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一眨眼就钻出狂焰之塔的玛琳娜站在风雪中，她捂着胸口，有些不自然地喘息着。
“真是……不妙。”
魔女小姐一边释放着贪婪的噬之首尽情吞噬周围无穷无尽的以太，一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好像变得滚烫起来的面庞。
她本来以为自己对安瑟情感已经足够深厚，深厚到不会轻易地产生多大的起伏，但是她发现自己好像错的有些离谱。
“安瑟先生……这样的你，真是太不妙了。”
另一头，得到了大量以太充盈的安瑟稍微加快了些许进度，他依然毫不急迫，倒是已经完全无所适从的寂先开口了。
“摄政王殿下，您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寂已经问了好几次了，但他不是单纯在重复，而是因为每一次都对安瑟有了更深的认知……尤其是在辛说出那番话之后。
他一点也不敢相信，辛所描述的那个人是安瑟，是残暴危险的海德拉，是帝国如今的无冕之王。
“我到底要什么？”
这一次，安瑟竟然认真的回答寂，并且还露出了几分认真思索的神情。
“如果是之前的话，我大概是没心情回答你的，但是现在……”
他握紧格莱普尼尔，对曾经的安瑟而言，这是弗拉梅尔为他带来的力量，但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是一父亲在濒临绝望和疯狂之际，所能给他的孩子带去的，最后的安慰。
他让安瑟去杀光敌人，但其实……他只是想让安瑟保护好自己。
“一个完美的结局，这就是我要的。”
安瑟·海德拉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
“一个谁也不会遗憾落幕的完美结局，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通往一处幽邃空间的通道在安瑟眼前展开，少年转头看了眼有些茫然而恍惚的寂，轻笑着说道：
“放心吧，也包括你们，不过在那之前可别忘了……”
寂还是无法理解安瑟，但仅仅是这样的笑，他就知道圣女好像已经成功了。
如此纯粹的自信，与毫不掩饰的邪意……但这种恶意却与之前他所显露的，那种近乎癫狂暴虐的恶意不同，是如此坦然，甚至于用不恰当的词来描述——是如此……干净。
——我是个恶人，所以现在，我要拿走你们最宝贵的东西。
没有更深层的仇怨与憎恨，没有恶劣残忍的恶意，只是表达这个意思，仅此而已。
“别忘了，辛，是我的东西。”
*
迈步穿过了被折叠的空间通道，安瑟来到了一个巨大阴暗的空间里。
通道有些狭窄，路的两边好像都是什么大型器械，并且遍布着复杂的缆线，而通道的尽头能看见在这阴暗环境中非常刺眼的白光。
“真的就在狂焰之塔的最下方啊……到底是自信，还是没得选呢。”
安瑟沿着通道前进，辛的“本体”，最后肯定要搬到这座塔里的，这并不意外，不过他们提早这么多时间搬进来倒是挺让人意外的，毕竟要是被安瑟发现了的话，那就全完蛋了。
但在教会的预料中，事态显然也不该这样发展——先是针对希塔娜的劝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然后是利用辛胁迫安瑟的计划也直接破产……每次都做了好几手准备，结果每手准备都失效了，寂主教还能撑起意志跟安瑟演戏，拖延时间，也是挺不容易的，这一百多年显然没有白活。
“不过不搬到这里的话，我就没法过来和她对峙了，你说对吗？尊敬的命运阁下？”
安瑟悠然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通道中：“你觉得，这是不是你和我最后一次交手了？嗯……应该不会，毕竟你起码还有三张牌没有出，对吧。”
沉睡在迷途海的艾菲桑徳，仍旧未知的勇者伊莎，以及那个杀死她母亲的幕后黑手。
不过，这三张底牌真的能起到作用吗？
希塔娜，明芙萝，玛琳娜，还有辛……假如他能够跨越这次的障碍，残废的皇帝，尚未成长的勇者，还有那个可能寄宿在皇帝遗骸中苟延残喘的唤溟者，能战胜拥有她们，并且已经脱胎换骨的海德拉吗？
“就当你还有手段吧，不过在这之前……”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刺眼，安瑟越发接近道路的尽头，他已经能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透明圆柱器具，里面漂浮着一个奇怪的球体。
安瑟前踏一步，眨眼便来到了那圆柱器皿下方，他仰头看着器具中的球体，低声呢喃着：
“我先……赢下这一局。”
“摄……摄政王殿下。”
僵硬而紧张的声音从侧方传来：“您……”
“哦，暮主教，好久不见。”安瑟将视线从那个球体上收回，转头看向就站在不远处，神情糟糕至极的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你在负责处理这边啊……你不是一直都在帝国吗？怎么弄得明白这东西？”
