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泽蕊缩了缩脖子:“我以为你刚才的沉默,是表示到此为止。”
“只是无法相信会有人说出这么愚蠢……不。”
明芙萝摇摇头,她审视着眼前这个狡猾轻佻的冒险者,若有所思道:“你这样想才算正常,是的,这样一来,更能证明……他的正确。”
“骨龄二十一岁,天国之路三阶超凡者,但却没有经过任何系统性的学习……虽然有些矛盾,不过也没什么所谓。两年前回来过帝国,说明你本来是帝国人,看样子现在在大陆的另一端长居。”
她平静的话语开始让泽蕊脸上的轻慢之色渐渐消退:“你第一时间就去了萨图区,那原本的确是凯旋港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方便出手赃物……你对销赃轻车熟路,应该以此为生——从教国盗窃抢掠物品来到帝国销赃?有点想法,看来你盗窃款额数目不小。”
“那个,我们要不要聊聊关于摄政王——”
“你没有学习过正经的法术知识,手段驳杂,说明踏上天国之路只是机缘巧合。”
“正因如此,你不知道该如何真正驾驭这份力量……你把它用于盗窃这种不入流的行当,说明你的眼界和思维都非常狭隘,而这大概率源自你童年少年时期的经历——在成为超凡者之前,你应该就生活在萨图区那样的环境里,犯罪对你而言如同呼吸一样自然,所以哪怕成为了超凡者,也只会用这种手段谋求利益。”
学者小姐的声音明明毫无波澜,听起来却宛如狂风暴雨:“这也说明了你为何会说出刚才那番话,因为你最能与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人共情。”
“即使你才刚到东港没有多久,你根本不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不知道萨图区现在真正的样貌,更对整个凯旋港城由内至外的变革一无所知……但这些都不妨碍你因为共情而对摄政王的决策作出批判,因为你看到了你想看到的——苦难从未改变。”
安瑟轻咳一声,示意明芙萝差不多就行了。
倒不是叫明芙萝别生气了,他也知道明芙萝现在根本不生气,而是想借着这个倒霉的冒险者小姐展示她的工作成果,但是……这也没什么必要,毕竟这一切对那位盗贼小姐来说,完全算得上是无妄之灾。
但明芙萝并不太想停下, 大概是想让泽蕊为她的轻慢付出一些代价: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摄政王才选择放缓,选择克制,看来他的正确性被进一步证明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次,轮到刚才嬉皮笑脸的泽蕊神色难看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明芙萝的反驳让她十分不爽,还是因为刚才的那通分析过于精准。
而明芙萝则完全不打算对着她说话了,她转头看向安瑟:“变革的方式有很多种,哪怕只靠巴别塔的生产力,让整个东港的平民完全脱产也游刃有余,最多只要两年时间,让全帝国的平民完全脱产也不是问题。”
“超凡可以供给一切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这位盗贼小姐口中的更好的生活。”
“我的好女儿……”安瑟无奈地按住她的肩膀,转向泽蕊,“你在和这位小姐对话,不是我,和人说话的时候,要有基本礼仪。”
明芙萝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泽蕊:“你确定她听得懂?”
“不管她听不听得懂,你现在都是在讲给她听。”
——说的话已经够残忍了,没必要再把人家当成他们之间的情趣工具。
“……麻烦。”
明芙萝这才重新将视线投向那个盗贼:“你如果听不懂,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即使摄政王完全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他也不会,更不能那么做。完全脱离生产,等待着超凡者‘供养’……不,是‘饲养’的凡人们,与家畜没有任何区别。”
“家畜……”泽蕊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够高高在上的词汇,女士。所以摄政王就该替他们做选择?啊不好意思,他当然有替所有人做选择,毕竟他是最厉害的那个,可他凭什么认为……那些可怜人们,会拒绝成为这样的‘家畜’呢?”
“你和他好像都居高临下太久了,觉得那种被‘饲养’的生活没有尊严更没有意义,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你们眼中卑微的家畜生活,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不可触及的美梦了?”
