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东京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挽回我手上所有存货的价值。这本书的最后的下场，必须是下架不允许再版。那个人的下场，也一定得是被赶出文学界。我不允许有这种级别审美的竞争对手侵犯我的小众文学之领地。”
“确实是由纪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把它多买上几本。”
说着，女孩毫不客气地就把桌上那本来自林森的注释本装进自己包里，“这个，也归我了。”
“这也搞囤积居奇是吧。”
“当然。我永远不能亏。”
由纪子再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钢笔，撕下一张纸开始写着什么。
“需要有人站出来揭穿这人和他的盗作。这就需要有一定影响力的受害者。所以——”
她抬头，望一眼已经开始提前点着头的林森。
“算五木先生走运。看在今天的缘分，和你的作品让我顺眼的份上，我会托人稍微炒一下你的处女作。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能力了。你可以和你那位笹川理芽商量一下，看怎么运营出你的名气，最后选个时机出来指证。后续，我再来操作。”
她的表情并不单纯，林森能读出其中意思。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今日开始，那本《最后一吻》的版税收入，七三。”
“怎么才七成啊？”
“七成是我的。”
“还行。”
挺霸王的条款。符合女孩永远不能亏的性格。
但，细想之下其实也没什么。
《最后一吻》的成绩本来就堪忧，并没有什么收入。说不定经由炒作之后，三成的收益还要高于原来。
另外就是，如果真因此有了一点名气，林森后续的作品大概都能沾本人名气到光。
听着吓人，倒也不是亏本买卖。
于是，没有多加思索，林森就决定同意：
“成交。”
第七十三章 弄潮儿与友人
“所以，由纪子，大概只是个假名罢了。”
下午时分，租借老屋之书房内，仔细在记忆中搜索完毕，桌前的女编辑表情笃定。
下了结论。
“但，你还是没办法确定她的真实身份？”
“是。模糊点讲，估计就是哪家财团的新一代，或者政治人物的某个子嗣。至于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面对林森的追问，讲到这，笹川理芽叹息：
“上流圈子里，我算是个笑话。知道我的人肯定比我认识的，要多的多。”
“我想，和这群人来往不深，倒也是好事。”
“虽然知道臆想君只能靠猜想来估摸上层人的生活，但这句话确实没说错。”
笹川理芽开始往当初留下的计划书上的第一条添加增补计划，“特别是我现在这个境况...大概也算淡出那个层次的人了。再强行去蹭，大概只会被嗤笑。”
“不过，那个女孩身上的淡淡傲气倒是让我印象深刻。”
“大概只是下等人君的朋友圈子都是些可怜人。其实，这个时代的本国年轻人身上大多沾点这种气质。”
难得的，火烈鸟女士开始回忆起她的大学生活。
讲那考上高等学府后连走路都抬头挺胸起来的同窗，和那些鱼跃龙门以后拼尽全力也要挤进社交圈子中的乡下孩子们。
八零年代的日本是弄潮儿们的乐园。作为成功抢占这一阶段历史大爆发时期的某些赛道的幸运儿，在多个当下的前沿领域都有相当的建树。
汽车、电子产品、医疗旅游航空。
无不是当下巅峰的科技领域。
而尖端产业的建树也给个人带来了无数发展的机遇和资源。知识的掌握者们，尤其是顶级学府的求知者们，也因此于心中有了身为人才的自豪与心念。
这个时代的日本，有讲好宏大叙事的气势，有争世界前列的野心。
于是电视节目上有表情似绷非绷的学着眯着眼睛大侃特侃何为自信带来的成功，社会砥柱的中年人们放心地将股市用作银行来储蓄资财，刚踏上社会的毕业生们也挥舞着面试的公司赠与的车马费，对傲气而美丽的女子们展开热烈的追逐。
像个美梦。所有人的心里只有中赢、大赢和特大赢。
但，未来若有破灭来临的那日，那抹停滞的灰将会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年轻灵魂的堕落和躺平不止源于物质上的贫乏与缺憾，更多还有那看不清的未来。
那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就像以前的我。有充足的物质可供享受，躯壳与灵魂却都不知何往。所以，我的身上没法拥有那种心气，也开始厌恶合群。我就变得寡淡，变得不懂事，变成父亲眼中值不抵价的商品，是赔钱货，远比不上我听话而且贴心的妹妹。这大概也是他这么想把我出手的缘由。”
女编辑如此做完总结，然后翻转面前在讲话空隙用笔墨填补完毕的计划案。
却突然惊愣片刻，才意识到方才的侃侃大概已超出日常闲聊的限度。
然而——
面前的青年人却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撑着下巴，倾听。
不知为何有一种淡淡的安逸感。
有那么刹那，火烈鸟突然理解了为何曾在学生时期的校园中见到有人对着树洞偷偷说话。
这是，在享受，倾诉，的感觉...
