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嗯……我该怎么称呼你，冒险者小姐？”
玛琳娜不介意闲聊，因为她总是能占据话题的主导权，用这种闲聊来瓦解对方的防线，可是凭借刚才几句短短的谈话，她就能断定，这个少女，是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陷入被动中的。
那就舍弃掉并非必要的准备工作，直入主题好了。
“我？叫我泽蕊就好。”她大大咧咧地回答，“没有姓，我是孤儿。”
“……泽蕊？”
“是啊，那个，呃……怎么了吗？”
觉察玛琳娜的神情发生了些微变化，泽蕊开始有点紧张起来：“首先我得声明，我可没在帝都犯过什么事，如果姐姐你听到类似的名字……那肯定不是我！”
“不，没什么。”玛琳娜笑着摇了摇头，“但这个名字，的确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泽蕊轻咳一声：“虽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肯定跟我无关就是了，我可没什么兄弟姐妹……而且这名字也不算特殊吧，发音相近的应该有很多呢。”
“是啊……”魔女微微眯眼，“或许只是单纯的巧合而已呢。”
巧合吗？灵魂聊天室里的女孩们都不相信。
“这家伙从教国跑过来，然后名字跟初代主教里那个主动献祭灵魂，被先驱看好的人一样？”
希塔娜半点也不相信地大叫着：“她要是没问题，我直接把教会的战舰给吃了！”
“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幽灵”辛小姐歪头看着泽蕊，“她的灵魂，很干净，也很正常，她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与教会有关的俧东西。”
“……你已经把她的记忆翻遍了？”
完全没办法和泽蕊同处一室的明芙萝如此问道。
“还没有，因为这位泽蕊小姐的思维有些……过于活跃，她的记忆里，有大量非常琐碎的事情，要是想没有遗漏的阅览过来的话，得花上不少时间。”
刚看完泽蕊对一个月前那份午餐的将近三百字的个人评价，辛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感到自己的任务如此艰巨了。
“但我可以确定她和教会无关，神术的气息……我是不会感知不到的，建立在先驱与初代主教们构建的体系上的一切，都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
“不过，她的灵魂的确有些特殊……唔，是那种很容易就坠入深渊的灵魂呢。”
“意思是这家伙是个坏种？”希塔娜顿时警惕起来。
“不，是意味着她的天赋非同寻常……难怪没有系统的指导也学会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手段。”明芙萝若有所思，“与深渊的匹配意味着对要素的亲和，但她却走上了天国之路……并且始终没有坠入深渊？”
“在此基础上，也有可能拥有某些别样的天赋，具体是怎么样的， 只能让她使用出来才知道了。”辛如此补充。
“管他呢，就算不是坏种，那也证明她足够特殊了吧。”
觉得已经来活了的狼小姐摩拳擦掌：“既然是个特殊的家伙，那就肯定是命运的棋子了！让我来搞定她！”
“但也有可能……就是顺应着这种想法。”
始终沉默的玛琳娜在此刻开口：“好把一个其实无关紧要的家伙，包装成无法忽视的大威胁，打乱甚至破坏我们的计划”
“……更恶心的是，祂说不定也可能想利用这种玛琳娜的这个想法，让我们以为她不重要，但她其实真的很重要。”
明芙萝的声音里能听出非常明显的烦躁。
这连环套娃给希塔娜弄迷糊了，而辛则有些忧愁地轻叹着：
“这就是安始终在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啊……真是让人恐惧的未知。”
甚至于，那高高在上俯视着这一切的存在，祂的目的可能既不是让女孩们把泽蕊当成大敌，也不是想让女孩们完全忽视泽蕊，而是只为了让她们在此刻陷入巨大的挣扎与困境之中。
明芙萝猜到了这种可能，但她没有说，因为这种话除了给所有人增加压力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安瑟先生在看着我们。”
沉默中，玛琳娜的轻柔声音响起：“所以没有关系的，不是吗？这里交给我……还有苏丝伦就好。”
“泽蕊小姐，是这样的，突然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把你请来，是因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协助。”
她的笑容和煦温柔，除了安瑟，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能看出在这份温柔下隐藏的……恶意。
泽蕊愣了下，然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就为了帮忙？！”
“嗯……目前来讲，是这样的。”
“那黑市的老板，还有那个红毛大姐姐，都是打算找我帮忙？”
“是的。”
“那你们干嘛不直接说啊！”
她铿锵有力的呼声堪称震耳欲聋。
玛琳娜回以不失礼貌的微笑：“因为每次还没来得及说，泽蕊小姐就逃走了。”