现在看起来,她才是真的生气的那个,不过这也在明芙萝的预料之中,毕竟如果对于这个盗贼的大致分析没出错的话,她的确就会如此不忿,这是……正常的短视。
“所以你觉得摄政王拒绝让他们成为‘家畜’,只是因为感性的高高在上……这种想法很符合你的表现,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这种人太多了,所以他才不会那么做。”
“你以为他们,你们,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后就会满足,但事实并非如此。”明芙萝神情平静,“大众的索取没有限度,倘若没有正确的指引与约束,他们的欲求会无止境地膨胀下去——如果大众能控制住这种膨胀,就不会需要来自他人的管理。”
“摄政王拒绝建立这样的社会,不是因为凡人沦为家畜后会失去尊严,而是因为这样的社会无比脆弱——通过超凡跳过所有的社会变革和演进,直接抵达终点,这样的社会无异于空中楼阁,它的崩塌和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他可以精练,强化,调整,甚至加速这个过程,但唯独不能跳过。”
而这就是明芙萝在凯旋港城最核心的发展方向。
无论是建立绝对严密的官僚监管系统也好,还以监管局为核心的对超凡的约束体系也罢,在社会秩序和生产条件上,明芙萝始终在做着最基础的调整,她并没有让巴别塔带人过来建立炼金工坊,制造流水线,把凡人社会单独发展几千上万年都未必能企及的各式器械投入到这里,没有选择用如此粗暴的方式,让凯旋港城的生产力千万倍的提升。
因为她知道,安瑟要创造一个不可动摇的梦幻国度,这个国度的根基必须足够坚固,它必须有一个演进变化的过程,而不是一下子就跳到完美的终点。
那不是完美,那只不过是在注定的毁灭到来前的狂欢而已。
要一点点地将超凡融入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世界可以日新月异,时代可以快速更替,但无论是世界还是时代,都不应该变成被超凡者保护在掌心里的泡沫。
——毕竟要是那样的话,安瑟又该怎么战胜命运呢?
“过程是必要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总能理解成苦难永远存在……如果你非要在一夜之间解决所有问题才是尽职尽责,哪怕第二天比第一天更好都不算进步,那我也无话可说。”
“哦,但是你这种人大概是不会认同的——我不是在批判你,你的出身和经历注定了你的局限,你没有义务超越这样的局限,让你能过上超越这种局限的生活,反而是摄政王的职责。”
明芙萝一口气说完了她的方针和想法,后续的具体事项,当然还是要带着安瑟在整个凯旋港城逛两圈才能看出来的,不过光是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就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他是正确的。”女人如此骄傲地宣告道,“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正确。”
而泽蕊在漫长的沉默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是,他是老大,你说了算。”
她也没有表现得如何抓狂,只是一种完全不想接受明芙萝说法的抗拒与淡漠。
“那现在,听完了您对摄政王的长篇吹捧……哦不对,是长篇分析,我可以走了吗?”
冒险者小姐有气无力地说着:“您说的都对,女士,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就活该一辈子待在烂泥里,这是社会进步的必要组成部分,我同意了,我这个不入流的盗贼想赶紧把手里的货解决掉,很急的。”
泽蕊作为自己向安瑟展示理念的工具人任务已经完成,明芙萝也没想过再留她,至于那几乎明摆着的讽刺,她也毫无感触,毕竟这也在预料之中,要是这种人能因为她的话而有所改变,就不会是短视的人了。
在看到明芙萝点头后,像是怕她反悔似的,盗贼小姐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快得让明芙萝都微微挑眉:
“这粗糙的空间跳跃比我想象中更快,她应该是个比较有天赋的超凡者。”
“不要总拿你自己当标准来衡量别人,我的女儿。”
安瑟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明明已经是相当出色的水准了,我们的盗贼小姐可是跟着教会舰队过来的,要是没点本事的话,哪还有下来销赃的机会?”
明芙萝不爽地拍开安瑟的手:“还叫我女儿?”
