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但是，从明当时的反应来看，并不像是已经被安瑟问过这个问题的样子。
伊沃拉当然想过，在她看来，正因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能有更重要的事情的安瑟才没有去问辛或是其他主教，而事实好像也确实如此，安瑟应该没有询问过教会关于罔的事情。
可是，这种牵强的想法真的合理吗？正常来讲，任何人都应该先认为安瑟已经知道了罔的情报，要在这种前提下做出判断才是，但伊沃拉偏偏没有。
她宁可自己虚构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更重要的事”，也不选择在逻辑上更能站住脚的原因。
因为她的性格注定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如此无路可走，已经无力到要为一个安瑟已经知道的无用情报而努力，她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机会变成笑话，她需要说服甚係至欺骗自己，她正在做一件能够逆转局势的事情，而且这件事一定是有意义的。
而如果伊沃拉选择放弃以罔为突破口，就不会在会议桌上与苏丝伦针锋相对，她甚至不会出现在那场会议上，自然也不会在屠杀现场和苏丝伦对峙，又被安瑟双双玩弄……倘若没有某个着急万分的至高存在插手，她现在的理智程度应该已经下降好几个等级了，更别提明芙萝那边还有后续的安排。
苏丝伦以小博大，赌到了全城主持迎接教会的资格，而伊沃拉必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作为安瑟的贴身女仆，在来来去去的时候看到不少关于教会的文件，意识到教会在安瑟这边一直都是不稳定因素，有了蠢蠢欲动的诱因；最后，作为这世上极少数清楚弗拉梅尔契首真名的伊沃拉，恰好又发现其中有个人和教会必定有莫大渊源，她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仅有的机会。
她看似在做着选择，其实从来就没有做过选择。
“我很好奇，伊沃拉。”
沿着街道来到海岸边的安瑟停下脚步，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现在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朦胧的抉择，模糊的节点。
作出一个选择的同时会引发新的问题，徘徊在岔路前总觉得好像每条路都是正确的。
可不管怎么想，她都必须要作出选择，但是……哪个选择是对的呢？即使眼前这个选择看似正确，但它是否会给未来带去更难以处理的麻烦呢？
海德拉转过头，微笑着对她说：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那比大海更加深邃的眼眸摄住了伊沃拉的心神。
一瞬，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想要让安瑟崩坏的伊沃拉，想要得到安瑟认可的伊沃拉，感到了彻骨的冰冷。
在这个瞬间，她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在面对什么东西。
以至于，安瑟现在的表现，所说的话语，以及刚才十分随意向她袒露的真相，都成了这种冰冷，这种恐惧的一部分。
——他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是不是又在诱导我去做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继续抉择？
虽然这种冰冷与恐惧转瞬便化为了怒火与憎恶，但那一瞬的情绪绝对是真实的。
“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能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很快调整好心态的伊沃拉面无表情地回应：“我只是在做对我有利的事情，没有别的想法。”
安瑟端详了她好一会儿，随后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那就好，你要保持这样的自信啊，伊沃拉。”
“就当是在为了你自己，继续努力下去吧……对了，我所说的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你选择的方向。”
安瑟抬起手，实质化的深渊气息如同流水般缠绕在他的指间：“罔，还有隆金……他们很重要，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父亲的契首。”
“但是教会说，那个人死了。”伊沃拉微皱起眉。
海德拉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不相信教会说辞的人了，伊沃拉。”
是的，这帮家伙说谎成性，毕竟他们的一切本来就完全就建立在谎言之上，罔到底是生是死，真的犹未可知，克里斯托隆金也一样。
伊沃拉已经知道安瑟要她做什么了。
“你想让我……找到罔，还有那个隆金，找到弗拉梅尔的契首？”
“是啊，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路吗？”安瑟眯眼笑着，“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这个唯一的机会，洞察力不错，值得称赞。”
“当然了，迷途海还有很多秘密和宝藏在等着我们呢，亲爱的伊沃拉。”
“啊对了，如果你觉得一个人有些吃力的话，也可以像苏丝伦那样，找个帮——”
没等安瑟把话说完，有了明确任务的伊沃拉，很干脆地直接化作火焰消散了。
“……找个帮手也好。”
