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林森知道,她指的是最开始的那首她自己悄悄写的歌。
“我的意见应该不重要吧”
“才不是!”
青年人就无奈一撇嘴,再望一眼身边的女孩。
“平心而论,青山确实是曲赋这方面的天才。再过几个月,可能就不需要我来提供演唱曲子的灵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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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吐槽过很多次了!每次,小林都把褒奖鼓励的话表达的太夸张。”
但从女孩嘴角的弧度来看,她也的确为此感到开心。
以至于新的劲头压下了疲劳。她伸手过来,扯一下林森的袖子,发出邀约。
“晚餐的话,买好饭,去我家吃吧。”
本该是朴实到习惯的日常,却因为出租屋内女孩取出的一样事物而产生了几分变化。
“这是...”
“米酿!”
昏暗的灯泡给室内提供恰好的光源。
在窗外半明半暗的黄昏底色映衬中,女孩举高手中浑浊的大玻璃瓶,表情有种洋洋的自得的炫耀,“家里寄过来的。”
“记得青山上次好像说过,酒精过敏还是不喝酒来着。”
“是米酿啦!算不上酒,度数超级低的。我从小喝到大!”
夏至姑娘笑嘻嘻而熟练地拧开盖子,倒满桌上摆好的两个玻璃杯。
搭配上减价的便宜便当,晚餐就有了几分精致的丰盛。
话匣子就这样随着甘甜的浆液开敞:
“小林目前真的不打算结婚吗?”
“算是吧。”
其实,已经算是有了名义上的婚姻。
而且,此世算是孑然一身,没有亲族方面的压力。
有权力不去考虑这种问题。
林森更有些意外的是,这个有些跳脱的话题的出现,却大概也从女孩有些犹豫怅然的表情,与单手撑着下巴的动作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果不其然:
“我家里,最近寄信过来了。”再抿一口米酒,女孩叹起气来,又翘起嘴角像是苦笑,“大概,好像,已经默认我一定当不成歌手或者艺人这件事了。”
“也许青山有时候大概对家里人太过于诚实了。他们看待你人生的力度总会比你自己更深刻一些。”
“也没有吧。其实,家里人也一直算是很支持了。只是,可能我算是家里的独女的原因?只听长辈说,有个,夭折的哥哥。”
女孩顺其自然地将话题扯回初始的方向。
她开始讲起乡下的一些事情。田野,酒酿,和节气绑定的生活习俗。
以及,老一辈对世代延续这件事所感觉到的安心。
“我快二十岁过半了。在家里,我这么大的女孩子基本都已经是开始背起孩子做些家务,或者在村庄的公交站牌边的水果店找老板闲聊的老姑娘了。”
时间是人世间最普通却又最稀罕的事物。
只有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看起来才会得体。当正当好的时光一去不返的时候,人就逝去了几分底气。
所以,青山夏至说:
“就是,好像确实该考虑婚姻的事了。”
只是,她又伸手抓起自己的头发。
“真是啊真是啊。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快。明明感觉昨天还在前往东京的火车上,到今天好像就已经可以开始往三十岁数着年数了。”
“青山家里催婚的力度怎么样?”
“嗯,也就是提了好几嘴的程度吧。前面说隔壁家的小妹妹今天来玩,逗得奶奶好开心。后面有讲起我那个小学一起读到初中的玩伴,说人家一周前生了个可爱的男孩,大家抱来抱去的爱不释手。”
“原来如此。”
成年人的可悲大概就是那份成熟。不像孩子一样可以天真的不管不顾,总会不由自主地听出某些弦外之音。
二十有余,对于农家出身的孩子,大概不是个称得上年轻的数字。
追梦的代价是时间,还有一去不复返的蹉跎的青春。
突然生起几分莫名的感慨。
起身去开窗,任由晚风慢腾腾的进来,拂动屋内老旧印象上堆积的曲谱稿子,和一沓又一沓过时的音乐杂志。
不知不觉,春已深,夏将临,年岁过半。
耳边还响着女孩有些迷糊起来的念叨的嗓声。
“明明好像还有很多想做到的事情没能完成,看起来却马上就要进行人生的下一步了。”
“青山现在在认真考虑追梦失败后的未来了吗?”
“有一点吧。”
余光之中,女孩端起杯子,将里面甘甜的液体一饮而尽。
长呼一气,脸颊上好像泛起几分奇怪的红晕。
夏至姑娘的酒量确实很差。
几乎不含酒精的饮品,也让她有些晕晕乎乎的。
连发言都有些没有遮拦起来。
“也许,这个夏天结束吧。等和小林你一起补完最后的遗憾,然后安安心心接受现实,回老家去。”
她伸手,捂住额头。
“被长辈们推着介绍认识一个经济上合适的异性,开始放下一切,学会专心经营自己的家庭。那个时候,可能会把这两年堆下来的那么多的东西,曲谱,杂志,磁带,海报,全都带到一个偏僻没人的地方,一把火烧掉吧。”
“烧掉吗?”