“我来帝国的时间并没有寂那么长久，所以……”
暮下意识地回答，然后马上又闭上了嘴，他惊骇万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回答。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明明什么都没变的少年，好像和之前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安瑟笑了笑，并未在意，只是继续看着器具中的这个巨大球体：
“这个东西……就是维系着神术体系，作为教会存立核心的那个，特殊灵魂体了，对吧？”
“真是了不起……”他真心实意地赞叹着，“无比惊人的杰作，天才这个东西，果然是永远都不会缺少的。”
就连他现在也无法分析出这东西到底是以什么原理，怎么维持稳定，起到效果的，哪怕是明芙萝过来，都也会震惊于这个灵魂体的特殊。
以创造天国之路的传奇天才先驱为首，穷极了教会八百年的努力……整片大陆的力量，的确不容小觑。
“要是皇帝也愿意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已经有可能找到解决诅咒的方法了？你觉得呢？暮主教？”
安瑟突然这样说。
如果皇帝能像教会一样，将整个帝国完全拧在一起，只为了研究出能够解决神灵种遭受的侵蚀痛苦的方法，会不会找到希望？
但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反正皇帝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神灵不会认为，凡人可以解决他们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暮说不出话来，而安瑟则收回视线，轻声叹息：
“算了，毕竟是两回事，神不会寄希望于人，但人将希望寄托于神，那就合情合理了，对吧。”
“这个地方……在记忆里，原来是那位先驱的工坊吧？包括他工坊外的整个宫殿，全都被改造成偾了大型的研究基地吗。”
安瑟的视线扫过周围排列整齐的罐子，眼角微微上挑：“那里面的东西是……哦，原来是这样。”
即使容器是不透明的，他也能看到容器内部的东西。
“用尸体来形容好像不太恰当，已经死去……但还维持着活性的肉体吗？”
安瑟的手指轻点着格莱普尼尔：“用这种方式来维持那东西的活性和强度吗……”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了。
“有些令人不悦啊，暮主教。”
灵魂是无法脱离实体而存在的，强如明芙萝，决心舍弃肉体的她，只要安瑟再晚一些，她都要消亡于深渊之中。失去肉体的灵魂注定只有消亡，而看起来……那个庞大的灵魂体，并不是单纯的把后续主教的灵魂当成养料，而是在不断壮大，也就意味着保持主教们肉身完好，才能最大程度上维持强度。
“每一个主教最后的结局，竟然是把灵魂献给这个东西，然后把自己将死未死的肉体泡在罐子里……啊，我不是在为你们的主教感到不值，我尊重他们的选择，暮主教，我只是不悦于——”
海德拉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暮的眼前，格莱普尼尔化为链刃而后崩解，紧贴着暮的皮肤，随时都能钉入他的肉体，甚至有可能直接将他肢解。
“你们，是不是对辛做了一样的事？”
漠然的低语声在暮的耳边响起，这位主教看着那双纯净的海蓝色眼睛，其中明明没有任何失控的暴虐和癫狂，只是无比幽邃而已。
但暮却感觉到了……恐惧。
“你们是不是就这么造出了一具又一具能承载那个灵魂的肉体，然后把她们全都泡在罐子里，不停创造，利用，废弃她们的灵魂，直到得到了辛？”
看着越发无法难以维持冷静的暮，刚才还连番诘问的安瑟……突然又笑了起来。
“——开个玩笑，暮主教。”
他撤掉了格莱普尼尔，拍了拍暮的肩膀：“我只是想知道辛的躯壳在哪，不出意外的话，寂主教应该通知过你了，对吧？”
暮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安瑟完全说对了。
就在刚才，在安瑟抵达这里的前几秒，寂告诉暮，他们或许还有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
“圣女的肉体……”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暮深呼吸着，抬手指向了最中央一片整齐排列的容器。
“这些，全部都是圣女的肉体。”
“……全部？”
安瑟一瞬间就看清了容器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二十六个。
海德拉若有所思地看向暮：“你不会告诉我，圣女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吧。”
“当然不是，辛圣女是迭代了一百二十六次之后才——”
安瑟抬手打断了暮的话，眼眸中浮现起几分惊异：
“也就是说……辛竟然，没有肉体吗。”