这样说着的安瑟摇头叹息：“真是性急得让人无话可说，还是说只是单纯讨厌和我待在一起。”
“恶魔小姐是不可能讨厌和安待在一起的。”
辛出现在安瑟身后，环着他的肩膀：“她只是有些……害怕了。”
“害怕？”
“嗯。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恶魔小姐的确产生了‘恐惧’这种情绪，安刚才的样子，真的吓到她了……真厉害呢，安。”
“我？不不不，厉害的可不是我。而是让她产生‘恐惧’的……命运。”
实际上，不管安瑟表现得怎么样，伊沃拉也始终几乎没多少可能产生恐惧——因为从正常角度讲，伊沃拉根本就没那个能力思考得如此深入，她本不该理解自己所做的一系列决定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与注定，只会觉得安瑟单纯在说谜语，自然也没有所谓的恐惧了。
但命运要给她警示，就好像刚才命运不停催熟，想让她把安瑟拖进深渊里一样。只不过，这些所谓的机会，都是安瑟给祂的罢了。
而祂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像伊沃拉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那样。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情绪发生了好几次突兀且不自然的巨大变化。”
海德拉优哉游哉地哼起轻快的调子：“一下又从希望与我一同堕落的扭曲，转移到了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把伊沃拉的思维和情绪切割的如此凌乱细碎，你觉得合适吗？还是说……你同她一样，已经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了呢？”
“你真得改改这个一甩杆就咬钩的习惯了，亲爱的命运啊。”
第二十六章·辛：继续说，我在听
站在窗口眺望着不远处在港口靠岸的神圣舰队，泽蕊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不是，说好了帮个忙，这不会是要把我带去认罪伏法吧？
“泽蕊小姐，不要紧张。”
玛琳娜的温柔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们只是需要你去做个简单的确认。”
泽蕊强迫自己不转头去看那只站在自己肩头的乌鸦，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让我去确认那些死囚还在不在？”
“对，很简单吧？”
这轻快的语气，甚至能让冒险者小姐联想到这位黑发大姐姐暖心的甜美笑容，但她只想跳海跑路。
“这样……不太好吧。”少女干笑两声，“审判庭和裁决所的人都还驻扎在船上呢，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会很警觉的。”
“没事的，我相信你呀。”乌鸦很大方地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肩头。
被那帮家伙逮住变成烧烤的又不是你，你信我有什么用啊！
虽然很想这么大喊出来，可鉴于从鸦爪下蔓延向自己全身的阴冷气息，泽蕊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沉默。
玛琳娜柔声宽慰道：“放心，苏丝伦小姐会在这时候和主教们谈论一些事宜，帮你吸引走大部分注意力的。”
泽蕊转过头，那位看起来就很高贵的白裙少女朝她温和地笑了笑……这两位都很爱笑，笑得俑她都有些怀疑自己好像真的是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一样。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少女愤愤不平地这样想着，不过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乖巧地讨好：“有姐姐在我肯定放心啊，姐姐你这么厉害……到时候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介意拉我一把的吧？”
魔女小姐用羽翼掩住鸟喙轻笑起来：“我可比你要小呢，泽蕊小姐。”
“诶？啊？那……那就妹妹，妹妹你总不至于看着我被审判庭的人串成烧烤吧？”
泽蕊的称呼转换之流畅让苏丝伦都唯有沉默，而她自己则毫无尴尬之色地苦兮兮说着：“我知道你可厉害了，一看就看得出来！”
“是吗？”
“是啊是啊！”
“那我的父亲呢？”
“……？”
泽蕊愣了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你说那个金毛帅哥？他真是你爸爸？”
她看玛琳娜老是这边一个小姐那边一个小姐的，叫得这么生分，就没把魔女小姐之前的话太当回事。
“有时候，我倒的确很喜欢这么称呼安瑟先生。”玛琳娜略显沙哑的低笑声挠人心弦，不过同为女性的泽蕊消受不了，只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哪还听不出这个“爸爸”的意思？
明明看着挺端庄，结果这么不正经，竟然还垂涎姐妹的父亲，是坏女人！
那个小妹妹个子不大，脾气不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从这个坏女人手下，保住她那个同样不正经的老爸。
灵魂聊天室里回荡着希塔娜的狂笑声，就连玛琳娜自己都差点没有忍住。
“明芙萝，要我说，你真得让她彻底相信安瑟就是你爸爸，她也太天才了，我还想听她继续扯这些有的没的。”狼小姐一边笑得快断气了，一边断断续续地这样说。
而明芙萝完全没有回答，嗯……在希塔娜开始狂笑的时候，她就战术性退出聊天室了。
