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所以黎因决定伪装成十分生疏的样子，这样就算他的话语中不慎出现了地表精灵语中有而黑暗精灵语中没有的词汇，对方也会下意识地以为，是因为他对她们的语言不够熟悉而犯下的可笑谬误。
坚硬的靴底在地板上敲击出富有节奏感的韵律，黎因感觉到黑暗精灵正在向他靠近。
“起来吧。”半晌，随着一双纤细修长，雕蚀着精致镂花纹的秘银护甲靴印入眼帘，从他的头顶传来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
黎因依言起身。
“抬头。”那个清冽的声音又道。
旋即，黎因还没来得及活动颈椎，一根颀长有力的手指就已经钩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了头。
手指上传来的柔润的触感，还有黑暗精灵女子挥洒间带出的清幽香风让他不禁有些目眩神迷。不过他还没有忘记依照预想再次重申自己的道歉：
“请您见谅，公主。”他吞了吞唾沫，有些磕绊地说道。
这次的磕绊倒不是伪装了。
卡西娅猩红的眸子微微下垂，兴味盎然地打量着黎因。从她清透的目光中，黎因没有感觉到肃杀，也没有感觉到狠戾，只有微微荡漾的愉悦和好奇。
这让黎因忐忑的心绪稍微平定。
虽然如此，她居高临下的架势，依然还是让黎因感觉到一种无法违逆的威严。
这是由于两人天然的身高差距造成的。
精灵族原本就要比人类更加高挑。黑暗精灵的男性身高和他们的地表同族无异，而女性黑暗精灵则由于她们所信奉的神祇蜘蛛神后的赐福，比起她们的同族男性要更加高大强壮。
黎因的身高在人类当中还算出挑，和普通的男性黑暗精灵相仿，可是比起女性黑暗精灵来还是差了一截。他的头顶只堪堪到达眼前人的肩部。因此他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对方的面庞，而对方为了和他对视则不自禁微微颔首，眼睑下垂。
黎因回忆起两人昨天接触的场景。卡西娅把手伸向他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他低头，她自然下垂的手臂，就已经将手背送到了他的唇边。
萦绕在记忆中的幽邃清香和此刻指间的芬芳交织，下颚柔嫩的触感和昨日唇畔牛奶般的细腻滑润叠加。
黎因仰望的视线中，对方银亮的眉睫和雪白莹润的脸颊似乎都在微微发光。
他的气息愈发紊乱了……
天！他心中一震，立刻清醒，急忙收摄心神，暗中警钟狂鸣，同时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哀叹：
黑暗精灵的残忍邪恶没有使他完全屈服，但是眼下他却似乎要被眼前这奴隶主的另一种力量给彻底俘获了。
他可是（吸收了）夺心魔（幼虫的人），到底谁魅惑谁啊……
“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与此同时，卡西娅嘴角微翘，噙着一丝略带打趣的笑意开口：“我很高兴你替我节省了一笔额外的开支。”
“如果欧亨特知道他的奴隶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语言，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加价的。”在黎因迷惑的目光中，卡西娅娓娓解释道。
随后，她从黎因的下颌下收回了手指，与此同时，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亮：
“这很好，你能够说我们的语言。”
“既然如此，我想我们有很多可以谈。”
“不过。”她退后几步，光彩照人的容颜上虽依旧焕发着笑意，但浑身却不知不觉中重又透射出一股凛然之气。
她的一只手按在了腰侧的剑柄上。
“在那之前，”她语调铿锵地说，“先让我们以剑对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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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剑……对谈？”黎因微微一愣。
“没错，”黑暗精灵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的旧主向我大肆夸赞了你的勇武，但我必须实际检验，才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毕竟，没人会希望自己买到假货，对吧。”
“我的—”卡西娅稍微停顿了一下，微笑，“‘好人儿’，来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呛啷一声，她拔剑出鞘，雪亮的剑尖指向黎因。
黎因脑袋发懵，心脏却猛然间有些跃动。
“好人儿”——这个奇妙的称呼让他在错愕之中，脑袋里萌生出一丝绮丽的想法，但他旋即醒悟过来，在黑暗精灵的语境中，这是一句和“好狗狗”类似的话。
而且，他担心，如果他不能证明自己自己是一个“好人儿”的话，恐怕后果会相当严峻。
