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辛睁开眼,眷恋地轻抚着海德拉的身体。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您……也不该继续停留在深渊里。”
“您不是说过了吗?”她扬起头来,那令海德拉心中的柔情和喜悦迅速消退,并升起无尽憎怒的温柔笑容,印刻在蛇的眼瞳里,“您需要我的拯救。”
“我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
使命。
虽然只是一颗蛇首的分支,但也已经足够庞大的躯干开始缓缓绞紧,像是要将辛完全挤压碾死一般,舍弃了刚才所有的温柔。
“你……还在贯彻着那所谓的,使命?”
海德拉发出了低沉的,失控的笑声:“呵呵呵……哈哈哈哈,甚至不是真正的,维护这艘航船的使命,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控制你的自我,塑造你的人格的虚假使命?”
“你让我失望,辛。”它低声呢喃着。
物理上的伤害无法对辛造成影响,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是的,我想拯救——”
“我不需要你的拯救!”
暴怒癫狂的咆哮,回荡在这片已经被海德拉散发的深渊气息扭曲的空间里,前一秒还平静漠然的它,下一秒九颗头颅便同时面目狰狞地露出獠牙,几乎要填满蛇瞳的黑色潮水……好像不会再有退去的时候。
“那只是让你依赖我的托词!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是谎言!那是你的自以为是!这里没有任何需要你拯救的人!”
海德拉的愤怒是如此狂暴,他不是愤怒着辛以这所谓的拯救侮辱他,而是愤怒着她的盲愚,她的软弱。
从与辛相遇的第一刻开始,他就憎恨着辛的软弱。
“因为我想拯救——”
“够了!”
庞大的蛇首缓缓垂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经被死死缠紧的辛,那双漆黑扭曲的蛇瞳之中没有半点温情,只有纯粹的狂怒与憎恨。
“你想拯救我,是吗?好,那我给你这个机会……用尽你的一切手段,只要能让我动摇哪怕分毫,都算你赢!”
辛摇摇头:“我并不是想和魔鬼先生分出胜负,我只是想做我该做的事情。”
海德拉的巨口微微张开,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从中传出:“好,那也无所谓,既然你不愿接受我的善意和温柔,那我就用比教会更残酷的方式让你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要蹂躏辛这最后的坚持,他要让辛明白,海德拉不需要被爱,更不需要什么拯救,那份坚持和信念哪怕只是为了海德拉一人也毫无意义,因为海德拉会亲自碾碎,践踏她所谓的……荒唐可笑,毫无意义的爱。
然而下一刻,海德拉的庞大身体就僵住了。
因为……辛在转移,不对,是在意她那无比强韧的灵魂为消耗品,强行对冲缠绕着海德拉灵魂的深渊侵蚀!
根植于海德拉灵魂深处的侵蚀显然无法被正常的转移,所以辛才用这种等同于自杀的方式进行治愈,回过神来的海德拉虽然不为她的行为动摇,但还是非常,非常的不悦,甚至是……愤怒。
因为辛这样的行为,让他想到了那件这辈子绝对不愿再回想的事情。
“这就是……你的拯救。”
那份憎怒化为了言语中的讥讽,海德拉嘲笑着辛的自戕之举:“你觉得你能完全弥补我的灵魂?还是你认为……这种一厢情愿,自我感动的牺牲,能证明你对我的爱,能让我产生动摇?”
“……不,不对。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为什么能直接磨灭深渊的侵蚀?”
这时,思维越发混沌的海德拉突然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向辛开放他的灵魂,辛不可能直接洗刷那缠绕在安瑟灵魂深处的无尽流毒。
“只是做了和魔鬼先生一样的小标记而已。”辛眨了眨眼睛。
一样的事……
那个梦……在我为了这一刻,在她灵魂中留下印记的时候,她也做了同样的事?
