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其实，想法，一直很简单。
从一开始，就是。
她，丹羽结弦，不想输。
不只是，这场比赛。
还有，她的人生。
小时候的丹羽结弦长得太过瘦弱，瘦弱到遭人嫌弃。整个童年，都是沉默寡言的孤寂的边缘人。
她只能看着，身周的同龄人一个个被领走，自己却始终无人问津。
如果不做些什么，也许，终其一生，都会这样消亡在世界和社会的无视中？
那时的她很小，却稍微懂了一些事情，也下定了决心。
于是，在寻常家庭里可以上初中的那个年纪，从未哭闹和提过任何要求的她，在某一个傍晚，于办公室里，站在孤儿院长的面前，在那位年长女士慌乱的动作表情中深深地鞠躬，再弯曲起膝盖，咚地一声敲击上地面。
“我，想出去上学...院长，求求您。”
至今，她生命中的机会很少。
如今所得到的一切，大概都源自于人性中的善。
她没资格挥霍这种在她的人生中无比奢侈的事物。
她没有退路。所以，她只能赌。一次又一次，押上一切。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中浮现一个身影。
那个人——他。
在那个寒风还萧瑟的早春。像一个英雄一样降世，为她驱赶霸凌者。
带她回家，洗热水澡，上药，做饭给她吃。
听她讲述愿望，笑着摸着她的脑袋。
决定，为她而开始奔波...
也许，他的存在，是她命运转折中，最鲜明的一笔——
就不知从哪升上几分力气。
丹羽结弦闭上眼睛，深呼吸。
其实，对于对手这种牛皮糖式的打法，她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可能，贸然尝试，只会带来更快的失利。
但她必须有所改变。否则，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输。
她不想辜负努力。自己的，还有，那个人的。
于是，再睁开眼时候，她握拍的手往桌下一藏，再拿上来时，已变了模样。
“啊...”
聚在渡边教练身后的女孩们发出惊呼。
因为——
“握拍手法...变了？四指并排蜷围，另一端用拇指上顶...横握？”
乒乓历史上，从未有选手同时专精过直横两种握法。过去没有，久远的未来恐怕也难以出现。
两种握法在本质上有巨大的差别，在高水平的对抗中，是绝不可能随意切换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点。
因此，瞧见丹羽结弦的举动，连渡边教练都皱起眉头。
“大劣势下，寻求拼搏的办法，虽然没错。可是，这样子不顾一切地去尝试，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不仅，不尊重对手，也不尊重自己！”
心里稍稍生起几分不满。
“哪怕是吾的乒乓之道，虽鼓励变化，却也不是儿戏！”
本来，针对当下的局势，他是打算悄悄放几分，放到十以上，把这个女孩留下来，盯着她在这里好好沉淀几个月的基本功，再往协会那边推荐的。
但现在，因为这个举动，似乎有些改变主意了。
这个孩子，确实有天赋。然而，某些方面，有些太执拗和想当然，在选手层面上不够成熟。若这样子放她赢，可能会助长这种习惯。
也许，尽全力拿下这局，敲打一下，然后再破格留她在队里，能有更好的提醒效果。
这么想着，渡边利明放弃了有所留手的想法。
握紧球拍，轻抛手中小球，配合蹬地动作利落地出手。
“啪！”
极致旋转着的白球，甚至带起嗡嗡的的破空声，在半空中疾速划出一个干净简洁的弧度。气势之盛，连场边最不懂球的青山夏至都下意识心一提，伸手扯住了林森的衣袖，发出惊呼。
“哇！”
也果不其然——
几乎称得上胡乱更换握拍手法的女高中生接得非常勉强，给了一个很低质量的远台回球。
直接扣杀？不...
不知是否好运眷顾，女孩的回球给了一个极低的弹角。直接扣杀，有触网风险。
已下定决心不放任何一分的渡边教练，顺其自然选择了更稳妥的处理——他一拍近削，给一个快速的回球，以逼迫失误，寻求更好的终结机会。
在之前的对抗中，这被验证相当有效——在老练的乒乓教练面前，丹羽结弦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是，在这次对抗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孩突然摆出一个无比奇怪的姿势。
身体微微前倾迎上这球，她的前臂自然内曲，手腕也随之内转，拍头向下，近乎垂直于球台。保持这般此时代从未见过之转拍角度，她将球拍迎向了来自渡边教练的质量极高的中台球。
下一秒——
来自近乎整个手臂的爆发力凝聚于手腕，向下的拍头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整整一百八十度摆幅的超大旋转。
又是下一个瞬间。白色乒乓球以无比诡异的超高速，在球台上划出一个蛇抖般的又低又快的弧圈，径直敲在对台的中年男子的远侧台角。
“.......”
