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不过,说实话,林森心里也清楚,这只火烈鸟虽然可能真的很喜欢这种和朋友相处的感觉,但也绝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地发出邀请。
大概,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心思。比如,某件要谈的正事。
而事态接下来的发展,也可称一句果不其然。
匆匆渡过正午半小时,帮忙清洗掉碗筷,林森被领到书房,看着笹川理芽打开一个铁盒子,取出一沓纸件:
“今年上半期的各家文学赏的评议机构,对于我们寄出的那些投稿作品,有了一些回复。其中,例如芥川赏与直木赏等大奖项的责任机构,基本态度含糊敷衍,基本能从回信用语上看出,可能连七月份的最终评议会上的提名资格都拿不到。”
“就是说,你还真敢投这两家知名大奖啊。”
“反正就算落选,落面子的也只有丢人君。我,也愿为这种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而开心一下。”
“好好好。”
“不过——”
停止惯例的挖苦,笹川理芽突然话锋一转,“这些不能指望的超级大赏,本来也不是我们的目标。当前,好消息是,几家预想中要拿下的奖项,目前进展都挺顺利。”
笹川理芽就低头,耐心翻找着一封封回信:
“松山文学赏的举办方,回信用词恳切,表达肯定,提名应该没大问题,有争魁机会。”
“白山恋爱文学赏,基本肯定可以拿下。回信中明确有诸如创造性、全新角度等字眼,这种概念在评奖时非常加分。”
“小樽生活文学赏,也表达了提名愿望。但同期有一部评选机构所在的北海道本地的优秀作品,可能争不到大奖。只能退而求其次,争一个附加佳作奖的名头。”
在林森的注视中,女编辑就这么低着头,仔仔细细翻找那数以十份来记的信件,一份一份指出其中可能表达出评选机构态度的只言片语。
语气放轻,娓娓述来——
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吧,这个女人。
投稿范围,基本囊括今年日本本土的各家大小文学奖项。
甚至连海外的一些囊括日文的奖项,也没有放过。
这绝对是一件很费心思的事情——
挑选并寄出稿子,收集回信,通读内容,提取关键词,分析获奖可能。
到最后,整理成明确的信息,在今日这么胸有成竹地讲出来...
不知为何,望着面前女子低垂下的面孔,突然忍不住构想出一个场景:
雨声淅沥的晚上,亮着台灯的桌上,伏案的女子披散着头发,抿一口咖啡,用纤的手指拆开一封一封的信件,凝着目光一张一张专注地看...
此时此刻,林森就感觉,心里逐渐泛起一丝丝暖意。
就完全没有打断身前的她继续讲述的动作,只看一眼装着那些信件的盒子。
那是一个带锁的铁盒。从透了光的钥匙孔,能看见,无论内外,似乎都锈了好久。
好旧好旧。看起来经历了很长的岁月。
内里还有几沓纸张,暂时没被取出。
是还没取出的其他信件?
不知是否鬼使神差,林森难得没考虑礼貌问题。只伸手,取出剩下写满字的信纸。
却在看清其上内容时,一怔。
[我曾经,也想着飞向蓝天。]
[总会愿意去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凌晨陪着我去看海。]
[照顾我黑色的头发,挑剔的胃,和爱笑的眼睛。]
[浪漫会造访每一个春天。我总幻想能与它有关,常知觉身后有人仿佛在呼唤。可回头时,只有肆虐的风和凋散的樱花。]
[后来,我的生活越来越像一潭死水。]
[笑变成一种奢望和痛苦。所以,我放弃了笑容。]
[我一直是一个人走着。风来了,就慢慢走。雨来了,就躲着走。打雷了,就捂着耳朵走。]
[我讨厌孤独。可如今,我只剩下它。]
[不喜欢午睡。因为,偶尔睡过头到黄昏时,天色微渐晚,无人唤我醒,世界在变得黑暗。]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我也开始,讨厌记下这些事情。]
[所以,我放弃了写作。]
——这是,一张张稿纸上那笔态略显幼稚的文字。看起来,亦是少女时期的遗留。
到了最后一张时,入眼的则是似乎用来垫在盒子底部的泛黄纸张。
上面只有一个字体都歪歪扭扭的词语:
重要之物。
“重要,吗?”
所以刚才那些信,也放在这个盒子里的原因是...
林森没能往下思考下去。
因为,想到这里的一瞬间,一只冰凉小手冲刺过来。
纤细的手指几乎揪上林森的手臂,让皮肤自然传达起悲鸣。
林森就下意识松了下力道。然后,下一秒。手中的纸张全部被夺走,囫囵塞进了它本该存在的位置。
“咚!”