“你不是挺喜欢的嘛。”安瑟愉快地低笑着。
学者小姐踢了下自己恶趣味十足的男人:“不是这个时候……你非要跟我说这些?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就没什么想法?”
“怎么,难道阿萝想让我抱起来举高高吗?”
安瑟作势便要伸手去掐明芙萝的腋下,被后者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不过,明芙萝也就只是冷了一两秒,眼神便马上融化柔软了下来。
“没什么,这就够了。”
对她的正确表示鼓励?对两人的不谋而合表示惊喜?不,都没这个必要。
理所当然,这就是安瑟的态度——一如他对自己的肯定,他说过,自己一定是正确的。
“我带你去看看现在那群贵族和官僚的工作效率吧。”
明芙萝主动牵起安瑟的手:“这整个监管体系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给我多提意见。”
“这种事,交给琳娜不就好了。”
“你不肯?”
“好好好……我做,我做。”
不过两人没走一会儿,明芙萝又主动停下来脚步,她微微转头看向某个方向,凝眉沉思了一会儿。
“怎么了?”安瑟问她。
“那个盗贼……”学者小姐有些犹豫,“她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要不要让玛琳娜去查一下。”
安瑟哑然失笑:“怎么,我患得患失的毛病转移到你身上了?”
“不,只是觉得,我们出来的时候碰上这么个……特立独行的人,有些奇怪。”
“特立独行的人总是很多,阿萝。你现在产生的猜疑除了给自己增加压力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冷静而清醒的海德拉捏了捏他的女孩的细嫩手掌:“继续往前,做好该做的事,这就够了。”
“别忘了……现在是祂要用尽一切来战胜我们,不是偝吗?”
“……嗯。”明芙萝的眉宇也逐渐舒展开来。
安瑟的自信不仅源于他的清醒,更源于他从幼年到现在的漫长时光里所积累的一切……已越发难以被动摇。如今,命运才是挑战者,祂必须穷尽一切,竭尽所有,去颠覆这个正在被安瑟和他的女孩们试图建立的空想帝国。
更何况,他们的确也没有什么必要去关注一个童年不幸的盗贼,不是吗?
*
“好险好险好险好险……”
童年不幸的泽蕊小姐蹲在一座塔楼的屋顶,擦着满头的汗水。
“再多聊几句我恐怕就顶不住了……现在的小孩这么难伺候吗?怎么大道理说得一套又一套啊。”
——实际上,什么家畜啊,未来啊,社会啊之类的话题,泽蕊没有任何兴趣。
改变世界那是大人物要操心的事,和她一个随波逐流的冒险者有什么关系?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下一顿吃点什么。
刚才之所以会那么表现,还不是为了哄小孩——说得严重点,她的小命可就被那个摄政王狂热分子捏着呢,要是不表现得愚民一点好让对方踩个痛快,万一直接被人家小孩恼羞成怒做掉了怎么办。
“还好我哄小孩一直有一手……哎,她爸爸也就那么看着不管,真是的。”
冒险者小姐嘟囔着:“管教不严啊……”
一想到那个小女孩冷冰冰的眼神,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过……那些理论,听起来竟然还挺有意思的。
“必要的过程,社会的演进……这真是小孩儿能说出来的东西?她爸爸教的吧,唔……有点厉害。”
少女撑着侧脸,思维不自觉地向明芙萝描述的那些东西发散开来,要知道以前的她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机会去思考这种东西。
但现在,随波逐流的冒险者,好像误打误撞的踩在了滚滚潮头之上。
第十七章·姐妹的厮杀(5K)
典雅富丽,有着浓厚帝国装饰风格的会议室内,坐在长桌主座上的苏丝伦双手平放于膝盖,腰背挺直,端庄优雅的仪态无可挑剔,脸上甜美温柔的笑容是如此发自内心。
四位主教分坐在她的左右两边,他们同样统一大地的国度的领袖,更毫无疑问都是这世上最顶尖的强者。而现在,他们却必须收敛那份澎湃的伟力,收起作为支配者的尊严,即使面对着她这样的弱小存在,也必须敬畏有加。
苏丝伦当然知道他们敬畏的不是自己,也很清楚这份敬畏下暗藏的凶险,但这并不妨碍她享受这久未体会的快乐,这可口香甜的食粮。
