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林森没来得及想下去。
因为,肩膀被轻轻一拍。转头,是有些刮目相看的渡边教练。
“小林,很懂球。”
他给出结论。
聪明人一点就通。尤其渡边利明这般大半个人生泡在乒乓中的职业人。
回过神来后,一眼就意识到了刚才小丹羽创造出来的这一打法的价值:
“丹羽的打法,莫非和你有关?”
“可别高看我。”
林森立刻举手施行法国军礼,再伸手拍拍身边的高中生的背,“严格来讲,我只是个帮忙联系训练赛的经纪人,对乒乓只有点粗略的理论见解。小丹羽打出那一球的时候,我心里的震惊可比渡边教练你大多了。”
话题就这么被巧妙地引回了本该是的正主的身上。
“不可思议。”
渡边教练以这个形容词作为评价的终末。
然后,他站起身来,向同样意识到什么而拉着身边的孩子起立的林森,伸出手掌。
无言的握手致意。再然后,渡边教练转身面向丹羽结弦,挺起胸膛,正色,竟像是在对待一位乒乓界的同僚。
“我需要向你道歉,丹羽桑。我怀疑了你的创造力,也低估了你对胜利的渴望。虽然这场比赛未能完成,但你赢得了我的尊重。”
身边响起掌声。带头的是笑嘻嘻的不嫌事大的某位青山小姐。然后,是佐藤助教,队医女士,还有其他的队员们。
甚至眼眶还有哭泣时残留的红痕的小千代也睁着还透些复杂神色的眸子,抬起手鼓掌。
看起来,某位高中生实打实的,依靠自己,得到了认可。
不知为何,是有些感慨的场景。以至于青山小姐忍不住凑过来,抬手环起丹羽结弦的双肩,半抱住这个孩子。
听渡边利明,完成最后那句一锤定音的发言:
“现在,我以教练和俱乐部董事的身份,正式邀请你,加入我的青训队,丹羽结弦选手。”
第八十六章 天赐的礼物(卷尾)
“看,小林,有美女!”
这大概是林森今天第三次听到某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夜东京,板桥区涂鸦满斑马线的十字街边,商场玻璃透彻出的耀光甚至掩挡了路灯之亮头。
要将人闪得七荤八素的光污染却还不止于此。
路边叠挤交夹着几辆起步价便令人望而却步的计程棺材。混乱着的勾肩搭背的应酬客们扶着买醉最过度的那个同伴,几乎架着往后座扔。
好在近侧斑马线跨过一位时尚的丽人。清凉的白蕾丝披衣和同色背心内衬恰到好处的不合身材,薄薄黑裙搭上小皮靴,玲珑而轻盈。虽已是女士的年纪,却还保有几分少女的灵动。
啧啧称奇正起劲时,刚装填完醉尸的出租车咔呲两声启动,与其他待上路的汽车连筑成墙,挡住那道影子,启动喇叭嘟嘟嘟地为煞风景的行为发出趾高气扬的自得声。
于是结伴而行的男女几乎同时一拍大腿。
“诶!”
“晦气!”
只可惜,咒骂只解气而不解决问题。
绕过这商圈与地铁站的交汇口,在水一方的伊人风景早已不见踪影。
青山夏至看起来是更不开心的那个。
伸手搭上林森肩膀,叹气。
“算了算了,真扫兴哪,这帮子出租师傅。这大概也是我讨厌和从来不乘计程车的理由。”
“说得像你舍得过一样。”
“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啊你这家伙!”
青山小姐瞬间小破防,开始笑哈哈地用拳头砸着林森的肩膀,“真是...人总要给自己找些财力所迫以外的理由的啦。就不能顺从我下吗?”
“听你意思,拉着我Citywalk也该是为了这都市生活的情调。”
“那可不。”
像是为自己的说法佐证,扎着马尾的姑娘背起手挺上胸,“在快节奏里的都市享受生活,懂又不懂呀。”
“差点就信了。”
但某点上,青山小姐没说错。都市漫步,确算是东京的一种文化符号。
盛世都会,消费贵得像有自己的独立汇率。哪怕刨去来臭打工攒本的,只算本地的京溜子,也有点吃不消。
打车蹦迪,是人前打肿脸。一月小半时间纵享消费主义胜利,却也有需要向生活投降的时段。
于是凭着精致盛装压马路的习俗随之慢慢出现。讲究一个合理节源,将财帛留给更摸得着的更值得的资源。
比如——街边大晚上还在热火朝天开锅烘焙着的糕品店里售卖的夜宵。
讲究的就是一个东京特色,用价格让外地来的土包子惊皱眉头,乃至伸手把住同伴还在试图往托盘里夹面包的手。
“别加了别加了...够了够了。”
“情调!享受!远远不足!”
“别搞了呀!”
青山小姐是在东京名利场里也从没丢掉勤俭的那类人。
随意找家物美价廉的小食店进去坐下,她抢过来林森的菜单,点了两款最便宜的甜羹,再抢过刚才装面包的纸袋子,娴熟拆开,手指翻动,没一会就折出了一把简单的折叠纸扇,递过来。
“算是替你物尽其用,补偿消费损失了!”
“讲了我请客的。青山有这么心疼我的钱吗?”