“那，那好吧……就当是你父亲了。”泽蕊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虽然不知道这位乌鸦小姐为什么突然扯到那个金毛帅哥，但她还是老实回答，“他……看着也挺厉害的，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厉害。”
“不是普通的厉害？”
“就是那种……如果再偷偷摸摸看他的话，好像随时都可能死掉的感觉。”
有时候，冒险者小姐倒是出人意料地坦诚：“再窥探一点就会死，这就是他给我的感觉。”
“这样啊……”
玛琳娜轻轻抖了抖翅膀，没有再说什么，但其他女孩们已经开始讨论起来。
“一般的三阶超凡者，是根本不可能敏锐到这个地步的吧……不对，就算是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在安瑟身上感受到再进一步就会死的威胁啊。”
希塔娜对自己的直感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使没有风之首的加持，她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在生死存亡的野兽本能上超越自己。
“按照辛的说法，她的灵魂对深渊高度敏感……”“你怎么刚好回来了。”“闭嘴。”
掐好时间上线的明芙萝光速和希塔娜斗了波嘴，她应该是所有女孩里面最在意泽蕊的那个，毕竟在和安瑟逛街的时候碰到对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总觉得这个盗贼有大问题。
“对深渊的高度敏感，在理论上的确会导致她对安瑟产生某种没有由来的恐惧，这是合理的，但就是这样的合理……才不容忽视。”
“恰到好处的合理，暧昧不清的……正确。”辛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但即使意识到安瑟的危险性，在和安瑟接触的时候，她还是由内而外的表现出放松。”
圣女小姐对泽蕊充满了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精神不太正常罢了。”明芙萝的声音冷冰冰的，“你觉得正常人会在这种处境下，不考虑如何脱身，还有心思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吗？”
莫名其妙的冒险者小姐，现在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之前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赌一把，试着从玛琳娜的眼皮子底下溜掉，但一方面忌惮着那个红发女鬼，另一方面……又很难抛下这根粗壮有力的大腿。
能跟教会谈笑风生，那起码得是侯爵往上这个级别的贵族吧？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抱上这样一条大腿，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方便啊。
于是，得到了玛琳娜的许诺后，泽蕊决定再赌一把大的……反正也只是看看那些死囚还在不在，失误了也有人兜底，呃……她应该会兜底吧？
“兰斯女士。”苏丝伦朝玛琳娜微微低头，“与主教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我先告退了。”
玛琳娜轻轻拍了拍泽蕊的后脑：“嗯，那我们也该出发了，走吧，泽蕊小姐。”
“好……”
虽然已经决定赌把大的，可真要开赌的时候，泽蕊还是拖长了调子，怎么看怎么不情愿。
苏丝伦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泽蕊在深呼吸几次之后检查了下手头的道具和装备，给自己打了打气，转头看向玛琳娜：“我是该用空间法术跳跃过去，还是……”
“不用，进来就好了。”
玛琳娜笑着轻挥翅膀，一道幽邃的影门便出现在泽蕊左手边的墙壁上，而她则径直从泽蕊的肩头飞入那仿佛吞没一切的漆黑之中。
看着眼前这道好像通往地狱深渊的门扉，泽蕊虽然心中没底，但也还是咬咬牙，大着胆子跨了进去。
在跨入的一瞬间，她便竭力收敛自己的全部气息，三个逃命方案立刻进入预备启动状态，可当泽蕊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光景却让她愣住了。
太阳，沙滩，蓝海……还有一张放着茶酒与点心的桌子，那个觊觎着姐妹老爸的坏女人端庄优雅地坐在她对面，半闭着眼品味茶水。
“这是……”泽蕊的声音开始颤抖，“临终关怀？”
没有被呛到足以证明玛琳娜的深厚修养，不过即便如此，她端着茶杯的手还是微微抖了一下。
魔女小姐努力抿着唇瓣，尽量不让自己失了体面地笑起来。
“你想得太多了，泽蕊小姐，先坐吧，不管茶还是酒，都请自便。”
泽蕊这才将信将疑地坐下，她把一瓶看起来贵得要死的酒倒进酒杯，玛琳娜还打了个响指，为她添了两块冰块！
“冰与兰花，安瑟先生一直喜欢添两块方冰，他的品味永远是最好的，尝尝看。”
泽蕊看了看晶莹剔透的酒液与当啷碰响的冰块，又转头看了看无人的沙滩与蔚蓝的大海，陷入沉思。
我不是要冒着被审判庭做成烧烤的风险二次潜入教会舰队的吗？为什么突然开始度假了？
“我说过了，泽蕊小姐，这是件很简单的事。”
玛琳娜小口啜饮着茶水，语气轻快悠然。
“死囚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苏丝伦小姐的答复。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安排，那我们就坐在这里喝喝茶，吃些点心，等他们的会谈结束就好，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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