“哦……这个，条件反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前一秒还理直气壮地冒险者小姐回想着自己夺路而逃时的慌张样子，讪笑着地道起歉来。
“没关系，毕竟就是我让影子先生把你留下的……准确地说，是找人联系上了他——就是我的那位‘姐姐’。”
“……她还混黑市？”泽蕊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没有。”玛琳娜摆手笑着，“她只是和那位影子先生有些交情而已。而找你的原因……”
魔女小姐微微顿了顿：“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信，但……教会的一艘舰船上，死了很多人，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哈哈哈哈，姐姐你可真会开玩笑。”
泽蕊哈哈大笑起来：“审判庭的大多数人都在船上驻扎着呢，哪怕是最普通的福音者航船，就算真的被袭击了，那帮黑不溜秋的家伙当场就一窝蜂涌过去了，哪还会血流成河？哦……你是想说，袭击者被杀得血流成河了对不对？真是厉害的双关呀！”
玛琳娜现在已经有些体会到明芙萝的感觉了， 不过她始终未变，依旧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是真的发生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你可以看看，这是当时的画面。”
她将甲板上那血腥杀场的立体图景展示给了泽蕊，而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冒险者小姐，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消失了。
她死死盯着画面中遍地碎肉残肢的可怖景象，沉默一会儿后轻声问道：“就在不久前？”
“就在不久前。”
玛琳娜挥手撤掉了图像，轻声叹息道：“明芙萝小姐和我们说，她遇到了一个从教国那边过来的偷渡客，那时候还没发生这场惨案……或者说我们还不知道。当屠杀发生不久后，我们意识到你或许知道什么，再加上你的身份，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泽蕊小姐你会去下水道的黑市，只不过没想到您刚好到没多久。”
“……所以那个黑市老板跟我闲聊教会的事，其实是在套我的话？”
艾拉洛的确在按照玛琳娜的意思套话，玛琳娜还有其他女孩们都没想到，泽蕊似乎过于实诚，说的话太多了。
这个“说得多”，不是指她透露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而是她把某个信息，传递给了不该知道的人。
虽然主观能动性很强，但在不必要的时候，玛琳娜对安瑟的命令向来是完完全全贯彻到底的，既然苏丝伦是她的合作伙伴，那她当然会把情报实时公开给苏丝伦——哪怕这没有必要，更没有意义。
所以，当玛琳娜和其他女孩们在听着艾拉洛套话的时候，苏丝伦也在听——不过她当然没有加入聊天室的资格，辛随便换了一种苏丝伦无法理解的方式让她加入了旁听。
而泽蕊在这个过程中说过的一句话，使女孩们全都后悔让她加入旁听了。
泽蕊说：教会特意在船队里塞了一批死囚。
第二十五章·习惯
苏丝伦很清楚地听到了眼前这个奇怪的冒险者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这个事实浮出水面时，苏丝伦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有些保守合理，有些……激进荒谬。
而到底要选择哪些推论作为答案，她要参考当下玛琳娜对泽蕊的审问才行。
“关于你和影子先生的谈话，有件事让我很在意……你说，教会特意带上了一批死囚。”玛琳娜十指相抵，凝视着泽蕊的眼睛，“你可以确定吗，泽蕊小姐？”
“当然了！我就是混在里面……等等。”
对上魔女的视线后，泽蕊也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是想说，死掉的那些人，有可能就是被他们带过来的死囚吗？”
玛琳娜微微颔首：“这是一种可能，泽蕊小姐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
冒险者小姐指了指自己，随后略显无奈地挠了挠头。
“你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虽然我对教会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也想不出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她顿了下，然后把那枚储存着战利品的戒指捏在指间晃了晃：“不夸张地说，教会这次的阵仗大得简直像是来找爸爸一样，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可他们要是真的打算向教会臣服的话，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瞎搞的必要吗？”
带上死囚，制造血案，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泽蕊不知道，苏丝伦同样不知道，而倘若教会没有任何做出这种荒唐行为的动机，究竟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还是……
