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然后,没等女孩再回答,青年人突然叹气:
“其实,更多是怪我准备没到位。之前第一次街头表演,包括之后偶尔巡演的时候,和私下练习的时候,都是一首一首来的。期间,有很长的休息互动时间。结果,这次,因为时间紧,所以把歌都排到一起,只留了一段十来分钟的中场。”
主动将责任揽过来,大概也是一种缓解对方压力的办法。
林森就继续讲:
“本身,咱们这次准备的歌难度就偏大。而且,流程还排得太紧,也没留住更多休息时间。还记得中岛上次在札幌的演唱会吗?两三首连续的高难度歌曲中间,有穿插了一位助场嘉宾的翻唱。这就是排歌上的小技巧。”
“这些都是很基本却没被我考虑进去的。硬要说的话,这次算是我全责。全都是,我的错。”
这种操作好像起了一些效果。至少,女孩的心思一下从自责、难受,变成了试图辩驳:
“不,也是我基本功不过硬...”
“你再这么自怨自艾,我就更愧疚了。真的,我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怎么可能是小林的问题...啊。”
最终,看见林森煞有其事抬起手掌时,青山小姐立刻探手抓住了那只手腕。
就突然有些哭笑不得。难过的心情,一下子压下来些。
表情变成了苦笑。
虽然还是有些低落。
但望过来的眼神,已闪起通透光来。
看起来,成功把泪水忍了回去。
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嗔意:
“小林,真是。不要一下子就胡搅蛮缠成狗血的苦情戏了啊。”
女孩还无法适应哑掉的嗓子。连着哼了好几下都清不掉那种久居的浊哑感,难受得蹙起眉头。
林森带着她到一个小小的十字口,找到一台售货机,挑出一瓶葡萄汁。
“看起来,今天的夜宵得从红烧鱼换成清蒸了。”
林森向来是要很坚定执行自己说出来的话的人。
于是,收起湿漉漉雨伞赶回到出租屋时,就直奔厨房。
清甜的清蒸鱼很快出锅,还配上日本家常的味增汤和一点点米饭,搭配冰箱里剩下的寿司卷。
夜宵时间,食不语。
但,过程中,思考仍没停止。
“好像,青山,我们选作的歌,确实是有那种难度过大的问题。”
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往后的歌曲,录制时,大部分时候基本是由制作人,而非歌手本人来把控的。
高难度段落,有时候会一句一句去录。
从经过调音、混音甚至偶尔的升调制作,到最后进行再混编之后,歌曲才算完成。
而由这种制作方法录出来的歌,本身曲调就会偏高。甚至,歌手本人现场演唱时,基本会作降调处理。
在和青山小姐分享这些异世曲调时,林森却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几乎将原本的音调全都保存下来——会发生这种事情,大概得归因于这个女孩在声音上的天赋。
她是真的在演绎整首歌的时候,始终将音调维持在很高的程度!
可再强的嗓子也不是铁做的。表面坚强元气满满的青山小姐,也不是真的铁人。
今日事算是一个大教训。
高强度表演时,应该适当混入一些轻松愉快的曲子,而不要一直上强度。
否则,轻则如今天这样出岔子,重则毁掉嗓子。
林森依稀记得,前世有一位乐队的主唱,就是被高强度演出弄坏了嗓子,甚至到要动手术的地步。那之后,演唱效果一落千丈——
想到这里,结合今日,不由得冒冷汗。
“青山,我马上找些轻松的曲子。”
谈到,就立刻做。
马不停蹄的,林森找来稿纸,迅速开始在回忆中搜寻一些曲调和难度都偏低的歌曲。
为方便筛选,荤素不忌。
很快,纸上竟同时出现片假字、汉字、英文字母乃至拉丁字母,乱七八糟,有些无名,只是寥寥几句歌词,已有些无词,只有一名。
乱七八糟,却成功勾起了屋内另一人的好奇心。
于是,埋头苦干的林森突然感觉到右肩传来压迫感。
好像是,一个脑袋搭上自己的肩膀。
还有一双小手隐隐要环上身体,却处在某种模糊的界线。并没有真的抱住,只是搭上背。
然后,是温热的呼吸慢慢蹭着脖子。
青山小姐真的很喜欢吃糖。
夜宵之后,喝掉带回来的半罐葡萄汁,又塞了一枚苹果味到的果糖。
于是身周的空气莫名跟着染上这种氤氲的清甜味,使人的心情下意识愉悦起来。
不过,仅限于此。林森的内心,并没有更多的波动。
反而轻轻一耸右边肩膀。
“压着我写字了!”