“就算别人的钱也不是不劳而获大风刮来的吧。”
“太会过日子了吧。”
“不过,讲起来。最近的小林好像也阔绰起来了。”
青山小姐撑起下巴,瞄一眼面前被推来的装在塑料袋里香喷喷的面包,再盯向已拆开包装啃起来的青年人。
“是这样的。有天走在路上,突然遇到两个举止奇怪的老头。他们把我请到家里,神秘兮兮给了我一张很大额的支票,然后就消失了。之后,就有了一笔钱。”
林森面不改色地如此答。然后,他的胳膊被扭了一下。
“然后你四处吃吃喝喝,购衣换行头,每次要付钱的时候把那张支票拿出来,结果不管餐厅老板还是裁缝铺老板都被你这张支票的王霸之气震慑,倒头就拜,不仅没计较你吃霸王餐穿霸王衣还恭恭敬敬给你请出去?”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家也有《百万英镑》的小说。”
“太博学了,根本难不倒你。举手投降了!”
青山小姐给以一个白眼,算是对搞耍的最终回应。
不过。捧起手中价格不菲的面包,她最终还是笑起来。
脸上是不作假的开心。
“真好啊。”
这是青山小姐今天第十次发出这样的声音。
“感觉身边的大家都好起来了。老虎叔准备抛掉大赚特赚的股票,筹办开分店了,小林也不需要打工了,刚认识的小丹羽好像也可以靠自己拿到人生第一笔青训工资了。”
“都有美好的未来是吧。”
“是!”
“青山你呢?加把劲吧。”
“能不能不要老在这种氛围下提煞风景的话题啦!”
青山姑娘伸手过来轻轻推了一把。
噘起嘴,然后鼓着脸颊,最后又轻松下来,挠挠脸。
“其实,我的话,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吧。但是,更多,肯定也是开心。能见到为生活努力的大家得到好的结果...我这边的话,也可以自我安慰,时运不济嘛!”
女孩甚至自豪地拍拍胸脯,来个递进:
“或者说,直白点,承认能力不行这点,也不是很难的!”
逐渐以挚友处待以后,在林森面前,她越来越无话不谈。
她总是很释然和乐观。以至于,若不是脑海中还有某天晚上她浅醉困觉以后的梦话,就真的以为这个女孩如此坚不可摧了。
但不论如何,生活面前,她始终表现得很勇敢。
“其实,晚上的东京一直很有意思的。小林有了解过嘛?”
“带我涨涨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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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我吧!”
本以为会被领去什么高层建筑里的落地玻璃鸟瞰点,或是哪哪可以见识到漂亮灯光和建筑格局的福地。
却出乎意料地站在了一条甚至可以说普通到有些乏味的老街中。
若硬要讲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源于聚集的人。
挺多,挺杂。
聚在几家还营业着的零售商店前,买着物价相对城市平均值低廉几分的饮品小吃,或三两或十余地靠上人行道旁的铁栏杆,各自地成一派。
“刚到东京的时候,我挺喜欢来这里。”
青山姑娘变魔术般从包里掏出叠得方正的旧报纸,展开,拉着林森找处静僻的树荫坐下。
“很多外来打工的年轻人,一些经济条件不是很好的老人,还有些平时根本见不到的形形色色的家伙,都喜欢聚在这里。这是板桥不是很发达的地带,没什么商业味,于是那些雅库扎也很少来这里打打杀杀。我的话,当时出租屋里憋得慌,什么都不懂心理压力还很大,就有点把这当成放松消遣的来处。”
讲到一半,青山姑娘又压低声音,开始指导着帮助辨认那些人群。
“喝啤酒的那些,是关西来的。那边三个,老家在冲绳岛。和啤酒店老板笑哈哈的两个是北海道人,天天吹嘘札幌的中岛有多么了不起。那边聚在一起下棋的,是住在附近的朝族。这片地带晚上这么安全,没各种各样的极道人,大概也和他们有关。”
算是给林森狠狠涨了波见识:
“门道还真多。”
但青山小姐的分享还不止于此。
她说,真正来东京以后,才慢慢了解这里的另一面。
这里其实不像乡下老家隔壁五金店的悬着的电视新闻里那样,总有朦胧的幻梦感。
她也没有住上传闻中,好像每个来东京的人都能拥有的团地屋子。
甚至,刚刚来到这座陌生城市时,经常七八点才能吃口冷的晚餐,要藏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助喫茶屋的二楼角落,对付一整晚。
这些,她从来没有和家里人讲过。
青山姑娘写回去的信里,总说着,她很好,不用担心。
可时间总是无情之物。像海边涨落的潮水,磨平一切的信心、激荡,热情。
有时候,可能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留在这里是不是值得。
“我会钻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着,永不断电的商场,看着假人身上一件件薄得可怜却用一个月工资也买不上的衣服裤子。再站到仰着头也看不到尽头的东京塔前,看着那一串一串连到了天上的灯彩,不知所措。”
大概,晚上是最敏感和敏锐的时间。
林森悄然察觉,青山姑娘的嗓音,好像有些发哽。
但她尽力掩饰,做得很好。
一个深呼吸,就呼呼地往外吐着抖抖的笑意:
“小林啊!你会有类似的感觉吗?就是啊,那个时候,总会觉得,我和我身后背过来的这把破吉他,渺小幽默得像被从乡下田野里抓到城市里圈养的野蝉。嗡嗡嗡的,自顾自地叫着,被人挥着手就驱赶开。”
“实话实说,绝对有。当时觉得,这座城市,和哥们无关。”
林森平静地回答。
扭头,径直对上眨巴着眼睛望过来的马尾女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