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让某个心怀真挚的人受伤,亦使她的坚持和困兽之斗显得滑稽。
于是,她此时此刻示以了伤口的痂壳。
可林森反而感到了庆幸乃至感激——因为,也许,正是在这种状况中,他可能才有机会整理清楚两个人之间纷杂的事情。
给彼此一个最终的答案。
笹川理芽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
正因如此,不论如何,她一定能听得进去交流和沟通。
心中这点愈发清晰时,嘴上就发出显著的啧声:
“感觉心思不正的不是我吧。意思,如今诚心握住手感谢夜宵和夏衣都要被当成心怀不轨吗?”
“表里如一做不到,嘴硬君只能退而求其次博得一个上下如一的美名了?”
“怎可凭空污人清白。一开始只是意外,你看我现在有任何兴奋的样子?”
“...毕竟确实是无趣的身体,以至于兽人君都无法激起野心。”
然后青年人被女编辑撇嘴的表情逗得没忍住笑:
“立体防御是吧。进则不知自制,退则身体无趣,话都给你说完了呀。”
“毕竟,事实的确如此。”
如此叙述着,笹川理芽弯下腰,抚上边上凑上来的橘猫橙汁的脑袋。
小家伙和人熟得很快。吃完由她倒上的猫粮,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朋友。
此时此刻,俨然一副撒泼打滚撒娇的姿态,瞬间勾起愉快的情绪,冲淡有些复杂低落的心思。
或许,等到这最后一百天的垂死挣扎后...可以试试看养一只猫?
她瞬间生起几分带着忧郁的盘算。
只是,想法刚刚萌生,一切却被耳边的下一句所打断:
“说起来,要不要出去逛逛?”
“。”
猛然被抓住手腕拉起来,好容易站稳身形后,笹川理芽扭过头。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男子依然是那种平淡的神色。只是,他侧望过来,瞥一眼被她捏在手中的瑞士军刀:
“突然想吹吹海风。”
“神经质君总是有奇怪的躁动。”
沉默之后,她将道具放回口袋中,“想借此转化压抑的生理需求?”
“你非要这么认为也没办法。不过,除此之外,好像记得谁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
“......”
在她的注视目光中,面前的他清清嗓子。
轻声开口:
“想找个人陪着凌晨去看海...是谁提到的愿望来着。一听,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清楚。”
“是哪个文学家吗?”
“没听过。”
笹川理芽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没听哪个文学家讲过,想要凌晨一起去看海。
但与此同时,她也说谎了。
在前一句。
因为——
[总会愿意去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凌晨陪着我去看海。]
这是年少的她曾写下在某张纸上,认真放进铁盒里的愿望。
在某个晚上,只被某人匆匆偷瞄到过一眼——
回忆到这里,她的身体一下子晃动起来。
被扯到了屋门口的位置:
“你不是嫌弃我兽念难耐吗?来帮忙监督我吹风冷静冷静吧。”
第八十九章 卑鄙小人
林森其实会开车。或者可以说,开得挺不错。
但某个向来或主动或被动遵循着世界交代的规则的女人,却有那种挺有趣的执拗。
尽管走的是不会有交通监管人的路段,却还是在开车时牢牢坐着负责掌握方向盘的主驾驶位。
坚持要把林森赶到副驾上,像那种明明手上什么事都帮着做了,嘴上却要发出嫌弃声的家伙:
“我没法,把车子交给一个没有经过官方驾照考试的,不靠谱的笨蛋。”
“说起来,前些日子和你送去修车的时候,不是建议你尽快找机会换掉这辆老东西吗?还开着么。”
不得不说的是,七八十年代的工业制品还是真是耐用。
老爷车少说也使了十年。经历上次落雨后严重的漏水事件,如今修修补补完,除了内外有些不协调美观意外,还是一条好汉。
想来,也许是当下观念与二十一世纪的差异。这年头,整个世界对出厂的机械制品的目标,还是定在能供人用一辈子这点上。
这年头怀揣着美好愿景的人们可能无法想象,未来,为了顺从产品的倾销目的,一切工业制造的寿命都会潜移默化地往十年甚至五年的节点靠近吧。
思索至此,自觉已发散得有些远了——
林森就收起遐思,洗耳恭听起身边的司机小姐的新言论:
“还很好用的东西,没必要丢弃和置换。”
“我怎么记得,刚认识您那会,您吩咐保镖往外丢的衣服都是按箱记的。”
“以前是以前。”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再者,那些东西,本质上并不属于我。”
乍听起来是让人有些迷惑的话,但林森却明白她的意思。
曾经还在笼中的她,看似风光大手大脚,肆意消费不计代价,丰衣足食堆金积玉。
但本质上,那时的笹川理芽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笼子的所有人,用来装点打扮商品的漂亮装饰。
看似所费不赀。然而,若要剥夺,亦只是一句话的事。
笼中鸟想清楚了这些门道。本就不是她的,再珍惜也无用。所以,干脆铺张着挥金如土,只当做慰藉。
可如今却不一样。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完全属于她自己。
只有面对实实当当握于自己手中的东西时,人才会遵从本心地去做珍惜还是浪费的决定。
所以,林森由此得出的某个结论,就相当反常又相当正确——
“理芽小姐还真是个勤俭持家的人。”
是早有端倪的现象。毕竟,只有这种性格的存在,才会在之前某日,算出日常开支“只够”使用几百年时,而焦虑到向自己倾诉。
太节俭了理芽女士。
只可惜,正主对于听得的评价式发言的关注重点,完全是另一个方向。
“请不要用如此让人反胃的吐词方式对我进行称呼。我名字的后两个字,正被狗嘴君脏秽不堪的口舌污染。”
“哇。”
总感觉,某人此时像一只不知为何激活了应激反应的刺猬。
像使用完剑舞的宝可梦,毒舌招式的攻击性都得到了加成。
想到这里,没什么犹豫,林森就决定去触碰这份困惑:
“感觉你今天意外有些特别嫌弃的意思。”
“是吗?并不觉得。倒是,心术不正君现在给人一种蠢蠢欲动的恶心。愿望之邪恶,可与曹髦身边的司马昭相提并论。”
“有吗?”