“嗯~”
夏至姑娘用嗓子哼出“达咩”的语调,似乎表示自己还没看完纸上内容。
一时无奈,只好停笔,移开双手,将目前还是半成品的纸张展现在她面前。
罢了,罢了。
由着她去。算是,给一个释怀今天事故的途径。
林森本该放松身体,一斜肩膀,任由女孩的下巴慢慢不能稳搁。
却在听得下一句话时,又一下子绷紧身体。
“蔚蓝如大西洋一般的眼睛,让我像泰坦尼克一样沉溺...好漂亮的句子。”
这是女孩讲出来的话。乍一听,似乎是平平无奇的一句。
只让甜甜的水果味道随着吐息萦绕在鼻尖,让人脖子泛痒,下意识想微笑起来。
关注的重点却不再能是当下奇怪的暧昧气氛。
因为——
刚才那句话,念出来的方式,并非常规的日语。
而是,对写在纸上的一句英文的复读。
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是——
“好有感觉的吐词...”
此时,她的嗓音沙哑,却不能遮住这句念词中的韵味。
发音不是特别标准,却完全没有这个国家通用的日式英语中的那种黏黏糊糊与滞停感。
清新,随意,甚至带些俏皮。
具体体会起来,竟像是听一个母语者在玩俏皮的吐字花样——
林森因此瞪大眼睛。
斜过目光,近在咫尺的是一张侧脸。好奇而通灵的眸子一眨一眨。
“青山的英语,好像很好?”
不知怎的,林森突然感觉到。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一如奥德赛诗篇中,船破碎后余下的最后一块木板。
命运背刺之后的,眷留。
第十八章 我们共歌一言
“其实,一直没正经学过英文。”
林森的提问,像个引子。
于是,女孩搬来椅子坐在了他身边,却未第一时间直接回答有关英语能力的问题。
而是,谈起学生时代那些可以絮絮叨叨许久的旧事。
那时的她,还是个很内向的中学生。
但再如何,孩子心里,总有一颗当大明星的心。当时,希望能在学园祭上表演。
为此,中学生少女抱住当时还未娴熟的吉他,将一首很简单的经典民谣翻来覆去练了一个多月。
却最终在临门一脚时退缩,在班会课上的报名环节中,低着头,完全不敢举手。
“没想到吧!其实,以前,完全是那种很内向很害羞的小孩子。”
此时用大咧咧语气讲话的青山小姐,正对林森开心笑着。
灯光下,闪烁的瞳孔中倒映着回视的青年人的影子。
遗憾是,某位倾听的正主却依然平静着脸色。
再开口时,重点依然未变:
“所以青山的英文发音为什么和大部分日本人不一样?”
“小林真是!就完全不关心我学生时代的往事吗?”
青山小姐急了,一拍林森的手臂,“真是,明明是这种,好感度达标的好友,好不容易和你吐露从不告诉别人的秘密的刺激情节...”
“倒不是不感兴趣。不过,有句话叫,饭一口一口吃。听故事,也是一样。”
“嗯...”
青山小姐叉起腰。
然后又被林森的下一句直接破防:
“再者,你要用现在这个哑了吧唧的嗓子和我绘声绘色地和我朝花夕拾吗?”
“!”
这下好像是被打击得真起了脾气。扭过头去哼哼好一会,才扭头回来瞪一眼。
不过,最后,盯着青年人那惯来的表情,又释然地叹气,再突然被自己方才的置气逗笑。
和这个看起来是个摆子,实则正儿八经且心细的家伙计较,肯定是,自讨苦吃吧。
摇摇头,就也开口,盯紧了重点方面去讲:
“我中学时的英语老师,有特别特别重的关西口音,算是那种我们关西学生都会听不太懂的很偏的方言。”
“而且她教口语的办法,也是那种...嗯,很日本的教法啦。就是把单词拆成五十音来念。有时候课堂上,我们班上同学都分不清她是在讲英语还是日本话。”
“结果,这么教到后来,班上的每个同学,都不怎么会口语。不过,英语嘛...只要考试卷子做过关就可以了嘛。所以,大家虽然吐槽,却也都没提什么意见。”
当时还是中学生的青山夏至,本来也是想着这么混过这项语言的教学的。
可是,在毕业前的某一节课,那位老师却突然带来一台录音机。
那时在乡下的中学校园,这显然是稀罕物。
于是全班同学被勾起好奇心。围聚在讲台前,听着这位老师按下播放键,奏响了录进磁带中的音乐。
那是一首英语民谣。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纪。
能为这名外语老师所得的原因是,在六十年代中期,这首歌被一位新泽西州的歌手重新编译,作为一部名为《毕业生》的电影的插曲。
“我还记得,当时那个老师很感慨地讲,喜欢上这首歌,不仅是因为它是那部爱情电影的主题曲。更重要是改编之后被赋予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