有人命令他们这么做呢？
苏丝伦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玛琳娜，她思忖片刻，随后主动出击：“泽蕊小姐，据你所说……你的偷渡方式是扮演被带到船上的死囚，然后脱身。可你是怎么凭借三阶的力量，从教会的眼皮底下逃出来的？”
“业务机密，恕不……呃，我能不说吗？”
泽蕊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向玛琳娜讨饶：“给我留点家底行不行，我就靠这个过日子的！”
苏丝伦还以标准的礼节性微笑：“这可不行，我们需要——”
玛琳娜抬起的手让苏丝伦不得不陷入沉默。
“如果泽蕊小姐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很好说话的魔女小姐笑了笑，“但有些忙，还是需要你来帮的。”
这当然没有关系，毕竟辛连她三岁生日吃了什么都能翻出来，这位冒险者小姐在她们眼中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保住了秘密让泽蕊松了口气，可后半句话，却又让她心中警铃大作起来。
少女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问道：“那个……我有没有得选？”
玛琳娜笑而不语。
天生的冒险者泽蕊小姐悲怆地双手盖住脸，以免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肯定危险得要命的女人，看到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
这次之后，再踏上帝国领土一次，我就是狗！
*
站在酒馆外的伊沃拉终于等到了安瑟。
“出于对各种条件限制的考量……这家酒馆其实可以打个八分左右。”
安瑟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酒馆的招牌，神情颇为满意：“光从侍应生和调酒师对伊沃拉你那些任性举动的反应来看，服务分这方面我就要拉高一些。”
伊沃拉的眼角抽搐了两下：“我刚才可是被你的女人当成抓老鼠的猫一样使唤，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问你干什么？”安瑟反问，“我难道不会去问她们吗？”
大皇女殿下深呼吸了几次，没有说话。
安瑟倒是觉得伊沃拉的心态相当有趣，一方面，她非常具有侵略性地试图将安瑟拖入深渊一同沉沦；另一方面，她却又会在某些时候显得软弱，想要得到安瑟的关注甚至是认可。
命运的“催熟”似乎让她的心理开始变得割裂，不过既然这是在合理的范畴内，那就说明伊沃拉的确存在沦落至此的可能……按照她的精神状态来看也确实如此。
海德拉少爷走在街道上，看起来漫无目的：“本来我还打算去街尾的那家餐馆点些东港的特色菜……庄园里的厨师们虽然还是那几位，但萨维尔敲定每天的菜单，饮食上少了很多乐趣。”
他瞥了眼神色微凝的伊沃拉：“但为了店家着想，我还是换个时间再去好了。”
“萨维尔……”
伊沃拉无视了安瑟话语中那些让她为之厌憎的词句，捕捉到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她盯着安瑟的侧脸，一字一顿道：“那个老管家，他还活着？”
伊沃拉很清楚，假如萨维尔真的死了，那么她认识的安瑟·海德拉，绝对不可能用这种毫无波澜的语气提起关于那个老人的事的——他甚至根本就不会主动提起关于那个管家的事。
“我什么时候说他死了？”安瑟的神情有些诧异。
“你！”
什么时候？这还用说？弗拉梅尔无声无息的消亡了，那他的契首又怎么可能苟活下去？结果你这混账家伙现在说，那个管家老头还活着？
伊沃拉的脑子现在一团乱麻，先是从教会那里得到了关于罔的情报，可罔却死了；而现在安瑟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告诉她，萨维尔还好好活着。
那弗拉梅尔的其他契首是不是还活着？他们现在又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刺骨的寒流便窜过了伊沃拉的脊骨。
如果弗拉梅尔的契首们还活着……如果他们服从着安瑟的意志蛰伏起来，那她之前所有对未来的幻想，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吗？
哪怕她真的抓住了那千万分之一，连命运都难以创造的可能，与安瑟两败俱伤甚至胜过一筹，这个怪物……也还藏着一张必定能毁灭她的底牌？
“我很高兴你主动向教会寻找关于罔的信息，伊沃拉。”
此刻，安瑟给到了伊沃拉她想要的认可，但伊沃拉却没有任何欣喜，哪怕连最浅薄的满足都没有。
安瑟则自顾自的说道：“这世上记得父亲全部契首的人，除了我，她们之外，应该就只剩下你了，而你利用了这个优势，抓住了这个机会，试图打开局面，压过表现突出的苏丝伦一头，这很好。”
“但你应该也知道，其实我想的话，什么时候都能去问才对。”
背叛信仰的圣女，失去希望的主教……只是一个问题的答案，安瑟想得到的话，早就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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