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卓歌
席薇雅沉浸在权力和财富的幻想中，犀利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朦胧，状若晕眩，与此同时，原本紧绷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轻咧。
卡西娅不动声色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从波吉尼亚冷厉的女主人脸上看见一丝久违的由衷笑容。
但是，席薇雅沉醉的笑容只持续了片刻，随后就乍然消逝了。
“这个计划有一个问题，”她像是从一个美梦中清醒过来那般，重新恢复了冷静。
“吕西安不在城里，没有他坐镇，第二家族恐怕没有轻举妄动的意图。”
吕西安·迪尼特雅在约摸两个月前亲率一支第二家族的探险队向东而行，至今没有他返回的消息。
失去家族最强大的力量和最主要决策者，此时此刻，第二家族在面对与巨龙作战这样重大的议题上，其主动性恐怕还不如比她们弱小的第七家族。
卡西娅微微一笑：“她们需要一点点鼓励。”
“我相信，对这个胆大妄为不知尊卑的男性感到厌恶的，不只有奈芙薇尔的其他家族。”
“第二家族的姐妹们，想必也早已受够了被一个男性骑在她们头上呼来喝去的日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夺回，那本属于她们自己的权力。”
“而一场前所未有的辉煌大胜，能帮她们堵住那些臣服于男性暴政的羸弱者的嘴巴，能让她们赢得蜘蛛神后的宠爱和恩赐，能让她们获得足以推翻那个僭越男性的财富和力量……”
“总之，这样一场胜利，足以带给她们想要的一切。”
“当然……”她阴恻恻地冷笑着，补充道，“这只是她们以为的胜利。”
“——不过，我们确实乐于帮助她们从这层‘男性的暴政’中解脱，作为她们‘衷心支持’的回报。”
“要在第二家族散播这样的言论，对我们来说，确实并不困难。”席薇雅屈起手指，敲了敲扶手，嘴角重又噙起一丝微笑。
但她很快收敛了这一丝微笑，转而郑重地问道，“问题是，在我们覆灭迪尼特雅家族的期间，如果吕西安重新回到了奈芙薇尔，我们该怎么办？”
“分时间，”卡西娅冷静地分析道。
“如果他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消灭迪尼特雅家族探险队，接管那座遗迹城邦之前就已经返回，那我们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们仍然有后续运筹的空间。”
“正如我之前所表述的，主母大人，力量和威望空前暴涨的第二家族女性们，绝对不会再屈从于男性的暴政，所以在迪尼特雅家族内部，一场可以预见的大战将一触即发。”
“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在一旁静静观望，在合适的时机，给予这场战争的胜利者致命一击。”
“不过，这样一来，美中不足的是，在城邦内展开的斗争，很难不引起其他家族的注意，到时候瞄准这只肥美猎物的，很可能不止我们一个家族。我们能够从中攫取的利益，也会因此大打折扣。”
“那如果他恰好在我们消灭了探险队，又来不及针对迪尼特雅家族本部发动攻击的间隙里返回呢？”席薇雅唇角紧绷，神色凝重，“那对于我们家族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不，”卡西娅抬头，讶异地看向主母，似乎颇为费解，“主母大人，请允许我作出与您不太一致的判断。”
“我认为，只要消灭了探险队，我们就已经胜券在握了！在那之后，无论吕西安于何时返回，都已经无关紧要。”
她稍作停顿，随后进一步解释道：
“和巨龙的战斗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战斗。”
“即使是第二家族，也要投入相当多的兵力。如果这些力量尽数‘折损’，第二家族就已经元气大伤，无以为继。”
“相反，得到财宝的我们，可以在城市里大肆地招兵买马，扩充军备、雇佣雇佣兵、乃至以重金利诱其他小家族结盟……总之，只要我们能在遗迹城市之中给予迪尼特雅家族的军队一场干净利落的失败，那一刻，局势已经完全奠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吕西安·迪尼特雅
在卡西娅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她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将吕西安的回归形容为“灭顶之灾”。以她的智谋，怎么会目光如此短浅，看不清事物环环相扣的变化发展，两个家族势力的涨落升跌，而只是满心畏惧地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敌人身上。
“我们的力量无限增长！”她举起一只拳头，掷地有声，“而她们则气数将尽。”
“吕西安的返回，”她嘴角噙起一丝冷笑，“不过正好，让我们不用多花力气去野外清缴敌人的余孽。”
“很周详的计划。”席薇雅点了点头，微微后仰，有些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不过她的脸庞上却并没有再次浮现出那种心醉神迷的、仿佛胜利近在咫尺的微笑。
“只不过有一点——”她十指交握，脸庞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略微苦涩的笑容，“你把最重要的因素考虑得太简单了。”
卡西娅迟疑了一瞬，颇为不可思议：“吕西安？”
主母再次点了点头，这一次她的动作没有上一次那么悠闲放松，而是郑重无比，仿佛是要替自己的女儿强化她的判断。
“怎——”
席薇雅在小女儿还没来得及再度表露质疑之前就打断了她。
“这不怪你，”她说，“你明白很正常，因为这个男性崛起的时候，你还太小。”
“你认为，只要第二家族元气大伤，吕西安的存在就变得无足轻重，是这样么？”她含笑看向自己的女儿。
