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手工具人员
「非得像那样不可吗？明明我一直以来都和歌词里描述的那些东西毫无关系。听到那种歌词，就会有种……有种……」
「有种像在被歌词『规训』的感觉？」秋绘插话道。
「龟……逊？」后藤茫然地回应。
「简单来说就是被下了非得符合某种规范不可的命令那样的感觉。」秋绘解释道，「不是那样的话就不配被称为青春！就像这种感觉？」
「对！」后藤一里接连点头，「所以才不喜欢那种歌词！」
「其实，我也对那种歌颂青春的歌词没兴趣。」秋绘笑道，「我说要以青春为话题，并不是说想写那些让人提不起劲的东西。」
「那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刚落，后藤一里突然两眼放光。
「莫非，秋绘想写是那种反过来的？黑暗忧郁又叛逆的那种感觉？」
「……倒也不是那种。」秋绘苦笑道。
单纯的歌颂青春，和单纯的贬斥青春，充其量不过是数轴上的两个方向而已。
二人聊到这里，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什么的凉突然横插一嘴：「所以，秋绘是为什么才打算选择『青春』作为歌词的话题的？」
秋绘看向凉的方向。
如果换成别人的话，或许我应该另外找一个更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但是，如果是她的话……
「……其实最近学校的老师刚刚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题目是『青春是什么』。」秋绘笑着回答，「因为那个东西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写的，所以我想着如果歌词也用同一个题材的话就能用一份脑力完成两个任务了。」
……如果是山田凉的话，即使把自己的想法就这么说出来也没问题。
果不其然，凉非但没有提出疑问，反而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真是天才的发想啊。真是非常的乐队人……或者说已经逐步触摸到了『朋克』的境界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
尚未触碰到朋克的境界的后藤一里目瞪口呆。
「那，所以秋绘到底是想写些什么东西呢？」
「就算你问我想写什么……」
秋绘微笑着向后瘫倒在椅子靠背上。
「……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啊。」
不想歌颂青春，也不想靠批判青春这个概念来抒发怨恨或者感伤。
就算把正面和反面都否定掉，第三条路也不会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的。
说到底，虽然嘴上说着要写「青春」，但其实我根本连青春是什么都……
「不过，其实也正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缘故，『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本身，反倒是变得更加强烈了。」
秋绘在椅背上躺了一会儿，伸手撑住桌子，将身体再次支起来。
「拜托了，二位。」她很认真地看向凉与后藤。
「希望我们能通过接下来的讨论，把这个大方向下的具体内容给确定下来。」
第四十章 自我矛盾（上）
青春，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已经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人讨论过无数遍的，几乎要流于滥俗的话题。
正因如此，现成的答案要多少就有多少。
然而，如果有人存心怀着「要拒绝一切现成答案」的心态来思考这个问题的话，现有的解答就完全从助力变成了阻碍。
现在的户川秋绘，就是这样一位有着别扭观念的挑战者。
像是感觉到了这种偏执感外显的迹象一般，凉不知何时把双手十指交叠在一起，从微微抬起的头上可以看出神态的细微变化，有几分像是认真，又有几分像是嘲弄。
但几乎在她有机会表达自己的真正意图之前，秋绘自己首先自作主张地对她的想法作出了判断。秋绘有些不安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歉意：
「抱歉，我好像又因为一时冲动说了奇怪的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种一味否定而不给出肯定的表述的做法，根本不是建设性的讨论该有的态度。她心想。
「……与其说你说了奇怪的话，倒不如说你这句『抱歉』更让我觉得奇怪。」
凉像是完全没明白秋绘说话的意图一般，如此地回复道。
「如果你想要推进讨论进程的话，其实用反过来的方式也可以。如果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就多追问几次『不是什么』。只要能对抛弃某种选择的理由有概念，这样反复排除几次之后，或许就能搞明白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了。」
这番出乎意料的正论，让秋绘略微一愣。
「确实挺有道理。」她微微点头，「不过认真到不像是凉会说出来的话啊。」
「如果认识不到我认真的一面，那可是会吃大亏的。」凉很认真地回应道。
一脸认真地说了让人感觉完全认真不起来的话啊，这家伙。
「……那个，我可以发表意见吗？」
一旁的后藤一里似乎并不太能跟上二人的谈话节奏，直到现在，似乎还不太敢主动发表意见。
「当然可以啊。倒不如说波奇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们反而很困扰的。」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大家其实是……需要我的意见的对吧？」
「是这样啊，波奇。」凉说道。
秋绘能感觉得到。现在的山田凉的确处在非常认真的状态。
「既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聚集到了一起，成为了同一个乐队的伙伴，那么就不应该顾忌除了『乐队』本身以外的任何事情。如果有意见的话就说出来，如果有个性的话就不要藏着掖着——」
「——毕竟，如果是要靠小心翼翼地维护才能持续下去的关系，我觉得还是从一开始就让它断掉比较好。」
凉冷静而严肃地作出了颇为惊世骇俗的发言。
秋绘注视着那张清冷的脸，想到了之前在便利店里她曾经谈到过的往事。
她曾经待过的那个乐队，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而散掉的吗？
秋绘甚至还想到了那天下午从卡拉OK里逃走的高松灯。
高松同学曾经所在的「那个乐队」，会是凉口中的那种「一开始就断掉比较好」的关系吗？
和开始发散思考的秋绘不同，后藤对凉这番论述的反应就直接得多了。