“既然你能听懂我们的语言，就好办多了。”卡西娅偏转脑袋，环视圆形的练功房周围，以目示意那些摆放在墙边的武器架，“这些武器，你从里面随便选一件吧。”
武器架上的陈设十分丰富，长枪短刀、钩戟斧钺、鞭矛剑棍……样样俱全。
黎因环视半晌，依言走向左手边离自己最近的武器架，从上面取下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他并没有特别的专长，所以武器选最常见、最熟悉的就好——虽然大概也和选其他没什么分别。
问题在于，无论选什么武器，他真的能通过这一场测验吗？
黎因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黑暗精灵的贵族女性基本都是蜘蛛神后的祭司，她们除了潜心钻研神术之外，也会接受刻苦的武器战斗训练，在武艺方面拥有不俗的造诣。
而此刻，卡西娅身上的全副武装，和她那股森然凛冽的气势，也确凿无疑地说明了这一点。
第二十六章 觐见与试炼·以剑对谈（2）
黎因攥着武器，忐忑不安地回到黑暗精灵女祭司的正对面。
“那个……公主，”他忽然冷不丁地、十分冒然地开口，“如果、我没有通过测验，会怎么样？”
卡西娅微微一愣，正要张口。
但首先回应黎因的并不是她。
“啪！”一记鞭梢狠狠地抽打在了黎因的背上。
他吃痛惨叫，浑身痉挛。
“狗奴才，”黎因背后，一名黑暗精灵武士厉声断喝，“主人叫你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主人问你话，你只需要回答是。谁给你的狗胆开口问话？”
“达特！”一道森寒的嗓音骤然响起。卡西娅的声音比方才拔剑之时更加冷厉，如果说之前只是战意激发的凛然，那么此刻的语调则是彻底彰显了说话者内心的酷寒绝无一丝温度。
疼得龇牙咧嘴的黎因抬起头来，从他的女主人的脸庞上看到了他之前一直没看到的，只出现在其他黑暗精灵脸上的阴冷狠厉。
“你是认为我没有能力管教好自己的奴隶么？”卡西娅拔高嗓音，修长的渝〖々寒群｜〉：↓∫⒏←㈤∮$７榴陆⑶私←@④2剑眉骤然紧敛。
“不敢。”方才鞭笞黎因的那名黑暗精灵武士立刻仓皇下跪。“公主殿下，我只是……”
“滚出去，”卡西娅没有继续听他分辩，“抽自己十鞭子。”
“是！”尽管十分不情愿，黑暗精灵武士还是立刻十分干脆地应承。
“你去监督。”卡西娅看向押送黎因过来的另一名黑暗精灵武士。
“是，公主殿下！”那名黑暗精灵武士立刻应声道。
两人立刻快步向门外赶去。
沉重的木门关阖声在黎因身后响起，他浑身一抖，抬起头来，正要说些什么，却迎上卡西娅依旧森冷的目光。
“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惩罚你。”卡西娅面如冰霜，语调铿锵，“不过我想，一定要相当、相当——”
黎因心惊胆战地聆听着她的宣判，然而就在这时，女黑暗精灵那张紧绷的脸庞却忽然松懈了，威严的表情瞬间瓦解，变幻成了刻意的坏笑。
“相当严厉才行。”女黑暗精灵下了最后的论断。
黎因稍稍松了口气。
女黑暗精灵的笑容虽然古怪，但并没有其他黑暗精灵对他微笑时那种刻薄嘲讽，更多的是一种调侃玩弄的意味儿。
“所以你最好不要失败。”女黑暗精灵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又补了一句。
“我会尽力的，公主殿下。”黎因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心有余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
这下，他彻底放下心来——就算待会儿没有通过测验。
突变和惊吓让他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他那么冒昧地向自己的“女主人”提问的目的。
他想要（用这冒犯本身）验证，魅惑术的持续时间，对方是否还处于魅惑术的影响之下。
在开口之前，他实际上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所以才敢大着胆子这么做。
最后的结果果然没有出乎他的判断，魅惑术还没有失效，卡西娅依旧处于它的影响之下。
只是，他实在没有料想到的是，他没有激怒卡西娅本人，却激怒了其他侍奉她的黑暗精灵。对此，黎因只能自我检讨——是他的错，他欠缺伺候人的经验，所以没能设身处地地从那两个黑暗精灵武士的角度着想。
话说回来，关于魅惑术，根据黎因身为法师的经验，这个法术的生效时间是以天为基础单位来计算的。刚刚入门的新手法师，可以保证受术者在一天之内都处于这个法术的影响之下，而黎因作为一个经受过一定训练的法师，他的魅惑术一次能够持续影响目标四天。
不过，这些都是仅仅作为“法师”的经验之谈，而他昨天释放的并非法师的奥术，乃是源自夺心魔幼虫的灵能“法术”，所以他并不确定这个“灵能魅惑术”的实际有效时间。
现在看来，至少应该在一天之内都有效，黎因心底默默思量着，至于其极限有效时间是多少，黎因并没有，也不敢有测试的打算。
要测试最长持续时间，就意味着女黑暗精灵势必会有一段时间脱离这个法术的控制，黎因不敢冒这个风险。
