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是。第一到第三十一任圣女,都与原灵魂体有所关联,为了最大限度避免与灵魂体主导部分泽瑞割离,所以选择女性为性别巩固第一认知。从第三十二任之后,每一代圣女,都在前代的基础上,完善,弥补,修改,而后诞生。”
“也就是……呵,迭代。”
海德拉毫不掩饰他的嘲弄:“每一代圣女或许只能活上六七年甚至更短的时间,然后就和垃圾一样被废弃,成为下一个圣女的养料。”
明芙萝在多默尔的实验室里找到了关于灵魂迭代的研究内容,她那时候没有把这东西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显然是多默尔在来到帝国后,利用帝国的资源和优势,帮助教会进一步完善圣女的……制作。
在这样的迭代中,越往后的圣女,就越与泽瑞和其他主教融合在一起的原型灵魂体无关,直到教会创造了如今的杰作,创造出了辛这个绝对完美纯净,掌握着“觉”的圣女。
“是的,迭代。必须创造出与原始灵魂体完全无关的灵魂,才可以正常地使用【觉】。”
辛依旧不在乎海德拉的讽刺,平静地诉说着自己诞生于一百二十六个废弃品上,作为最完美的“物品”的一生。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假如一个统一了一半大陆的组织,领袖们都有绝对的执行力,毫不动摇的贯彻同一个理念,并持续这种堪称天方夜谭的状态持续八百多年,时刻不歇,那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明芙萝才会蔑视教会,宁愿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放逐凡人上,也不愿想办法让凡人拥有驾驭超凡的能力。
觉的创造,使用的条件,到底为什么有这样的限制,都是教会自行一点点摸索出来的,而最后也的确成功了。
“但看你的样子,你并不是完全独立的,不是吗?”
深渊魔物向圣女投下悲悯的视线:“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辛了,可怜的圣女小姐。”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主教们有且仅有一次权力,主动启动我的自我反制机制。”
“自我……反制。”海德拉硕大的蛇瞳微微眯起,“他们套在你脖子上的锁链,对吗?”
“是必要的措施。”辛认真地强调,“当我的思维与情绪的丰富程度越过界限,就会自行利用灵魂内积存的侵蚀来冲击并洗刷意识,以此达到重置自我的效果。”
深渊的侵蚀,在本质上就是信息洪流对灵魂的磨灭,孱弱的个体永远无法对抗世界本身,即使是神灵种也是如此。
思维的癫狂与混沌,只是最普通的外在表现,麻木,无情,甚至是完全失去思考能力,都是侵蚀的表现之一。
而教会则利用了这个特性,为他们的造物,设置了这样一个“自我反制”的措施——当他们的神,因为某种极为微小的意外而积累起不该有的情绪之后,那能被圣女的强大灵魂承担的侵蚀,就会被强行激发……大抵就是彻底放弃对侵蚀的本能抵抗,任由它磨灭灵魂的一角,以此关联到自我意识,通过这样的“破坏”,实现思维的重置。
在和安瑟相处的时候,辛没有触发这个机制,显然是因为她还没有实现主教们的要求,没有成为他们需要的……觉者。
在主教们的计划中,辛应该是一步步发现自己的使命,一步步意识到神的真相,最后理性地,平静地,真正迎接她的命运与职责。
所以当辛向驻守教国的唯一主教表达对神信仰的变化时,那个主教才会不仅不震怒,反而无比欣喜,因为这在他们看来不是辛的叛逆,而是辛的进步。
只可惜,辛进步得太快了,而这样的快,又没有发挥在真正需要她进步的地方,主教们……也等不到辛自行完成觉悟。
“在所有主教同意的情况下,反制机制会提前启动,这同样是为了应对预料之外的紧急情况,也就是……我,与魔鬼先生之前经历的一切。”
照理来说,辛是不可能变成那样的。
不仅仅是教会的特殊教育,那能够看穿人心,阅读罪孽的力量,让她在思维模式上完全超脱了人类——没有谁,会对一个被自己完全看透的人产生共情。
但是,辛看不穿安瑟。
她不知道安瑟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安瑟到底需要什么,所以她会主动为安瑟思考,会为了救赎这个拥有最大协理的人而竭尽一切。
无法被辛看穿,拥有值得让辛放下一切的最大协理,唯有满足这两个条件,才有改变辛,让她从神座坠入人间,变为迷途羔羊的资格,但也仅仅只是资格而已,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安瑟做到了,这显然不是主教们的错误,而是他们再怎么考虑,也无法想象会有安瑟这样的人。甚至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考虑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并做出了相应的准备——仅能动用一次的,主教们的主动裁定反制。
站在研究者,计划制定者的角度讲,教会这八百年,的确已经把能考虑到的所有问题和意外,全都考虑了进去。如果抛去所有立场,安瑟都愿意为他们极尽完美的谋算而击节赞叹。
但安瑟不会,永远不会站在他们的角度。
海德拉的头颅缓缓移动到辛的身前,辛只要抬手就能触摸到那细腻冰凉的鳞片。
“但是圣女啊,自我的重置,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海德拉如此低语着。