于是惯来冷冽的某种闪过某种松懈，望向身前还盯着她看的某人。
“笹川编辑开始相信未来会变得糟糕了？”
“大概是被一个杞国出生的妄想症患者传染了，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一些惊世骇俗的恐怖理论。”
“笹川编辑居然看过《列子》？”
“高中慢慢学懂汉字以后，我就开始涉猎相关的作品了。”
“厉害。”
女编辑的文学功底之深厚大概又一次出乎了林森的意料。
“越来越觉得能与笹川编辑有上这段缘分是我人生的大幸之一了。有种想和您抵足而眠彻夜舌战之冲动。”
“把下流的念想藏进文绉绉的句子里并不会让恶心君显得道貌岸然几分。”
“感觉能听懂深意的笹川编辑也可戴个同道中人的帽子。”
“再善良且天真无邪的人也要学会分辨屎和巧克力，才能在污秽者乊的谋害中保全自己。”
“牛的。”
待惯例的互相攻击流程完毕，林森才将注意力放在对方拟定的新计划上。
在第一条为他打造出名气的方案下方，增补了新的构思内容。
大体为尝试开办签售会之类的可以由出版社发起的活动。
事实上，当初这是个被否的提议。没有基础名气的作家，贸然开签售会或见面会，得到的只会是无人问津的惨淡的场面，还有一笔由出版社支出的几乎白费的宣传成本。
但，在某位化名由纪子的女孩的承诺下，倒不是不能开始尝试这种自我炒作的办法了。
“你的意思是，签售会什么的可以提上日程了？”
“虽然不太相信那位由纪子言之凿凿的能把你的书炒红的承诺。但是，该有的准备还是做吧。我会和总编去谈，尽量帮你争取几次活动。这样，未来若真的侥幸成名，也能稳住基本盘。”
此时此刻，笹川理芽的嗓音中还有几分隐约的惊异：
“有时候也奇怪五木老师的命运。感觉，你总在扮演被拯救者的角色，随便逛逛，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奇人介入你的人生。你出门经常捡到钱吗？”
“笹川编辑大概有点高估我了。事实上，前段日子，我还丢过不小的一笔钱。而且，也不只是被拯救吧。哥们，还是救过别人的命的。”
林森将计划书卷起，收缴。
“不过，有什么奇怪运气眷顾这点，我不否认。就像我一直认为，当初山穷水尽之时，能在街上遇到你，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
“。”
“其实，一直想说。谢谢你，理芽女士。”
笹川理芽为这个突然严肃而正式起来的称呼睁大双眸。
视线中，常面无表情的青年人再次淡淡微笑起来。
其实，身上有些纠缠的不幸，和不好的过去。他大概曾经沉沦过——这是他所说。
但从相识开始，他给她的印象，却一直是，乐观的人。
他不抗拒提一些坏的事情，讲一些糟糕的未来，好像对什么都放弃了希望。
却也总在那种沉沦的状态中安然自乐，挑挑拣拣一些好的回忆，也洒脱地摆上他人生的展示柜。
坏的事情不能伤害他，却能为幸福的命运感到快乐。
所以，他显得好运，也自觉好运。
是这样吗？
笹川理芽不知道。
她只是凝视着面前这个男人。
她的树洞，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可以轻松地倾诉和交流的对象。
她救过的人，却大概也是帮她某种程度上摆脱命运的拯救者。
她的，友人。
第七十四章 年华正当好
林森并不清楚自己的形象是如何在某人眼中更迭递进的。
也自诩是向来不在意这些。上一世因为职业的特殊，曾是贴吧泥潭畜牧场中的大明星，经受各类从奇妙吹捧到污言秽语的过山车。
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本就是一种不该有的纠结。
终而究之，人生属于自己。
曾经历过太多相关的例子，就算以前的林森曾看不清这点，现在也该明白。
不是所有试着引起其他人注意的家伙最终都能成为大明星。也有可能是马戏团里的小丑。
最重要还是坚强的心志。不论什么结果，试着接受。如果心中的热情还没被磨灭，就再接再厉，直到成功，或者完全丧气。
说起这点，林森倒挺佩服，如今身边，这个姓氏青山的女孩。
蹉跎这么多年。
白天奔波打工维生，晚上在出租屋里点着台灯做音乐的练习，试听学习各路专辑，一点一点写着谱。
疲劳。更糟糕的是，没有盼头。不断重复出师未捷死去活来。
扪心自问，但凡正常人，哪怕背负天大的激情，可能也会被这望不到头的日子磨灭。
但林森却讶然看到，从打工位置下班的她只用手背抹一抹脸，伸手接过等好的林森递来的吉他和本子，就笑嘻嘻在街边坐下。
不知哪里重拾来的热情，又抱起褪下那黑包裹的吉他，呆呆注视身前来往的人群。
“有时候想想，小林确实是个大人才。”
“何以见得。”
“之前虽然也有街头演艺的歌手，但好像从来没有这种附加的互动方式。”
她笑着挥舞手中那特殊的[评论本]，“大家好像很喜欢在上面写些漂亮话。连文字的笔画都认真。”
就又将本子捧进怀里温存几秒，才恋恋不舍将它摆在身边展开的小折叠凳上。
“就算最后还得回家种地，这种东西也会是很有意义的纪念品吧。”
“这就把后路假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