卡西娅点了点头。
一个男性，就算再强，到了那个时候，又能够影响什么大局？别说他是一个男性，就算他是一位强大的主母，如果家族本身已经破烂不堪，就算她使劲浑身解数，恐怕也同样无力回天。
“‘元气大伤’……”席薇雅却是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个被卡西娅寄予厚望的词汇，随后她再次笑了，同样是算不上轻松的微笑。她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金属扶手，声音尖锐铿锵，仿佛金铁交鸣。与此同时，她原本猩红炽盛的眼眸骤然变得深邃，幽暗的瞳孔中，仿佛有无数刀光剑影闪过，有战士呼号，有野兽嘶叫……
“你以为，”她语调幽邃、低沉，“第二家族历史上，就没有元气大伤的时候么？”
“四十五年前，那个时候——”席薇雅抬头，深邃的眼眸看向卡西娅，冷不丁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才三岁？”
卡西娅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年龄，点了点头，同时暗自对主母竟然还能精确记得自己的岁数表示惊奇。
“那个时候，”短暂的停顿之后，主母回到了原本的话题，“第二家族还不叫第二家族——巧合的是，那个时候的她们占据着我们现在正占据的位置，第七家族。”
主母的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似乎因为这个奇妙的巧合而暗喻的波吉尼亚家族未来的命运而感到高兴。
“那个时候，正是迪尼特雅家族因为内部斗争元气大伤，濒临灭亡的关键时刻。无数家族都在暗中窥伺着，等待宰割这只已经时日无多的珍奇异兽的肢体、分食它的血肉，令自己的家族更上一层楼。”
“某一个夜晚，有几个家族终于按捺不住。它们太弱小，无法独吞下这么庞大的猎物，又不甘心跟在大家族后面舔舐残羹冷炙，于是她们一拍即合，达成同盟，率先对迪尼特雅家族发动了总攻，预备给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家族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同一晚，一名迪尼特雅家族的男性精灵，同样是外出探险归来——”；席薇雅冷哼一声，似是自嘲，“与今天何其相似。”
随后，她幽寒的语调将卡西娅重新带回了那个夜晚：
“在一夜之间，他连续消灭了三个对迪尼特雅图谋不轨的家族。”
“一周之内，斩杀了十八个。”
“那些蠢蛋，她们看到前面的家族覆灭，并没有意识到事实的严重性，只满心欢喜地以为，本已‘元气大伤’的第七家族，这下更已经积重难返。一个个家族的倒下，只让暗中窥伺的她们以为，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成功，即将成为斩杀猎物，站到最后的那一个，踩踏着那些堆积成山的尸首，登上权力的巅峰。”
“直到……她们自己也成为了那些倒伏在地的尸首的其中一员。”
“而第七家族就在这流溢满城的鲜血中，屹立在无数尸体之上，
向整个奈芙薇尔，证明了自己的无可撼动”
“从那之后，”席薇雅顿了顿，将自己从那段黑暗沉重的历史中抽离出来，语速明显加快，“‘元气大伤’的第七家族，非但没有衰亡，反而在那名男性黑暗精灵的引领之下，逐步攀升，最终到达了如今的地位，达到了令第一家族也不得不忌惮的地步。甚至有人说，迪尼特雅的实力实质上已经超过了现今所谓的第一家族，她们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攫取那顶属于自己的王冠……”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她笑了笑，回过神来，看向卡西娅。
“总之，不用我再多作说明，想必你也明白，这个男性，就是吕西安·迪尼特雅。”
卡西娅神色僵硬，脸庞震撼，似乎兀自在沉浸在席薇雅所描述的，那段早已逝去的腥风血雨中。
吕西安的威名在奈芙薇尔早已赫赫。不过，像卡西娅这样的年轻贵族女性，并未直接经历过他所崛起的那个时代；而由于他的性别身份，年长的贵族女性也很少将他的这段传奇经历宣之于口，她们更愿意声称，吕西安在迪尼特雅家族的坐大，应该归咎于迪尼特雅家族贵族女性自身的软弱无能。
总之，这也就造成了，包括卡西娅在内的许多年轻贵族女性，对于吕西安·迪尼特雅这个人物，是只知其名，而对其隐藏在过往历史中的详细事迹一片茫然。再加上家族长辈的耳濡目染，她们对这个人物也不免带上几分轻慢态度，认为他即使在男性当中算是出类拔萃，但如果出生在一个有着正常的坚毅、强大、勇敢的黑暗精灵女性的家族，绝不会容许他“闹到”如今这般“猖獗”的地步。
但是……震撼之余，卡西娅心有不甘地想，历史只是历史。
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永远不可战胜的家伙，吕西安，他是精灵，不是神，而且还是个“羸弱”的男性精灵。
没有道理，她们就得像第二家族那些无能的女性一样，屈从在他的余威之下。
只要有着周密的计划——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女儿阴晴不定的神色，席薇雅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你对我的谨慎依然心存异议，认为我们不应该如此忌惮一个男性。”
“既然如此，就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一件伴随着迪尼特雅家族无可争议的崛起，本该已经彻底尘封进无人可知的黑暗之中的事。”随着话语的进行，她的语调重又变得幽邃起来。
“我刚刚说过，吕西安·迪尼特雅返回奈芙薇尔的第一夜，就一举歼灭了三个对他的家族发起攻击的家族。”
“但其实第一夜，按照计划，应该对迪尼特雅家族发动总攻的，一共有四个家族。”