灵魂,不是能被人随意遥控的玩具, 尤其是辛这个完美的杰作,当她诞生的那一刻,她几乎就已经脱离了教会的控制。
教会是不可能真的像设定程序一样,在辛的灵魂里设置个开关,只要条件触发,就能无关她的意愿自行启动。
辛对自己的灵魂始终有绝对的控制权,也就是说,实现这样的“自我反制”的先决条件是……辛。
辛的神情,仍旧没有丝毫波动:
“这的确不是简单的事,我的灵魂太过强大,主教们无法用强制手段来限制我的行为,无论再如何限制,无法完全越过我的意志。”
是辛完完全全地接受了这样的自我粉碎,接受了这样的……荒诞命运。
于是,魔物的大笑声再度席卷了这个世界,只是这次的笑声里,几乎没有多少讽刺和嘲弄,更多的是暴怒,是癫狂,是无法磨灭,无法容忍的……憎恨。
“所以,是你接受了它。”
“你接受了自己不能拥有情绪,你接受了自己必须舍弃自我,你接受了即使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当作工具,你接受了这样的驱使,你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海德拉的音量逐渐攀升,而到了最后,已全然化为彻底的咆哮与兽吼,仅仅是纯粹的声量,都让这片空间随之震荡起来。
痛苦与憎恨化为滚烫的血液,奔流在由暴怒与疯狂铸造的躯壳之中,海德拉在咆哮中质问:
“你为什么要接受它!为什么要接受……他人赋予你的命运!”
玛琳娜在化为洪流的痛苦中与安瑟完全地感同身受着,将上身紧贴在那浸没于深渊气息中的鳞片上,即使沉入地狱,即使原本被辛修复不少的灵魂在以无比恐怖的速度支离破碎,也依旧宁静如初。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你痛苦的根源吗,安瑟先生。
即使没有从安瑟身上得到任何信息,玛琳娜也已经知道,她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了。
没关系的,安瑟先生,这就是最后了,虽然我很想亲自为您带来解脱,但如果是她的话……
魔女凝视着突然缓缓将手放到心口的圣女,并没有选择在此刻开口让安瑟冷静下来。
辛……给了安瑟,也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所以,如果是能给出那个答案的辛,那么玛琳娜愿意把这个机会,交到她的手上。
当海德拉的怒火攀升至顶点的那一刻,辛的胸口,突然绽放起了一缕吞噬一切的黑光。
“对啊……你不会接受的,对吧,辛。”
看着被那缕黑光一点点包裹的辛,仿佛已经浸入混沌,喜怒全然失常的海德拉,转瞬又露出了那么喜悦而兴奋的眼神:
“我知道的,我知道教会会对你做什么,他们一定有某种夺取你的意志,摧毁你的自我的方法,否则,他们怎么可能会选择那么激进地强行让你意识到教会的真相呢?”
缺失了关于辛的部分记忆,但那不是问题。
教会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行推动辛去理解教会的真相,完全不顾她当下的承受能力,就代表即使失态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即使辛完全崩溃了,他们也有挽救的方法。
在此基础上,安瑟在那场梦中……做了一点小小的手脚。
他带去的侵蚀,同样是深渊的侵蚀,主教们是无法发现的,只有辛能够分辨出其中本质。而不管辛遭遇了什么,只要这份侵蚀被安瑟启动,就会将辛的意识,冲向那极尽狂乱,极尽混沌的领域里!
或许那样的辛同样也不是他所认识的辛了,但那又怎么样?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要的也不是那个辛,魔鬼要的也不是圣女,让教会承认他们的所作所为,让被重启的辛亲口说出她那可怜可悲的一生,就在这个时刻……将辛原本死寂冰冷的意识推向最激烈,最不受控制的狂乱之中。
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只有一刻,被他教过那么多的辛,那么珍视在乎着感情的辛,那么无法接受她的人生,想要被人爱着的辛……在意识到自己竟然选择接受如此残忍的命运后,一定,一定会坠入,最深的深渊里。
但是没关系,辛,你不会是一个人,我会在那里等你。
“即使他们要毁去你的情感,剥夺你的自我,践踏你的人生,我也会把你从那样的地狱里拽出来,辛。”
魔鬼声音是那么温柔,好像倾注了他全部的真情实意。
“那个建立在你一人的痛苦与绝望之上的乐园,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那里……不是你的归处。”
“你应该留在我身边啊,你不是说过了,要拯救——”
黑色的光芒散去,安瑟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
辛依旧散发着那么圣洁纯净的莹莹白光,她没有疯狂,没有崩溃,没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拥抱住魔物,反而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对,那双……眼睛。
澄澈的,空灵的,但却不是那种神性的虚幻与漠然,在那圣青色的眸子里,即使是海德拉渲染的阴影与黑暗,也那么鲜活。
这不是安瑟想看到的辛,但也不是……重置归零的辛?
