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将手中吉他猛地塞给身前之人,然后,起身,摇摇晃晃地冲进厨房。
在空气中还未消散的鱼腥味中,拧开水龙头,用手捧起,狠狠清凉了一下颊边的温度。
好一会。
才嚼碎嘴中的一直泛着甜的糖果,咽下,长舒一口气。
扭头,没好气望一眼拎着吉他赶过来的某人。
“啥情况?”
“所以,第一次就这么没了啊!”
“啊?”
“第一次,和...男声合唱!所以说,不要自说自话地用和声加进来啊!”
“哇。所以每次能不能不要讲话讲一半。很哈人的青山。而且,这本来就是第二句的标准和声。”
女孩却不回这句话,只是瘪起嘴瞪一眼某人。
真是...这就是自称的零恋爱经验吗?
明明这么会展示自己的魅力...
又或者说,是我太过于...因为...
内心腹诽,表面却渐渐恢复正常。
就长舒一口气,又斜过去一眼。
最终,还是没忍住地开口:
“再试一次吧。关于和声...”
关于,一起合唱这件事。
第十九章 我是冤大头
兢兢业业的业务员松下最近过得不太开心。
是一种多方面的诸事不顺。比如,生活,比如,工作。
这一整周,他未能好好睡过一场超过八小时的大觉。
而算上昨晚,他更是已经连续加了三天的班。
周五,加到周末。
人都要没了。
为好几笔订单磨得掉头发,做纸质报告之余,还要和各家供应商扯皮。
直到今日午休后,才能稍微缓缓,借外务由头出了业务部写字楼,上到新宿街区散心。
虽说,巧合,姓氏与自家工作单位的品牌名一模一样。可实际上,他自己哪怕往上数祖宗三代,也和创立自己所在公司的,那个传说中的“经营之神”松下家族没有任何干系。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出生在东京郊区,上了个普通中学,考了个二线大学。
硬要从那根本写不满五行的履历中摘出特别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六年前的曾经,以大学生身份加入成分复杂、多为暴走族的古世代街溜子组织——竹之子族。
全程历经这兴盛于八十年代初,巅峰持续一年多的文化现象。
但这显然不是能昂首挺胸讲出去的故事。
尤其是,下班后惯例的应酬闲聊中,同事间装模作样互相聊起过去的日子时。
“哎呀,我读大学那届,简直就是奇迹降临!明明是机械与自动化专业,女生比例竟然还高于男生!和家妻,就是那时候认识了。”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那会很多高校间联办了不少科技竞赛。只要你稍微有点成果,挑个竞争不那么激烈的比赛,奖项真是嘎嘎拿!在下不才,也就靠投机取巧得了两个水奖...哎呀哎呀,不足为提啦!”
“说起来大学真是增进视野的地方。当时我经济系的老师和我讲,家里有额外房产的要慎重了。过几年,经济大势将如期而至!后来,我就按住了当时父母卖掉一套东京房产的心思。等到了现在的话...哈哈,换了一套全新婚房等着它的女主人!”
在诸如这般话题中,松下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会是举杯赔笑脸转移话题的那个。
没办法。
“哥们大学时可是精神小伙领头羊,每天街上带着十七八岁后辈们大跳前瞻版广场舞,昂首挺胸面对老登们‘垮掉一代’的议论!,没想到吧?”
这种话,若在那般正经氛围中讲出来,总觉得有种奇怪的幽默。
罢了,罢了。
曾经的竹之子大侠被迫隐姓埋名相忘于江湖,主打一个大隐隐于市。
但讲实话,松下其实不后悔那段生涯。
每个人有度过年轻岁月的方式。对于那些同事而言,这段时光是功成名就前的积累,是足以吹嘘的谈资。
可对松下而言,那是独属于他的青春。
他怀念那样的日子。轻狂,无畏,不必在意旁人看法,纵行自我的规则。
那可能是如今学会循规蹈矩的他再也拿不回来的一种勇敢——
不过,到此也差不多得了。
人终会长大,也能够认清自我。把年轻的自己如尸体般弃于床下,的确是理智的选择。
但,其实,松下的心中其实一直还藏着一团火。
他松下,从来没有放弃成为一名伟大的作曲家和舞蹈家的理想。
虽然这件事情已不现实,但不妨碍,一个小人物在每天晚上的梦想中,依旧率领虚想出来的乐队成员们,尽情演奏。
但已是社畜的上班族,也并非某位梦中得歌的曲抄仙人。梦境里的演唱会,使的当然是现实中的乐曲。
不过,曾是竹之子的男人早脱离了高级趣味,喜的也不是什么阳春白雪。
难得有出门摸鱼的机会,也就没打车去缩减已租卖给公司的个人时间,反而颇有闲情逸致漫步着启动,奔向曾是专属地盘的那条街——
东京新宿秋叶原主干道,向来有条规矩。
周日太阳当空后,直至落山前,摩托不过,车亦不通。
交通禁止之领域展开的期间,绝对是行人的乐园。
坊间便起了个恰当的名字,唤之步行者天国。
而众所周知,国有国民。
一片会在固定时间保持稳定环境的地盘,其上必然滋生稳定的势力。
六年前松下念大学时,这里当之无愧是竹之子族的领地。成群结伴,拎个音箱勾肩搭背就起舞,任由其他步行人嬉笑怒骂,乐而应之。
但有句话讲得好,王权没有永恒。
如今,曾风光无量的竹之子为后浪拍死。如今此地新的巫妖王,多是追求复古的五零族。主打一个读不完义务教育的纯真之叛逆,东京海岸real摇滚——开玩笑的。
但总而言之,聚焦此地的文化现象由当初竹之子们的自娱自乐,进化为集聚玩团的街头表演。
不再是竹之子兴盛时期的放飞自我,而渐渐变为毛遂自荐兴致的表演。
讲得通俗点,就是,在这里的活动家们,开始做起了白日东京梦。想着在这如梦似幻的盛世,被哪家公司相中,乐队出道,出专辑,赚大钱,广销海内外,成为当之无愧的大明星。
只是,对此,松下是不屑的。
看看服装店前那几个摆弄电吉他和贝斯的毛头小子吧——以为用初学水平摆弄几个音符就算是原创曲了?
