投江而死,便宜了林森这个在另一个世界的烟火声中沉江的倒霉蛋。
“......”
怎么说呢,算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吧。
可怜在命运多舛,人生中极度缺爱。
可恨在太过软弱,随波逐流,从未想过为改变现状做些什么,永远坐等命运的馈赠。
最后的结果是,把一个生在贵族家庭,成长在黄金时代的天胡开局玩成了这样一个鬼样。
也是没谁了。
对记忆中的这段抽象的前半生,林森持不置可否的态度。既不同情,也不嘲笑。
但摆在面前的烂摊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背负债务,住在破公寓,一分钱都掏不出来,和乞丐一样又冷又饿地走在繁华的街头。
“把号玩废了再让我接手是吧。”
但能咋办嘛。
来都来了,赖活着吧。
想着呢,林森转过头。
冷得直打颤的女孩身着款式相对土气的衣裙,在打扮潮流的路人不时投来的异样眼光中蜷缩。
继承的记忆里,这种打扮的年轻人一般都是那种乡下来的东京漂。看穿着就知道混得不怎么样,显然是穷哥们中的一员。
倒也正常。哪怕繁华如泡沫时代的东京,依然有很多她这样淹沉在时代浪潮底部的局外人。
为了更好的生活怀梦踏上朝圣般的旅途,本以为奔面而来的是精彩而绚丽的霓虹灯彩,最终却挤在湿冷的公寓甚至地下室里苟且了半生。
幸福的时代也从不乏不幸的人。
加上之前含糊透露的受过情伤的经历,选择自我了断倒也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难免有些同情。
但同情也好亲切也罢,两人关系一定止步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本质上,人的悲欢不相通。
于是,在一处填满漂亮彩灯招牌的十字路口,青年人和女孩默契地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敷衍琢磨几句这个国家常见的装模作样的道别词。
“伊藤西果。”
只记下这么个名字。
便就此别过,孤身一人。
骤然间有些恍惚。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国家,陌生的人。
有那么一刹那,被五光十色包裹着的林森有些迷茫。
身边的轻食酒吧内音箱奏鸣,Citypop的节奏舒缓而慵懒,像城市夜晚的安眠曲。
不远处还有一家老式的居酒屋。买醉的中年大叔勾肩搭背地掀开门帘,不甘示弱般引吭高歌含糊不清的酒谣。
乱花渐欲迷人眼,不知何去何从。不过,有点倒是确定的。
没钱,哪家店都进不去。
还搁这看呢,再别说了。
哥们,烂命一条。
身上一个子都掏不出,连果腹的晚餐都要人小姑娘出钱。
丢人。
“还是回家吧。”
第三章 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
公寓楼里静得有些可怕。
爬楼梯的途中,林森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风从夹层的窗口呼啦啦地涌入,是城市施舍给底层人的几口吐息。
租住在这座便宜公寓楼里的居民大多是些随薪锁欲的打工人。漫漫长夜,他们正与关于财富和幸福的梦想一起沉睡,蜗眠在这栋方正的棺材中。
借着朦胧的月光好容易认准自己的那间屋子的门牌,林森弯下腰,从脏兮兮黑乎乎的地毯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
还好原身多年来一直养成把房间钥匙放在这里的习惯,哪怕决定出门自杀时也用肌肉记忆执行了这一操作,不然现在的林森可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赶紧换掉湿漉漉的和服,冲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老式的热水器功能不太行。存着的热水消耗完后,喷头里呼啦啦喷着的只剩下一片冰凉。
不舒不服地擦干净身体,换好衣服溜出来,坐在床上的林森却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抖动。
“阿嚏!”
得,估计是感冒了。
一桶翻箱倒柜,却只整理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稿纸——是原身留下的那些准备投稿的遗作。
药瓶子倒是有不少,不过都是安眠药,有几瓶还吃得差不多了。
原身曾有试过用安眠药自尽。但因为既想死又下意识害怕那种窒息痛苦,所以好几次不由自主地控制了剂量,导致睡了几天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饿醒了。
像胆小鬼总会被幸福刺伤,懦弱的人连死亡都不敢面对。
可怜人也有可恨之处。
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饿着肚子发抖,家里面却连一枚能叮当响的硬币都搜不出来,更别提什么纸钱了。
摆在林森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硬熬等死,或者,求助。
事实证明,在饥寒交迫的折磨面前,体面简直一文不值。
没有过多的犹豫,林森站在邻家房门面前,咣咣开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