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第626章

　　他明明与原来的安瑟不会是同一个人了，他明明能把这个世界往更美好的方向改变，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他甚至能和英雄们站在同一阵线上。

　　是因为海德拉，因为神灵种必须要被消灭吗？可是弗拉梅尔明明都已经创造了让海德拉从神灵种的阶位跌落的奇迹，只要他和艾妮丽莎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最后的人生，幸福圆满，心甘情愿地走向终点，那安瑟也没有选择成为神灵种，走向必定癫狂的末路的理由。

　　所以……命运为什么要这么做？命运为什么要降下这无意义的苦难？是为了驯服他吗？是为了告诉他，在这个世界，哪怕他是唯一无法完全预测的异类，哪怕他知晓了一切，也唯有臣服于这份伟力，屈从于这样的绝对，不可有丝毫违逆吗？

　　如果是这样，如果仅因为如此，就要夺走他的一切……

　　那安瑟·海德拉的余生，将只剩下一个目标。

　　杀死……命运！

　　“可是魔鬼先生，你又一点也不在乎这样的痛苦，你从来就没有把这种痛苦放在心上，不只是无视，是将它视作了理所当然。”

　　“……否则，你是不会说，自己没有对野狼小姐和人偶小姐说谎的。”

　　安瑟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当他的思维清醒到现在这个程度之后，当然立刻就明白辛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发生在明芙萝还有希塔娜身上的改变已经彻底完成，整个过程最多只是稍有曲折，但总体上还是十分顺利的。

　　为什么？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安瑟的选择和决断不再有所犹豫和顾虑，他没有像在西国那样，在自我和她们之间难以抉择。

　　但他是从头到尾都这么坚决吗？

　　不，显然不是。

　　在东港，他曾不止一次寻求明芙萝的意见，他想要知道，自己对她们做出的改变，到底是不是正确的，而学者小姐没有丝毫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们都会支持安瑟的决定。

　　而是这样的回答让安瑟完全下定决心了吗？不，也不是，因为安瑟来到北地后对希塔娜做出的布置，已经和决心毫无关系了。

　　他已经将改变希塔娜的想法视为理所当然……这是狂气的，邪异的，在深渊的侵蚀下所诞生的意志。

　　安瑟在利用深渊对他的侵蚀，来保证自己必定能贯彻改变希塔娜和明芙萝的信念，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让那两个女孩分担侵蚀，为什么认为这份侵蚀是必要的。

　　“你明明在受到伤害，在放任自己受到伤害，可却还是对她们许诺……不会伤害自己，魔鬼先生。”

　　“我相信你的话，你不会对野狼小姐说谎。”

　　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真正修补那斑驳漆黑的灵魂的辛，难过地呢喃着：

　　“所以也就意味着，魔鬼先生你发自内心地认为，那不是在伤害自己，那不过是理所当然。”

　　海德拉理所当然会受到深渊的侵蚀，他不过是好好利用了这种侵蚀而已，怎么能叫说谎呢？

　　“你一直在伤害自己啊，魔鬼先生，包括那场梦。”

　　“你说你已经不在乎它所代表的痛苦了，你说你已经跨越它了，它对你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为什么会梦到它呢？”

　　“……”

　　因为……需要它，作为警示。

　　牢记那个未来，牢记那个海德拉的下场，用曾经的痛苦，用未至的绝望，时刻逼迫着，催促着自己前进，绝对……绝对不能停下。

　　安瑟感觉到，自己好像又被辛捧住了脸。

　　那虚幻的，已经变得不真切的面孔就在他的眼前，明明连面孔都快看不清了，可安瑟却还是看到，那双圣青色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面庞。

　　还有纯粹的怜爱，纯粹的……哀伤。

　　“痛苦是该被舍弃，该被放下的啊，魔鬼先生。”

　　她的声音像是远方飘来的风，已经不再真切：“你却把它当作食粮，当作武器，通过伤害自己……来击败那个我不曾知晓的敌人。”