卡西娅双唇微张，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到高居于宝座之上的，自己那威严棣棣不可抵触的母亲突然之间打了个寒噤，然后才紧接着说道：
“出于谨慎，亦或是某种蜘蛛女神眷顾的直觉，也可以说是为了保存力量，方便战斗结束之后的利益分割，总之……那一晚，我将发动攻击的时间延迟了十五分钟。”
“否则，现在，奈芙薇尔，应该不会再有波吉尼亚家族，也不会再有……你的存在了。”
卡西娅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寒意。她没有想到，在多年之前，自己还在咿呀学语，连走路都走不稳妥的年纪，自己的生命，就已经在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情况下，被人决定过了。
不过……即便如此……
短暂的寒冷之后，卡西娅的身体微微颤栗，竟然迸发出了一股令她自己都颇觉意外的奋发的意志。就像是烧至赤红的钢剑，冷不丁地淬入冰水之中，终于激发了亟待砥砺的锋芒。
主母将这个秘闻告诉自己的原因，显而易见，她以为这件事能够让自己吸取足够的“教训”，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打算。
可是这个行为的目的本身，在卡西娅看来，只能证明，自己的母亲，是被吓怕了。
当然，她也承认吕西安的力量不容忽视。所以，原本的计划确实还不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放弃，只意味着，她需要重新制定一个更加强力的计划。
那么——
“第一家族怎么样？”她猛然抬头，猩红的眼眸中绽放出缕缕寒芒，神色坚毅果决。
“您刚刚提到，第二家族的实力，令第一家族也感到忌惮。”她轻咬双唇，将重音放在“忌惮”两个上。
席薇雅微微一愣，而后，她凛凛微笑着，仔细看向自己的女儿，像是要重新认识她一般：
“我的女儿，你真是让我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不过，在两头巨兽中间跳舞，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不小心，就得粉身碎骨。”
“你的建议很不错，但这里面隐含的风险很大，再考虑到第一家族的实力，很有可能我们即便成功，最后什么也捞不着……”
“总之，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你先下去吧。”
卡西娅依言顿首，转身后退，没有再说什么，径直朝大门走去。
这里面的风险之大，她也明白。不过，实际上这项行动能否获得巨大收益，她并不在意。她需要保证的只是，家族在这次行动中，不至于陷入灭亡危机，以及……
那头矿石蜥蜴，必须死！
眼前巨大的蓝色幽影闪过，翱翔咆哮，其声如同雷震，然后是满覆鲜血的扭曲人脸，雪白的牙齿，痛苦狰狞地冲自己喊出那两个字……在最后一刻，她甚至都没能再看一眼那已经完全失去了英挺秀美的脸庞，只有一个在重压之下如同老树一般弯曲的背影，再然后，彻底的黑暗降临了。
卡西娅暗沉的双眸中升起两团火焰，，像是熔炉里灼热的钢铁，像是万丈深渊下皲裂地表的熔岩。
那头巨龙，必须死！
来到大门处，装配有自动感应法阵的大门自动打开，卡西娅收敛神色，迈步走出。
一跨出门外，随着大门在身后自动合拢，她等候在门外的姐姐们便急不可耐地凑了上来。
“卡西娅，”二姐柯露尔抢先问道，“主母大人都对你说了什么？”
众姐姐急切的目光，表明这是一个她们都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卡西娅只是平静地扫了她们一眼，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别误会，”三姐梅菲娜赔了个笑脸，“姐姐们只是关心你，并不是想探听机密。”
卡西娅微微一笑：“多谢各位姐姐担心，我没什么大碍。”
“如果你们对发生里面的事有任何疑问的话，我相信母亲大人会慷慨仁慈地为你们解答了。”
姐姐们面色一滞，空气中顿时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长姐阿纳克塔微笑着缓缓开口：
“卡西娅，姐姐们也是一番好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说完，她也不在这个问题多做牵扯，而是转口说道：“你这次失败让母亲很不满意，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你恐怕会很不容易。”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千万记得及时和大姐联系，大姐会尽其所能，帮你解决的。”
二姐柯露尔见状，也急忙道：“二姐这边也是，小妹。方才在大厅里，二姐那么说话，并不是针对你，只是公事公办，为整个家族的利益着想，未免急切了一些，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如果私下里，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千万不要避讳，及时开口。”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什么意思
其他姐姐也纷纷开口，所说的话如出一辙，面庞上也纷纷充斥着不似作假的关切和担忧。
卡西娅略一低头：
“多谢各位姐姐关心，我谨记在心。”
“那么，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妹妹就先行告退了。”说完，她不给诸位姐姐反应的空间，穿过她们的身影，径直往前走去。
关心？她嘴角渗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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