这是铁盒盖子重重砸合上的声音。
林森再抬头,入目的是一张双颊泛红的脸,却很反差地带上无比愠怒和嫌恶的表情。
女人咬起牙来:
“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会有如此恬不知耻的恶徒,未经允许随意摆动他人的私人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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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错。我以为,是没取出来的信。”
“下作,恶心,杂碎,肮脏的变态...”
逐渐红温的火烈鸟,就这么在短短几秒内,用上了毕生所学的几乎所有带有攻击性的词汇。
只可惜,对于林森而言,这些词的真实杀伤力,实在有待商榷。
不过,还是能从其中感觉到,对方此刻的心情的。
也就大方认怂,摆出了诚恳的端正态度,一言不发。
直到某人急促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才重新抬起头。
奇怪的是,脸上隐约的红晕并未消失,甚至,似乎还更深了一些。
然后,火烈鸟一个深呼吸:
“你。”
“您请讲。”
“出去,马上。”
“好的。”
文艺少女出身的笹川编辑,素质终究还是高。
深知对方此时还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加上确实理亏,林森也就一句话都不多说。
干净利落转身,就往门外冲去,让这场本来的信息交流会以近乎中断的方式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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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几天,最少也等一天。让人家缓缓吧。
这么想着,顺手就要带上书房的门,准备开溜。
却在木门即将闭合时,听到一句似乎是压下来什么情绪的声音:
“今天下午,人渣君,还有一个约见要赶赴。”
“这个,当然记得。和东野老师的。”
哪怕这么生气,这个时候还记挂着这种事情吗?
这女人。
感慨着的同时,林森心中也难得生起几分愧意。
暂时压下后,才开口:
“感谢提醒,笹川编辑。一直以来,也很谢谢。为我的事情,你辛苦了。”
“......”
“今天,的确是我不对。如果你有什么惩罚的想法的话,我也同意的。”
在林森落下话音后,好长一段时间,书房中都没有回应。
看起来,在对方恢复正常之前,这种沉默是肯定要继续下去的。
林森也就不再继续发言。只轻轻带上门,赶速外出。
留下背靠在书房的女人,抱住怀中的铁盒,低头,一言不发。
好久好久,才抬头,透着玻璃窗户凝视着连接建筑的天空,不知想些什么。
也就是在这同一片天空下,某家咖啡馆中——
靠窗的一副桌椅前,林森伸出手,握住了面前还是大龄青年的作家。
“仰东野老师大名许久,今日终于得见。”
“五木老师...言过其实了。”
“东野老师似乎虚长我几岁。不嫌弃的话,称你一声东野前辈如何?”
“这个,当然。”
“东野前辈也就叫我小林就行了。”
面前这个有些拘谨的男人,今年二十七岁。
嗓音偏深沉,讲话语气稍显平缓,说话时微低脑袋,目光习惯性地向下,没有主动去找到林森的对视。
很显然的,是那种有些社恐的性格。
面对林森这个某种程度上的社交恐怖分子,反而表现得更像后辈。
甚至落座起话头时,还下意识微鞠了一躬,给林森都有些整不会了。
好在,开口说话时,算是正常一些:
“今天打电话过去时,接电话的那位你的编辑,也姓小林,但,我记得以前好像姓笹川...是尊夫人?”
只能说,不愧是顶级推理作家。发现这种细节并推出有关两人关系的答案,只能说是小儿科。
林森,也只好半默认下来。不过,出于不好在相关话题上过度深入的考虑,很快就用另一个话题盖了过去:
“听说,东野老师的新作《白马山庄杀人事件》没打算继续以加贺警官为主角?”
“啊...是的。”
计划很成功。面前的另一位年长的青年作家,很快被与自己相关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点头承认。
然后,等到了林森抛来的新一句:
“有些可惜啊。今年初东野老师的这本《毕业》写得真好,书中的这位加贺警官也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性格沉稳严谨,重情重义,是个很鲜活的角色。说起来,我隐约有感觉东野老师是有给这个角色留一个会有后续故事的伏笔的,为何要启用新的主角?”
很直击人心的感叹,让面前的东野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面前这位小上几岁的后辈,居然认真读了自己的作品。
很快,这份讶然也就变成了一种共情般的认同。
于是,在林森的注视下,东野突然重重地叹息:
“其实,本来,是要打算以同一主角,续写系列作的啊。”
第十六章 人生的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