“所以,我来履行诺言了,魔鬼先生。”
圣女微笑起来,那仿佛融化一切的温柔笑容,让安瑟陌生又熟悉。
她飘上前,轻轻抱住弥散着无尽深渊气息的蛇首,眷恋地呢喃着:
“我一定会拯救你。”
第一百八十六章·爱·其二(1W)
她为什么拒绝了?
海德拉的思绪在此刻有些迟钝,他完全无视了辛做出的拥抱,脑海中只盘桓着这个问题。
为什么辛没有选择接受他,为什么辛到现在……还在说着什么拯救?
“这不是现在的你该说的话。”
魔物发出厌憎的低吼,无形的立场强行将辛驱离,它身后涌动地阴影与黑暗更是在进一步蚕食这片空间。
但辛却无动于衷,本应该以保护这艘航船为第一要务的她,眼中却只有九首魔蛇狂舞的身影。
“这不是我该说的话吗?”辛歪了歪头,“那我该说什么呢,魔鬼先生?”
“你……”
应该痛苦,应该绝望,应该无法接受这样的宿命,这样的自己。
辛不是被清除了记忆也不是被扭曲了认知,而是被重置了思维模式,对于教会所说的,还有自己表述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怎能忍受那样的自己?一个放弃自我,放弃感情,心甘情愿地套上枷锁,从今往后,被一个本不该由她承担的职责奴役到终结。
“辛……”海德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下来,“你应该知道,你的生命和自我,不该由教会支配,他们没有资格约束你的人生,谁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安瑟能确定,辛的渴望与恐惧并不是假的。
那个赌约,她食言了,她明明说过会接受并思考安瑟对教会的一切揭露,但在安瑟遗失掉那部分记忆的时间里,她却还是在逃避,没有正面回应安瑟的问题,依旧自顾自地用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脆弱逻辑,来维护越发崩溃的内心。
她不停寻找着心灵的支柱,从教会到安瑟,她希望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并不是身为工具的意义,而是身为人的意义。
所以她希望……她确定安瑟需要被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个对她而言充满谎言的世界中,找到唯一的真实,如果能够去爱安瑟,那她就拥有了本不该有的东西,拥有了……身为人的感情。
所以需要被爱的不是我,而是你,辛。
“你想要实现……你从未得到过的,作为人的价值。”
被拥抱,被给予,而不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理由和目的的,为了一则虚假的信条,一个空洞的神灵,永无止境地付出着一切。
魔鬼在诱惑她,用世俗的繁华,用甜美的禁果,来让她偏离那条崇高的殉道之路。
你不是那么伟大的人了,对吧,辛。改变你的可不是那位勇者,是身为魔鬼的我啊。你不会再想去播撒你那过于圣洁的爱了,你只是想要被爱而已,不是吗?
刚才凶戾地推开辛的海德拉,又温柔地缠绕住了她柔软的身躯,像是在给她温暖和拥抱那样:
“音乐的律动,美食的滋味,阳光拂过肌肤的温暖,海水没过腿弯的清凉,你能用自己的感觉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啊,对了,你会有更多的朋友,你会认识更多在乎着你本身,绝不会把你当成工具的人。”
魔鬼的声音那么轻柔,充满着蛊惑心神,动摇灵魂的魔性:
“友情,亲情……还有你想要的爱,那些被教会剥夺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我会教给你更多东西,让你作为真正自由的人,无拘无束,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这就是我对你的诺言,辛。唯独在这件事上,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就像对希儿,对阿萝那样。
“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海德拉温柔地凝视着被一颗蛇首缠绕住的辛:“放开你的灵魂,接纳我的一切,从今往后,谁都不能再夺走你的人生。”
“我向你起誓,亲爱的辛。”长长的蛇信轻柔舔舐过辛的脸颊,“不该由你承受的苦难,就此终结了。”
你会接受的,对吧……你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来自深渊的魔物用无比怜爱的眼神注视着已经一无所有,连自我都无法得到肯定的圣女,他相信这只是辛最后的强撑与伪装,可怜的圣女小姐,只是想亲口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想要得到绝非谎言,绝非虚幻的诺言。
可是,随着时间逐渐推移,蛇瞳中的温柔渐渐消散了。
因为辛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不仅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表现出安瑟预期中的崩溃。
她一直都很平静。
“真是诱人的诺言啊,魔鬼先生。”
辛闭着眼睛,贴着细腻冰凉的蛇鳞,声音是那么安心:“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过,如果就这样答应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但是,这样不行,魔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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