场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像是还未反应过来这堪称离谱的球速。
然后——
“啪嗒。”
球拍落地的声音率先响起。刚刚才击出夸张一球的女孩此时却跪在地上，低头，用左手捏住自己的右手腕。
却立刻被两个冲过去的身影遮挡。是场边观战的青年人和名为青山夏至的临时勤务。
之后，更多身影围上去——助教佐藤，和其余的青训队的姑娘们。
只留下渡边利明立在原地，目光呆滞。
刚才那一球，仿佛刻在脑子里，让他下意识复现起来。
横握。拍头朝下，瞬间一百八十度的爆发扭转...
这是什么打法？
可是，那恐怖的回球速度，和对他势在必得的旋转的暴力拆解...
隐约间，渡边利明感觉，好像感觉到一种隐约的通悟。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敞开。
只是，当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堪堪反应过来，中年男人望一眼围聚起来的人群，立刻转身，对着某个方向高呼起来。
“医生！！！！”
一番混乱。好在，乒乓球馆最后在喷雾的呲呲声中安顿下来。
“普通扭伤。应该，没大问题。”
值班的队医稍微用手指轻轻接触坐在地上的女孩微肿的手腕，给出让人安心的判断。
也让在场所有人松了口气。
“那个，好像不痛了...”
听到结论的丹羽结弦用左手撑地想站起身来，看架势似乎要继续比赛。
却被另一只手抚住肩膀，狠狠按回地上。
“你是想毁掉自己的职业生涯吗？”
难得有些发重发狠的语气，把从未见过这种态度的女高中生惊得一愣。
瞄一眼林森几乎严厉的表情，低下头，不再说话。
却不知为何，悄悄翘起嘴角，双颊微红。
“这时候肯定先休息啊，你这笨蛋...其他事情都可以往后商量的。”
一旁，同样坐在地上的青山姑娘长舒一口气，很是自来熟的融入了这段对话。
与此同时，随着凑场的女队员们散开，一个瘦长的身影又站在了三人组之前，蹲下身来。
“刚才，那个动作。是你自己想的？”
沉下声来的渡边利明的面部表情无比郑重。
他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女孩。
“是。”
丹羽结弦低着头回答，“如果跟随你的节奏走，我必输无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的让球高质量地冲过去的办法。”
“......”
渡边利明一度失语。然后，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三十余年乒乓生涯。对战国内外好手无数。见证国内外赛事无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手法。你怎么想到的？”
“反手拧拉。”
“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从未听过的名词，更重要的是——发言的对象。
渡边利明扭头，望着开口的林森，睁大眼睛。
听他面色平静且笃定的给出这个命名，再继续反问：
“这个名字，渡边教练是否觉得形象？”
细细斟酌这个名词，越品越有味道，渡边利明眼神一凝。
还有高手？
便扭头，望向这个一直以来没怎么关注的青年人：
“听起来，这个手法对小林而言并不是初见？”
“我大概只是个外行的爱好者。不过，确实有想当然的设想过这种技术。当时的想法是，当下乒乓赛事中，总出现反手回球质量低的问题。尤其，对于弧圈球打法的选手。”
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后世，拧拉技术出现在约摸九十年代。这一技术的出现，补足了弧圈球打法在反手上的一块巨大短板。在当时，是一项极度领先的技术，不仅带动了乒乓技术的整体进步，还对乒乓运动员的生态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在弧圈球技术愈发完善之后，当时还数量众多的削球手们发现——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整个赖以为生的打法居然就要当场到点，乃至自然死亡了。
削球，玩的是防守和旋转。而弧圈球打法，不仅更转，还更快。在拧拉技术出现之前，削球手还能通过对落点的控制，针对弧圈球手的反手质量低的问题，觅得分庭抗礼的生机。
可在拧拉技术出现之后，顶级削球手们就开始一个一个跌落神坛——哪怕最有天赋的那批，也逼着自己进行了大量的技改，放弃了不少原来的打法习惯，才尽力适应了时代。
前世身为乒乓迷，林森深刻了解这段在圈外鲜为人知的历史。
只是，实在没想到——
青年人望一眼身边坐着的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心中全是担忧解除后的惊叹。
已认识到这个孩子是极具天赋的选手，可，居然仅靠想象和创造力就用出了好几年后才慢慢发展成熟的技术...
怪物。可能，得用这个词了。
想着想着，却又遗憾。
真的，太可惜了。要是，再早点，在年纪更小时，有机会能扎扎实实地练好基本功，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