但为什么,辛不可能越过我的感知,除非……
除非她的力量,比我看到的……更强。
海德拉第一次在辛的脸上,看到了如此纯粹的欣喜。
“我的想法,我的内心,逃不过您的控制。但唯独这份力量,魔鬼先生,能让我拯救您的力量……您并不曾了解它真正的极限所在。”
“这次我藏得很好,魔鬼先生。”
她这样说着,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灵魂化为对抗深渊侵蚀的武器,简直就像是在把自己……当作海德拉的养料那样。
“虽然只有一次,但这一次就够了。”
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每次都能轻易支配辛的意志,每次都能肆意把玩辛的思维,这让魔鬼对可怜弱小的圣女小姐掉以轻心,让他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即使意志和人格再如何孱弱,辛依旧是命定的英雄,魔鬼忘了,他从未有一刻真正见到过辛的极限,所以他本不该那么自信地……放任辛遮蔽他的记忆。
“不过……这也并不能算是我的胜利。”辛那虚幻的形体已经开始有点点星光崩解消散,她哀伤地抚摸着海德拉的身躯,“如果魔鬼先生没有被深渊侵蚀到这种地步,既不会那么轻易地向我敞开灵魂,也不会完全无法察觉到我的小动作。”
这并不是海德拉的错误,而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回过神来的海德拉凝视着同样开始支付代价的辛,声音没有丝毫波动:“既然埋下了这样的棋子,你不尝试着直接干扰甚至扭曲我的灵魂,而是用这种方式拯救我,用这种方式……自杀。”
它冰冷地笑了一声,可这笑声里却已经听不出什么愉悦的情绪:“我是不是该高兴,你被我欺骗到了这种地步?”
毫无疑问,这是命运的手笔,如果辛用这个伏笔来强制干扰它的灵魂,那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可魔鬼之前对辛倾注的一切却成功开花结果,阴差阳错地让命运未能得逞。
可不知道为什么,海德拉一点也不高兴。
“你到底在做什么?”它漠然地注视着从辛身上消散的星光越发繁多,注视着她的身影越发虚幻,“你真大打算就用这种方式……拯救我吗?”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使命,魔鬼先生。”
“使命……使命!”
九首魔蛇的庞大身躯随着在阴影的蠕动与扭曲中一点点缩小,最后消散无踪,而后,泛着森然寒光的利刃毫无征兆地贯穿了辛的胸口,躁怒的质问从魔物庞然身躯残存的漆黑中传来: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即使我现在摧毁你,你也还要坚持那强加在你身上的使命吗!”
虽然同样怒不可遏,但现在的质问带着更明显而合理的情绪,与刚才那几乎等同于纯粹发狂失控的咆哮截然不同。
辛低头看了眼穿过她胸膛的链刃,随后朝从阴影中走出的身影歪了歪头:
“你忘了吗,魔鬼先生,这样是伤害不了我的,而且,我也不会痛。”
安瑟面无表情地将链刃收回,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越发清明,这本该是件好事,但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所以你才能面不改色地做着这种事。”
他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触手可及,却好像随时都会消散无踪的身影:“粉碎自己的灵魂也无所谓,对吧。”
“不是的。”辛摇摇头,“唯有这件事,让我痛苦,魔鬼先生。”
“痛苦……”
安瑟嗤笑着捏住她的下巴:“你要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平静地,像是在喝水一样说出“我很痛苦”这种话,真是……
“可魔鬼先生,不也是一样的吗?”
辛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她凝视着那依旧被大片漆黑吞没的双眸,却像是直接凝视着那包裹在无尽黑暗中的灵魂一样。
“无论多么痛苦,也不会有所显露。”
“……呵呵。”
沉默许久,似乎被这句话触动到的安瑟,突然低笑起来。
他抓住辛的手腕,脸上终于浮现出愉悦的情绪,因为他抓到了能够粉碎辛妄想的关键。
“原来如此,看来那场梦里的感同身受,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啊,辛小姐。”
痛苦?我的痛苦?
辛有且仅有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安瑟的痛苦,就是在那场梦里,通过与现在类似的自残行为,和那个海德拉的幻影感同身受。
“但我要告诉你,那个人,那个失败者……不是我!”
他微微前倾,盯着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还抱有着这样的幻想对吗?幻想着我是软弱的,我是孤独的,我是痛苦的,我满身疮痍,连梦境都遍布苦痛的痕迹,这就是促使你用这种方式治愈我,用这种方式救赎我的——”
“您在说什么,魔鬼先生?”
辛满脸困惑地看着安瑟:
“让我痛苦的,是深渊的侵蚀……看来,即使没有任何感觉,这种痛苦也无法避免,所以我觉得,您应该也一直承受着相同的痛苦。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深渊的侵蚀……痛苦?