还有那副急着把自己兜售出去的嘴脸——竟煞有其事在鼓前面摆个收钱的帽子。这水平也敢自称街头卖唱的?
下贱!
急于求成的铜臭味,都快溢出来了。
松下就莫名有几分痛心疾首。想当年,竹之子们背负“垮掉一代”、“本土朋克族”的偏见,硬生生靠着集会活动时热烈的心,将议论批评转化为一种舞团歌团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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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名为冲田的佼佼者为人相中,凭竹笋族身份,以一部《3年D组金八先生》出道走红,为全国家喻户晓。之后,步行者天国就开始有星探出没,发掘出许多有天赋的种子。
结果,前人栽的树,就被现在这群鸠占鹊巢的家伙如此糟蹋?
松下当然承认,如今于这秋叶原主干道活动的地下乐队中,确实有有潜力的璞玉。但大部分,不过凑个热闹,唯一作用,也就是以劣币之姿驱逐良币。
呜呼哀哉!
好好的步行者天国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有这些虫豸在,这本来的理想乡怎么能好呢!
强烈的忧心感,使松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一张打印海报,啧啧摊展开来。
又叹口气。
有些事情,就怕人比人之对比啊。
遥想曾经,在天桥下见到的那个女歌手,和她的小伙伴们。
多么纯粹,多么不染。
不仅不装模作样摆碗收钱,还往外赠送漂亮的海报,与一看就很用心设计的纪念小卡片。
虽玩的是风格有些老的民谣,每首却能听出用心。甚至,很容易就能察觉出,并非对经典民谣风格的老调重弹,而是能从中感受到一些流行、爵士甚至摇滚的新元素。
显然,是有很费心思去搞创新的。
这,才是搞音乐的态度嘛!
啧啧赞叹着,松下却再次长叹一息——
妈的。这几天意外加班,也就导致,当初作的去那家指定居酒屋听歌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越琢磨这件憾事,就越觉得难受。
直到最近,松下才发现,当初从那位自称青山夏至的女歌手那边听到的旋律,细细品味起来,越来越上头,越来越难以遗忘。
绝对,是那种后劲很大的歌。
而更让松下难以忘怀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还记得他的脸和他的声音。整个,一如民谣歌手的青山的曲子。初见初听,平平无奇。可当同样的音色和画面在回忆中翻滚起来的时候,越来越觉得潇洒,越来越难以忘怀——
可别误会。
松下拥有正常的取向,也有一位正暗自倾慕着的女同事。
之所以对那个男人印象如此深刻,可能得归功于,当初那位青山桑正式开始街头演唱会时,调试麦克风的试音环节。
在女歌手因第一次多人表演害羞地捂住脸深呼吸调整的时候,他站在话筒前,随口哼唱出了从未听过的一小段音曲。
似乎,只是简单地在测试话筒。
可是,时至今日,松下依旧能清晰的记得他以平静的表情,随口念出的每一个罗马音,每一个曲调的转折。
以及,那两句每天晚上的梦中演唱会时,都会被自己拿来放在关键部分的歌词:
[扭曲而伤痕累累的春天,拖着未注射麻醉的步伐...]
[身体里回响着的,是坚强活着的呐喊...]
松下不是个太有文化的人。所以,对这两句词,他从来只有一个评价:
善!
尤其是,那个男人唱出来的方式。给人以故事娓娓道来的感觉。
可是,最可恶的是,念完那两句后,那个家伙,居然就噤口不语,把话筒让了出来。明明,往后可能会越来越精彩的...可恶!
松下很确定,这首歌绝对是那个男人,或者那位女歌手青山的原创。因为,那一次演唱会中的所有乐曲,都是闻所未闻。既然如此,就亦不会在试音阶段用上别人的歌。
他真的太想太想听到后续了。他有强烈的预感,那一定是一首关于青春和燃烧的曲子。而那,亦正是心中还有火的他,想要的。
但是...藏起来了,那个男人!不给别人知道!
越想,心越痒痒。
以至于,面前这初出茅庐的见习摇滚乐队发出的噪音,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好容易逃离,找一个安静的位置,才舒服些。
却发现,身前出现一个为人群包围的小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