「断，断掉什么的，未免也太……」后藤一里被凉身上散发出的冷峻而肃穆的气场，吓得有些畏缩不前，「……不过，凉同学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了些新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一般。
「……不是要聊青春的话题吗？我个人觉得……说起青春的话，一个很重要的要素就是……『合群』吧？」
双手紧张地握拳，后藤一里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说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我却一直以来都做不到。友情啦牵绊啦，这些歌词里头到处都是的东西，我却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就是因为没办法做到『合群』，所以才总是被大家忽视。」
她抬起头，和凉四目相对。
「说起来，凉同学你的朋友……多吗？」
「现在的话，应该只有虹夏一个吧。」凉不假思索地回答，「至于其他人的话还要看情况再决定呢。」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啊。」后藤像是有些开心般地笑了笑，「欸嘿嘿，也就是说，和我一样不合群的伙伴增加了……」
「不好意思，我插句话。」秋绘举手示意，「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不能算是同类……」
她顿了顿，继续解释这一表态的具体含义。
「我觉得，对于『不合群』这个话题，流行的观点大概能分成以下两类吧。」
「其一是把『不合群』当作一种令人痛苦的缺陷和病症来处理，抒发自己对『理解』与『爱』，对他人的注目与关心的渴望。我觉得波奇你大概算是这一类的……」
后藤一里点了点头。
「其二，就是把『不合群』作为一种值得标榜的个人特质来对待。要么从根本上拒绝承认包括友情在内的一系列社会关系的正当性，要么把这些社会关系当作一种过于珍贵而沉重的宝物，以至于没法将其仅仅作为『合群』的象征随意颁发给附近的某人……」
「差不多有这种感觉吧。」凉点点头。
秋绘最终总结道：「换言之，同样是『不合群』，一种是主动地拒绝了『群』，一种却是反过来被『群』所拒绝……」
「拜托别再说下去了！」
后藤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痛苦的回忆要溢出来了啊啊啊啊！」
「波奇，你一直以来也很不容易呢。」凉感叹道。
话音刚落，她又看向秋绘的方向。
「虽然你做了像这样详尽的分类，但正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你想表达的东西应该不是以上两种观点中的任何一种吧。」
凉用右手托住脸颊，饶有兴味地询问道。
「所以……虽然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们可以反过来讨论这个问题。」
「秋绘，你为什么想要拒绝这两种观点呢？」
被这样问到的户川秋绘露出苦涩的笑意。
「要说为什么……」
她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色泽有些苍白的手指。
「……我不认为『不合群』是种缺陷。正相反，我觉得那就是我理想的生活方式。」
「但从理性的角度，我无法否认社会关系的正当性与作用。」
「人类能够创造出像今天这样庞大的物质财富，以至于我现在能免于为饥饿和捕食者的威胁而担忧，得以在这里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这种成就是离不开基于社会关系的合作机制的。换言之……」
户川秋绘长舒一口气。
「……我在追求着我自己都不相信其正当性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自我矛盾（下）
「……」
凉用沉默来回应秋绘的表态。
她像是在思考般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迟迟开口：「追求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
她从附近把虹夏刚才使用过的白板拉了过来，翻了个面，便将这句话用潦草的字体写在上面。
「虽然我也没明白这种说法具体反映到歌词上是什么意思，但姑且先记下来好了。」凉放下记号笔，「那么我们继续？」
「我们继续。」
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户川秋绘像是刚刚做了剧烈运动一般，仿佛有些疲惫地靠在桌前。
一旁的后藤一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那张略带落寞神色的脸，此刻在一里的眼中，却仿佛带上了某种英雄主义般的色彩。
「秋绘好厉害啊。」一里感叹道，「比我这种单纯只是在害怕社交的家伙厉害多了。」
「……我也就只有嘴上功夫厉害而已。」秋绘用有些涣散的目光看向凉与一里，以及不远处正在研究翻奏视频教程的虹夏与喜多。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在意。」后藤一里提出，「那就是，秋绘好像经常强调自己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阴角对吧？可是虽然说是这么说，但秋绘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却一直都是很熟练的样子。完全不像我这种人那样。」
后藤看了看白板上的文字，继续说道：「这也是因为，秋绘你在追求着『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吗？」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什么事都能一个人完成』，这是我的理想状态。但是从理智的角度出发，我却根本不相信会有这么一种生活方式，能让一个人在不和社会接触的情况下过上体面的生活……」
「……所以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也不得不被迫和各种各样我能接受，抑或不能接受的家伙打交道。」
凉点了点头：「有些时候确实是这样。比如说想要提高专辑的销量，就必须按照流行的口味和风格写歌，各种增加曝光的乱七八糟的活动也不能缺少……」
「……这些客观上的需求是一方面。」秋绘补充道，「其实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主观上的需求。虽然嘴上说着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有个朋友能聊点什么……」
……这种既要吃蛋糕又要有蛋糕的『矛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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