眼前的女黑暗精灵对他友好宽容的态度，恐怕很大程度都是基于这个法术。万一法术的持续时间一过，她很有可能会直接翻脸。到时黎因只能祈祷她的家族并不是也有一只亟待祭祀的恶魔……
一念及此，黎因不禁打了个寒噤。他几乎立刻就要精神，给这个黑暗精灵女人续上一发“魅惑术”。
但他硬生生地掐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时间还没到，他冷静地告诉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因为恐惧而做出慌乱的举动。
黎因这里所谓的“时间”，当然不是指法术的有效时间，而是指适宜施法的时间——
直到刚刚，迈进这座波吉尼亚家族的演武厅，看见全副武装的女黑暗精灵，看见她束甲腰带和腰侧剑柄上醒目的黑色玛瑙的蜘蛛徽记，他才意识到对方蜘蛛神后女祭司的身份，想起黑暗精灵女贵族和蛛后女祭司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强关联性。
也因此，他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无意中对着她释放“魅惑术”，是一个多么冒险的行为。
他竟然试图对一个优秀的女祭司进行心灵控制，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控制竟然还成功了！
魅惑术这类心灵惑控系法术，其成功的几率同时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是施法者本人的实力，二是受术者意志的强韧程度。
而恰好，神灵的祭司们，正是意志最为强韧的群体之一。
作为神灵最忠实的信徒，她们的意志因虔诚的信仰而坚定，感知因时刻渴求与神明的联系而敏锐，是惑控类法术最难左右的人，也是最容易察觉到对方“图谋不轨”的人。
所以，对她们释放心灵惑控类法术，不止很容易失败，而且失败的同时还有很高的风险会暴露。
但是偏偏，昨天的黎因就成功了。当他意识到卡西娅的身份后，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成功感到不可思议。
第二十七章 觐见与试炼·以剑对谈（3）
卡西娅不可能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拙劣祭司。因此，关于他的成功，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因为他吸收了夺心魔幼虫的精神。夺心魔是特别擅长迷惑、操控他人心灵的魔物，也许这也导致了他在心灵惑控系的灵能上别具天赋。二就是施法时机。
波吉尼亚家族的公主，或者说任何一个黑暗精灵贵族，应该都不会想到，在一座黑暗精灵的城市，大庭广众之下，会有人胆敢向她们发动攻击，而且还是极其隐蔽的心灵攻击。因此卡西娅的心灵在遭受进攻的当时，应该是相对放松的，这降低了黎因成功对她进行魅惑的难度。
而此时，女黑暗精灵正全副武装，严神戒备着，等待着和他的“剑之对谈”。因此，此刻并不是一个施术的好时机。
于是，他将注意力重新回转到对决上，同时不忘为自己方才蓄意的“冒犯”表示歉意。
“另外，”他看向女黑暗精灵那锐利的眉眼，回想起她刚才发怒的神情，尽管明知对方是在帮自己出气，身体还是不自禁涌起一股瑟缩的寒意，“公主殿下，对于刚才的冒犯，我很抱歉，请您见谅。”
“无妨，”女黑暗精灵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你既然有说话的能力，就应该好好好运用它。我不希望我的仆人埋没它们的价值，那会是我自己的损失。”
黎因点了点头，心道，这才是好的黑暗精灵，格局打开。虽然还是充斥着一种高人一等的意味，但至少比她的同族们要大度得多。
希望她是真的有这般超越常人的器量，而不是单单因为魅惑术的作用才如此。
“准备好了么？”另一边，卡西娅话头一转。
黎因又点了点头。
“你先。”卡西娅淡淡道。
黎因再次点头，随后后撤两步，认真观察了对方一瞬后，两手合握长剑，踏步向前，奋力朝卡西娅挥去。
卡西娅随手一挥，从侧面将黎因的剑刃格开。
“还不错？！”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右手手腕，威严而美丽的凤目之中透射出些许明亮的光辉。
黎因站在原地，露出一个略显局促的笑容。
“不要停！”岂料，卡西娅双眉微蹙，当即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口吻命令道。
黎因领会得她的意思，知道她希望测试出自己的全力，因此不想让自己把这当作一场游戏。
因此，他没有应声，而是径直再次挥舞长剑，朝卡西娅劈去。
这一次，卡西娅没有再采取旁敲侧击的巧妙方式，而是同样双手交握剑柄，挺剑上举。
两只经由全力灌注的剑刃在半空中正面交锋，爆发出“铿”的一声锐鸣。
黎因心中大骇，想要收手，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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