“关于更多的港口开放与新的航线探索,我会向摄政王殿下传达,各位主教还有什么想法,尽管一并提出来就好。”
这次会谈并没有什么波折,教会献上珍宝,给足诚意,带着几乎是打算并入教会的方针,来和苏丝伦商议。
坐在苏丝伦左手边的白袍老婆婆温声回答:“摄政王殿下曾应允暮主教,让更多的教徒前来帝国。关于这件事……我们商讨了很久,认为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促进教会与帝国的沟通交流。”
这个老人是教会目前最年长的主教,明。据苏丝伦所知,她在教会内部有着极高的威望,而这个提案,则让小皇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作为安瑟的贴身女仆,苏丝伦总是能得到很多非常重要的一手情报,而这一点同样也被她所忌惮——因为她知道的,伊沃拉基本上都知道,而且她的姐姐凭借灵质的力量,大概率要知道得比她更多。
这场会谈其实是教会单方面发起的……恳求,位于帝国本土的暮向安瑟提出了请求,于是才有了教会舰队携带大量珍宝渡海而来的盛况。
但苏丝伦已经从玛琳娜处得知,这个怎么看怎么没赢面的组织,一直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教会自信,但既然这帮人有能力入侵到奥伦城,就说明他们肯定藏着不一般的底牌。
虽然从玛琳娜的选择上看……自己的主人好像也并不在意教会有什么动作就是了,毕竟如果真的事关重要,也不会让她参与其中,那个危险的魔女,还没缺人手到这个地步。
“进一步交流……明主教具体是怎么想的呢?”
苏丝伦仍旧微笑着,但双手已经从腿上放到桌上,十指相抵,身体前倾了一些。
明微微低头:“希望帝国能派遣更多人前往我们的国度,而不只是单纯地通商。帝国在很多方面都是现在的我们难以企及的,如果在建设上能得到来自摄政王殿下的帮助……我们的未来应,该能变得更好。”
这么坦白彻底的臣服……
苏丝伦的手指轻点着,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虽然没有任何作出决定的权力,但通过这场会谈挖出更多信息可是她的任务所在。
派遣更多帝国人去教国,不只是单纯通商,而是进行建设……这种话,跟成为帝国的附庸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些主教们看起来好像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这是好事吗?显然不是。
顺从意味着难以指摘,难以指摘意味着无法撕开信息的破口,如果会谈就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那她除了当传声筒以外,是全然一无所获的。
少女十指轻触的动作缓缓停住。
而这……不能接受。
如果玛琳娜安排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就这样轻易失败了,她要再等上多久才能豁出一切去抓住第二个机遇?好不容易从夹缝中赌出除了恶心伊沃拉以外的意义,苏丝伦绝不允许这份意义轻易消亡……哪怕意味着,她要继续赌下去。
“摄政王殿下一定愿意将他的宽厚与仁慈照拂到大陆的另一端,只是——”
这轻描淡写地转折,让在场四位主教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会有那么简单吗?帝国子民们……能如此轻易地融入教会统治的国度吗?”
苏丝伦有些困惑地问着,她的神情单纯而迷惑,看起来只是纯粹感到好奇,而没有别的想法。
但在政治的会谈上,又怎么可能出现只是出于个人情绪的话题?哪怕只是神情,对桌前的任何一人而言,都意义重大。
——谁都知道,哪怕是三岁小孩都知道,帝国人很难融入进教国的环境,就像教会耗费了数百年的光阴,但始终未能在帝国开枝散叶那样。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是不必拿到台面上分析,提问,应当在后续的环节中,进一步交流商讨的共识。
可苏丝伦却摆出一副纯良模样,好似什么也不懂一样地,把这个共识给说了出来。
上一篇:霍格沃茨与圣杯战争之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