“太多了。装成大包小包的行礼,可能带回去也没地方放。”
而且——
青山夏至趴上桌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东西,就没有用了。留下来,也是一次又一次见证遗憾。也许,那时,看到了,想一想,心里就会刺挠。”
她好像有些犯困的感觉,吐词也有些大舌头不清晰,甚至带上了几分关西口音。
“可能就会把吉他带回去吧。也许,以后,未来,哪天心情好了,可以把还记得的几首歌,弹给我自己的孩子听。”
“已经想到孩子的层面了吗。”
林森坐回屋内的桌前,发现趴在桌上女孩的眸中只剩下几分迷离。
思虑片刻,郑重开口:
“很少听青山提及爱情相关的事情。家里的来迅固然可以参考,但关于婚姻之类的人生事,我觉得更重要的还是你本人的意愿。”
“我吗?”
夏至姑娘喃喃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抿起嘴,慢慢随着身体的提醒眯起眼睛。
她看起来真的有些困了。
“爱情这种东西,大概确实有向往过。小林有去看过我推荐给你的那本书吗?那本《最后一吻》。”
“这个,肯定是认真看过了。”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本书,哥们不止看过...
嗯。
林森没有打断讲述,只是任由身侧的女孩继续讲下去。
“其实有想过的啦。遇到那本书里的那样一个好像也不擅长什么的,好像也做不好什么事的人。互相鼓励,一起做一些看起来幼稚甚至傻乎乎的事情。我和他讲我的失败,我的一次又一次跌倒。他也慷慨地和我分享,他的故事。”
不知为何,林森发现,女孩讲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失去高光。
眸光投过来,是自己的方向。
“一起困在城市里,一起搀扶着迎接人生的勉为其难,当然也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但好像又都无所谓了。”
这之后,有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是新一轮迷迷糊糊的自语,声音中都带上几分醉意。
“但是,生活也不是小说。我一个除了打工讨生活,整天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听歌写词的孤僻人,哪里遇到那样的良人呢。”
青山夏至迷迷糊糊地吐息。
双眸一闭一睁,大概是疲惫和醉意一起袭击的结果,已经很有些犯困。
只是,下一秒,出口的话却让人一怔:
“最近,有时候也总有奇怪的想法。比如,如果小林不是不婚主义者就好了。”
“?”
什么意思?
林森有些被吓到了。
讶然望过去,却发现女孩已在半梦半醒间,被似乎是梦境的场面勾入另一种状态。
她趴在桌上闭起眼睛,有滚烫的液体从她的眼角凝聚。
“我...为什么。”
她的声音带上几分哭腔。
“明明真的尽全力去做了,也知道成功只是偶然,失败才是正常,但,还是,不甘心啊,难受啊。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哟做成,就没机会再努力下去了。”
“是不是过了这个夏天,我的一部分就会死掉。然后回到家里去。面对我剩下的人生...”
女孩陷入一种边睡边哭泣的奇怪状态,发出越来越轻的呓语。
“可,是,我...还不想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明明是趴着睡着的女孩,却已是满脸的眼泪。
再之后,音量越来越小,口舌也越来越模糊,以至于根本听不清她在嘀咕什么。
只剩随本能慢慢抖动的身体,已经,混杂在其中的轻轻的呼吸吐息声。
好像记得,听女孩说,她今年二十四岁。
身上当然有那种可以说超出年龄的值得钦佩的乐观和成熟,心里却永远住着一个热忱的孩子。
此时此刻,睡眠卸碎所有心墙,展现那再坚强也有的柔弱一面。
青山夏至看起来是那种战无不胜的女孩。在人生的挫折和生命的蹉跎中也能昂首挺胸。
但更真实的一面是,她也会惘然,也会难过和不甘,更有对无法抗拒的命运的恐惧。
当这种反差出现在一个向来乐观的女孩身上的时候,总会让旁观者也有种奇怪而深刻的共鸣。
林森站起身来,从口袋里取出手布,一点一点轻轻拭干净睡着的女孩脸上的一塌糊涂。
环视四周。满目都是与音乐相关的物件。设备,乐器,杂志,曲谱,磁带。
心中好像有什么淤积的情绪。
青山夏至。
她困在城市里的梦,已经是她人生重要的一部分了吧。
也许,对她而言,回家迎接新的人生,正如将这不可分割的部分,从她的身上,生生的剥离。
无法具象描述那种疼痛。但显然,是光是试想,就能让她自己恐惧不安到啜泣。
她真的很不想吧。
这个结论就带来了一种奇怪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