　　将曾体会过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亲身经历，只为了让这样的绝望为自己提供动力，哪怕只是多出分毫也值得。

　　这是何等的病态，何等的……疯狂。

　　所以……原因是什么？让安瑟一边憎恨着那些苦难，却又一边践踏着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对辛而言，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魔鬼先生，我其实，从来没有一刻怀疑过你的强大，你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

　　“你说过，我来晚了。野狼小姐也好，人偶小姐也好，甚至是乌鸦小姐，她们都让本来很强大的你，变得更加强大了。”

　　“魔鬼先生，你不是需要被爱。”

　　安瑟看到了那双眼眸中的痛苦。

　　不是灵魂被粉碎湮灭的痛苦，而是看到安瑟的内心时所产生的哀伤与痛苦。

　　“是你……并不爱自己。”

　　安瑟·海德拉，并不爱自己。

　　所以他一边憎恨着命运降下的苦难，憎恨着所有屈从于所谓的注定的软弱之人，却又一边无视自己每时每刻承受的痛苦，甚至反复去体验曾经历的绝望，去品味那绝不愿蒙受的屈辱。

　　他不是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他是觉得……自己活该。

　　他觉得，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为什么？因为正如辛所说的那样，希塔娜，明芙萝，玛琳娜……她们帮助安瑟完成了一步步的成长，让他变得足够强大，却也反过来，让他的选择越来越少。

　　希塔娜让安瑟不再用绝对理智冰冷的思维来面对命运，明芙萝让安瑟从牺牲所有的疯魔中得以解脱，玛琳娜使得安瑟终于拥有绝对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助力……

　　她们让安瑟从只要能够战胜命运，便利用所有，穷尽一切的怪物，变成了现在这个有着牵绊，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的……人。

　　但问题是，安瑟对命运的憎恨，并不会因此减少。甚至于，他在乎的东西越多，能牺牲的东西就越少。

　　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法去牺牲身边的人，哪怕是改变希塔娜和明芙萝，都要以深渊的侵蚀来确保完成。

　　所以他的选择是……伤害自己。

　　既然向外求取仍旧不足，那就用尽一切手段，挤榨尽自身所能利用的一切。

　　我……不爱自己啊。

　　安瑟有些恍惚地这样想着。

　　当辛把这句话说出来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玛琳娜会说这是他唯一的弱点。

　　因为他真的从未有一刻觉察到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哪怕一秒意识到，他其实不爱自己。

　　而正是因为根本没有察觉，所以才会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连最基本的矛盾都无法理解，甚至于如果不是辛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强行逼迫安瑟面对现实，这个问题都根本无法被揭示。

　　因为安瑟深信着自己，曾经面对希塔娜她们时，他其实知道自己的犹豫与艰难，是难以作出抉择，而不是突然明悟了内心。

　　但这次不一样，他从未有一刻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所以想让安瑟意识到这件事，只有如此决绝地……感同身受。

　　所以辛才心甘情愿地和暮离开，所以她才说，只有这样才能拯救安瑟。

　　“你要……”安瑟的嗓音低沉沙哑，“你要用这些话，让我别再不顾自己，让我……停下，对吗？”

　　这就是……命运。

　　毫无疑问，这是命运在面临败局前，最后的警告。

　　你确定要这样继续下去吗？即使有可能毁灭自己，也要和我厮杀到底？

　　这样想着的安瑟，嘴角缓缓扬起。

　　很好……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在西国，命运的威胁真的曾让安瑟产生动摇——因为祂在用希塔娜和明芙萝威胁他。

　　但现在，已经完成对两个女孩的改变后，命运已经无法再用她们威胁安瑟了，最后能当作威胁的……就只剩下安瑟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不爱自己，又怎么样？

　　“真抱歉啊，辛……让你做到了这个地步，却还要辜负你的期待和心愿。”

　　安瑟歉然地抱住已经虚幻缥缈的辛，轻声说道：“我是不会停下的。”