“想起之前某人对这幅低贱身体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果然,饥不择食的古成语是种极为贴切的形容。”
她看起来还在印象着不久前身体上遭受的侵扰。却不知为何,似乎以此作为受辱的体现。
表达咬牙切齿的发言:
“前倨而后恭...”
“别思之也别发笑了。”
林森发出叹息。
到这里,大概也搞清楚了。
她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不仅是最开始将她当成伊藤小姐时的亲密动作,还有后续继续尝试把握她手腕的动作。
显然是有混乱的想法在其中的——比如说,认为自己是因为身体未被压下去的焦渴,才对之前毫不在意的她生起兴趣来之类。
也许,是有一种被当成什么用之即弃的工具的极度不满的。
虽然不知道这等误会是如何产生的,但此时此刻,在对方心中有所归结时,估摸着是不好解释清楚了。
继续开口纠缠这档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谁让哥们之前真的装模作样得太端正了呢?
对于咎由自取的事情,林森从来不会去为自己辩解什么。
反而笑起来,愈发为某人的这份可爱的别扭直乐。
直面她扭头甩过来的瞪眼技能,伸手扭开车载电台的声响。
并不出意外的是后世蒸汽波风格所怀念的音乐本体:
“果然还在CityPop啊。”
笹川女士则进一步将林森的这份感叹深化为砸嘴动作:
“能调小些吗?”
“不喜欢?”
“并不理解,为什么这种音乐会受欢迎到大街小巷都在播放。就我而言,耳朵听到起茧也无法体会其中的乐趣。”
其实,对于女编辑来说,不理解倒是正常的。
毕竟,她从没有如其他俗人一般真正享受过这个时代惯有的生活——
在这个岛国高速城市化的黄金时代,恰逢北美文化席卷世界。
来自各个小城市的年轻人涌进东京,走进窗明屋净的写字楼,拿好丰厚的工资,住上小巧舒适的高档公寓,穿着精致时尚的职场套装,驾起汽车开着音响,随心所欲放着诉说惬意的城市生活和爱情的音乐磁带。
还有广播电台的主持人小姐娓娓道来,品评着各国的都市文化,讲着东京的爱情故事。
在这新锐国际城市天堂般的色彩灯海中,生活仿佛如建筑上斑斓的广告牌一般多彩。
在这个瞬间,一切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都被保留,录进这千篇一律的闲适地诉说着浪漫的慵懒音声中,装进以汽车、大海、泳池和都市建筑为封面的专辑的封面。
没有怨气、没有孤独,没有悲哀的故事,只有朦胧的畅想。夜间开车驶在海边的道路上时,仰头仿佛要与星辰共舞。
没人会想到,多年以后,面对失落的三十年和呼啸的时代冷风,日本人对于都市美好生活所能想象出来的一切幻梦,仍旧局限在这份短暂的回忆之中而不得突破。
那会是最后的刻在基因中的深刻的集体记忆。甚至于,哪怕现在,身在这时代中,都能在酒醉的模糊中,从女歌手懒洋洋的唱诉中,感受到隐约的美好。
一如播放曲目中所念的歌词所言:
[留下凉爽的余韵,好似玻璃杯里融化的冰...]
只是,在这份奔行的美好中,有个人一脚踩下了刹车。
将车短暂靠在路边。
而后,抵达目的地的女人伸手扭闭了向外播散着徜徉感的音乐,给出最后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