“啊,我忘了,魔鬼先生。”
辛柔软的身体,就这么贴了过来,然后拥抱住了安瑟。
她哀伤地呢喃着:“我忘了您……并不在乎。”
“您并不在乎,自己受到的痛苦。”
深渊侵蚀的痛苦,为什么要在乎?
这对安瑟而言已经是人生的一部分,是他身为海德拉要迎接的注定,这对他而言甚至不是痛苦,是用来让他时刻牢记,与命运厮杀到底的警钟。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够了,停下!”
安瑟想把辛推开,可现在的辛已经完全变成了无法触及的虚幻之体,越来越多的光点从她的身躯中向四周逸散,最后化为虚无。
这对安瑟而言绝对不是好事,辛不能死,她在后续的计划中有着同样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管这个女人到底发什么疯,现在又在想什么,安瑟都不能让她就这么毫无意义地死掉。
“为什么呢?”辛疑惑地看着安瑟,“为什么要停下来呢,魔鬼先生,难道你不希望深渊的侵蚀能够减轻吗?”
“你又有什么继续的理由!”
安瑟一边尝试着从灵魂层面强行制止辛的介入,一边冷声驳斥:“辛……我让你拥有情绪,拥有渴望,从教会的剥夺和束缚中为你夺回了那么多本该属于你的东西……结果呢?”
安瑟发现,他竟然无法阻止辛,这个疯子……她根本不是简单地用灵魂去对耗安瑟承受的侵蚀,而是先是在与安瑟灵魂对接的那一刻,就将侵入安瑟这边的灵魂,强行撕成了碎片,让安瑟根本难以阻止。
他可以堵住泄洪的河口,却无法制止这场……洒落在漆黑荒芜大地上的,名为救赎的雨。
因此,越来越清醒的安瑟便越来越愤怒。
“结果你还是不愿挣脱扼杀你的枷锁,不愿对抗奴役你的命运!还把那该死的使命挂在嘴边!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那该死的使命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所以,您为什么会不在乎痛苦呢?”
“我为什么要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乎我承受的痛苦。
安瑟本想毫不犹豫地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在这一刻,但在对上辛那双温柔却又哀伤的眼眸时,一种他太久没有体会,也永远不想再去体会的……失措感,涌上了心头。
因为我是海德拉,我是神灵种,我生来就背负着这样的诅咒,所以这样的痛苦对我而言已经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任何在乎的必要。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又为什么要质疑我呢?
辛的眼睛,好像在说着这样的话。
“如果您认为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是理所当然的话,那为什么……这么愤怒于我的选择呢?我也是在做着对我而言,理所当然的事啊,魔鬼先生。”
海德拉生来承受着理所当然的侵蚀与痛苦,圣女生来便是为了拯救他人而存在,那为什么安瑟那么痛恨着辛的软弱,却不曾批判自己?
难道他其实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宿命吗?
海德拉的眼瞳剧烈震荡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神志却越发清醒。
“不对……我不是这样想的。”
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接受这样的命运,可他却的确将自己承受的痛苦视为理所当然,这究竟……
“我的罪孽和罪过有多少呢?求你叫我知道我的过犯与罪愆。”
辛轻声说出的话语,让安瑟又一次僵在原地。
“约伯记……”他下意识地呢喃着。
“我知道那是魔鬼先生故意给我看的,可是我最开始一点也看不懂,所以后来看了很多次,很多次……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魔鬼先生为什么好像很重视这本书。”
安瑟在北地说的话,以偧海格力斯的身份所吐露的话语,难道全都是谎言吗?
辛并不这么认为,她知道魔鬼先生其实有很多次借着这个身份吐露了心声,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没有人,该遭受无意义的苦难。”
辛的身体几乎已经化为光雨,仿佛要融进安瑟的身体里,明明只是形式,明明只是表现,可安瑟却好像感觉到了那弥散的光芒在笼罩他时所传递的温暖。
“魔鬼先生,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可是我知道,你憎恨着注定,憎恨着……本不该发生的苦难与折磨。”
“你其实,并不想承受那样的痛苦。”
安瑟·海德拉,他怎么会想承受那份痛苦……那份竭尽一切,情愿牺牲所有,最后却还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消亡于眼前的痛苦。
他无数次,无数次地想着,为什么命运要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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