　　如果代价只是他自己，那安瑟不会有丝毫犹豫，况且，他也不是以前那个真的发狂到用命去赌一个机会的安瑟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走到自我毁灭的那个地步。

　　只是痛苦而已，只是煎熬而已，只是这样的话——

　　“我没有想让你停下，魔鬼先生。”

　　辛眷恋地贴着安瑟的脸颊，在他耳畔轻语着：

　　“我怎么会……想让你停下呢？”

　　安瑟无比清醒地感到了茫然和错愕。

　　不是想要劝阻我……为什么？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些，才做到这个地步吗？我还没有奢侈到这个地步，魔鬼先生。”

　　“我说过了，我是来，拯救你的。”

　　前所未有的通明，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掌握深渊布道之后，安瑟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这么清醒过了，而且不是一时，是绝对长久，足以持续数年乃至更久的清醒。

　　即便没有把安瑟灵魂中的侵蚀完全消弭，但残存的程度，已经完全不会影响到半点思考，简直是……奇迹。

　　“魔鬼先生，你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那时的你，一定没有选择，所以只能把痛苦和绝望当作食粮，只能伤害自己，才能取得你想要的胜利。”

　　“可是……以这种方式为动力，就算真的能实现目标，你真的会接受吗？”

　　……以痛苦和仇恨为目标去战胜命运，我真的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吗？

　　这是以前的安瑟从来不会考虑的问题，既是因为那绝不可释然的憎恨蒙蔽了一切，也是因为深渊的侵扰让他无法用真正理智的方式去思考这个问题。

　　但现在，他可以了。

　　辛轻轻推开了安瑟，而安瑟几乎已经看不清辛的形体了。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阻止你，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继续背负那样的苦痛前进也好，找到真正能够让您战胜敌人的方式也好，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我希望让魔鬼先生成为英雄……其实，不是想让魔鬼先生变得善良。”

　　那虚幻的身影，一点一点地靠向安瑟的面庞。

　　“去成为你自己的英雄吧，魔鬼先生。”

　　她好像在微笑，在抚摸着安瑟的面庞。

　　“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安瑟呆呆地看着眼前闪烁着细密光点的空气，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无数的光点只是穿过他的掌心。

　　“不对……不应该消耗到这个地步，以你的灵魂强度，不可能这样就撑不住了，辛……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辛干了件极其夸张的事，但她的灵魂强度绝对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就完全消散，与其说是消散，不如说是……重组？

　　难道那个被辛压下去的觉——

　　辛并没有回答安瑟，闪烁的光点如同蹁跹的蝴蝶，轻触着安瑟的睫毛。

　　“果然还是这样的你，最好看啊。”

　　细密的光点里，倒映着那澄澈透明，没有丝毫杂质的海蓝色眼睛。

　　辛从未有一刻那么庆幸，庆幸自己在那一刻听到了安瑟的呼唤，并真正明白……那呼唤之下的真正含义。

　　【这样的我，也能成为英雄吗】

　　她的魔鬼先生，或许曾经想成为英雄，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做不到了，他不是遗憾，也不是仍旧残存成为英雄的理想，他只是在迷茫着，到底如何才能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所以辛给了安瑟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无论是英雄还是恶党，无论是继续背负痛苦还是寻找新的道路……只要安瑟能够清楚地认识自己，只要他不会迷茫，那就够了。

　　如果可以的话，也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爱着自己。

　　终于完成了拯救的圣女，如此幸福地轻声呢喃着：

　　“安……你不需要我的爱，真是太好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爱·其三（1.3W）

　　褪去了魔物本相，此刻怎么看也只是略显成熟的少年，沉默着站在原地。

　　曾经也有人对安瑟说过……相同的话。

　　去做你想做的，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当无法作出选择的时候，一定要为自己而活着。

　　她也同样为安瑟奉献了她的所有，也只是为了……给安瑟一个机会。

　　直到辛消失在眼前的这一刻，安瑟才回想起记忆深处那不敢触及的碎片。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