无需凭依，超越躯壳而存在的灵魂？教会竟然创造出了这种东西？
那一百二十六具曾经圣女用过的肉体，只是“最适合”辛的肉体，辛从一开始……就没有肉体。
原来如此……特殊的，从来不是灵质【觉】，是辛本身啊。
泽瑞也是【觉】的拥有者，准确来说，他才是这个灵质的源头，圣女是通过教会的研究而诞生的奇特“造物”，其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复刻最纯净完美的【觉】。
而单单依靠一个能够被复刻的灵质，又怎么能够成为命运所选中的英雄呢？
不过安瑟现在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那么，她到底去了哪？”
他话音刚落，那个巨大容器里一直沉寂的球体，突然颤动了起来。
而安瑟……感觉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
“主教们的肉体，是为了维护以泽瑞主教为主导的灵魂体而存在的，摄政王殿下，曾经一百二十六任圣女的肉体……同样如此。”
“在迭代完成之后，她们也全都并入了这个灵魂体当中，我们没有经历过圣女灵魂的崩溃与回归，但她刚才……也融进了这个灵魂体里，应该是因为脱胎于曾经的圣女们，所以即使没有躯壳，在回归时，她也本能地融入进了与她的灵魂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本该随机回归到一名圣女的肉体里才对。”
安瑟看着那开始发生改变的巨大灵魂体，突然笑了一声：
“你也说了，那是如果。这不是还有另一个如果吗……祂想看到的那个如果。”
他瞥了眼暮：“也是你们想看到的那个如果。”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
“寂是不是告诉你，这是你们翻盘的唯一机会了？”
到了这一刻，安瑟的表情还是那么自然而轻松：“所以叫你别干扰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他的确很了不起。”
“这个灵魂体是完全无意识的，对吧？但辛……是有意识的，即使受到了巨大的损伤，也还是有意识的。”
安瑟一步步走向前，站在那已经开始震颤的巨大圆柱器皿下，把手放到了壁罩上。
“把一个有意识的，且一定渴望着修复自身的灵魂体，融入进一个无意识的，存续了八百年的灵魂体当中……会发生什么？”
呯——
护罩应声而碎，而容器里的巨大球体也随着时刻不息的震荡改变了形态，一点点变成了……抱成一团的，沉睡着的女人。
这个灵魂体，本来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它没有意识，没有自我，如果实体化描述的话，那跟一团堆积成山的肉块没有区别，而如果用灵魂层面的抽象描述……其实，和灵魂的“能量”也完全没有区别。
而当唯一存有意识的辛融入这能量中后，她是不可能和其它无意识灵魂一样，融合并入其中的，她只会把这些灵魂养料用来修补自己，壮大自己。
“所以你们才会带上它啊，原来是打算把它当成辛的养料吗？”
安瑟的身体漂浮起来，落到了这巨大女性灵魂体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前。
“连辛的损耗问题都考虑进去了……你们是真的打算让她数万年，甚至几十上百万年地履行着那所谓的使命吗？”
安瑟看着仍静静沉睡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睡得还真香啊……让我猜猜，她的意识和思维，是不是又回到了你们所希望的那个神？”
安瑟的侵蚀未能持续下去，而辛的意识显然也在净化掉深渊侵蚀后，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在这种情况下，主教们或许就能无视辛的想法，再次强制重启她的思维。
“……不，不是的，这已经完全脱离了我们的控制范畴了，摄政王殿下。”
暮看着那沉睡的灵魂体，无力地低下头：“如果只是一点点……如您所说的那样，只是每次吞噬一点，作为修补灵魂损耗的养料，那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一次性完全融合的话，那个量……实在太大了，大到会把圣女的自我意识完全冲垮。”
“无论是您所认识的辛，还是我们所期望的神……或许，都不在了。”
“所以你也说了，只是或许而已。”
面对这令人绝望的情况，安瑟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凝重的情绪，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辛……一定还在这里面，一定在等着他。
“摄政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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