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明芙萝沉默片刻，还是没把什么“我说不需要就不需要”之类的任性话语说出口，因为这样显得她像个酸了吧唧的白痴女人——虽然刚才被迫听完了安瑟和希塔娜之间的对话，但她一点也不酸，一点也没有。
又不是没听这个死小鬼对自己说过。
她冷哼一声，随后瞥了眼站着不动的寂，眼中的厌恶与蔑视甚至更胜于刚才的希塔娜。
“我说为什么对神术的研究总是会断在某个关键形式上，完全无法分析出正确的解，原来只是无聊的把戏而已。还有你们那所谓的信念，呵……真是，彻头彻尾的垃圾。”
在大方向上，继承厄利恩遗志的明芙萝在某种程度上讲，甚至可以说与教会水火不容。
“把一无所知的人们，从更加卓越完美的世界中，放逐到一片荒蛮未知的世界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还宣称这是对他们唯一的拯救……我很赞同希塔娜的观点，你们的脑子的确都有问题。”
“……你把这样的世界称为完美吗，泽格女士？”
唯独信仰上的争辩，寂无法忍受，他本能地反驳着：“以您的智慧，我不相信您看不出凡人在这个世界里的窘境与困顿。”
“希塔娜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认为你是对的，我认为我是对的，仅此而已。”
明芙萝根本懒得跟寂辩论什么，在她看来，这群人所谓的信念简直比莲徳的想法还要不堪一击——起码在面对莲徳的质问时，她是真的迷惘了，怀疑过自己的正确。
但教会的人？一群认为是拯救者，自以为在做着伟大的事，实则落后愚昧，悲观消极的逃避主义者，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大谈理想？
“你们宁愿把八百年的光阴耗费在如何放逐凡人身上，也不愿去研究如何让凡人也能驾驭超凡，被一群亡灵的遗愿束缚至今，还整日自我感动……我跟你们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走吧，希塔娜，我们去解决另一个问题。”
这样说着的明芙萝直接转身就走，有点懵的希塔娜回过神来，赶忙跟上：“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教会到底在搞什么事情要拖延时间啊。”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在准备塞人吧。”明芙萝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尼德霍格构筑的虫群黑云狂涌而出，迅速掠向塔外，“他们肯定在做最后的准备了。”
“塞人……”希塔娜若有所思地嘟囔着，“他们已打算把人转移到这座塔里了？他们还能强制把人塞进来？”
“帝国的平民可没法消受他们的‘拯救’”
明芙萝讥讽地冷笑一声：“这座塔再怎么扩建，也不可能容纳下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凡人。能去往那个所谓的乐园的幸运儿，当然只能是教国的人，甚至只能是教国中的某一部分凡人。”
明芙萝对教会这个计划的部分细节更加敏锐，当绝大多数信息摆在台面上时，即使之前一无所知，她还是推断出了很多东西。
“控制衰弱而无主的飨焰之火，哪怕只有些许，也绝对不是那个寂能办到的，哪怕还有一个主教作为帮手也不行，不出意外的话……所有主教，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暗中抵达北地。但如果是通过航线抵达，玛琳娜不可能不知晓，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有某种特殊的空间折跃方式，强行跨越了天途山脉。”
“而这种手段既然能让十多个五阶主教跨过山脉，那么让凡人直接转移，肯定也不是问题。”
“哦……”
希塔娜了然点头，脸上逐渐浮现起兴奋难耐的神情，她舔了舔嘴唇，十指捏得噼啪作响：“所以我们是要去找那十几个主教，然后把他们统统弄死，对吧！”
明芙萝吊起死鱼眼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五阶了，你当那是十几只鸡？”
“嗯？有区别吗？”
“我们的对手不是他们，那群家伙，安瑟肯定会搞定的……真是够粗糙的以太回路构筑，因为神术太过方便，所以反而忽视了以太操控的本质细节吗？”
嘎吱——
明芙萝只是站在门前，镜片里掠过几道流光，本来已经被教会夺取控制权的狂焰之塔，竟在几秒钟之后就缓缓打开了大门。
她回头看了眼和寂对峙的安瑟，若有所思：
“不出意外的话，关键点，就在那个女人身上了。安瑟让我们回避是正确的。”
“那我们到底揍谁啊。”希塔娜一脸不爽，“我已经憋着很久了好吗？”
“……”明芙萝撑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家里逃出去了一只猫？”
*
看着淡然微笑的安瑟，寂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
“看来，摄政王殿下很放心兰斯大人和泽格女士。”
“再完美的计划也需要正确的执行者，而倘若执行者足够优秀，那么计划就算有瑕疵也没有关系。”
而事实是，安瑟的计划没有瑕疵，执行者们更不是单单用“优秀”二字就能概括的。
“即使敌人是很有可能火力全开的大皇女殿下？”寂如此问道。
安瑟愉快地大笑起来：“如果你觉得只是偷偷摸摸吞了点以太的伊沃拉就能称得上火力全开的话，那我就象征性地担心下她们好了。”
……果然，连这也考虑到了啊。
没有任何意外地，教会的所有安排，已经全部被这个魔鬼看穿了。
寂握住象征着那份信念的衔尾蛇吊坠，缓缓平复下心情。
“但让她们远离您的看护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即便如此，寂还是想做最后一搏。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样貌俊美却又充满威严的青年，那能让世人神魂倾倒顶礼膜拜的身姿，在寂的眼中……仿佛已经扭曲成了狂舞的九首魔蛇。
“圣女……她无法撼动您的灵魂，但不代表无法撼动那两位女士的。”
当所有言语的劝诫都化为无用之功，这样纯粹的威胁，就是教会所能做出的，最终手段。
如果可以的话，寂一点也不想这么做，不是因为卑鄙无耻，而是因为他不敢想，倘若海德拉被激怒了，他们将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让她们两个去解决，我家被你们拐走的猫。”
机械鸣奏的悦耳曲调中，格莱普尼尔化为宛如艺术品的链刃，许久未使用过这种形态的它的安瑟轻抚剑锋，来自终末深渊魔物的气息，一点一点地从他背后逸散而出。
“我更知道，辛现在是为了完成你们那个计划而存在的，她的所有行动都是以此为要务，也就是说……她一定会把目标，放在威胁最大的那个人身上。”
“当然。”安瑟顿了顿，“既然是你们的最高杰作，她当然不是什么死板的机械，理所应当地会考虑到通过挟持希儿和阿萝的灵魂来胁迫我，但是——”
他的声音，变了。
“假如我的威胁限度已经超过了那个范畴，她就必定要集中一切来应对我。”
重叠的九重声线回荡在广阔的空间里，寂猛然收缩的瞳孔中，倒映着并非虚幻，而是真正扭曲狂乱的末日之兽，以及遮天蔽日，吞灭一切的阴影！
无尽，无穷，无限，那绝对深沉的湮灭与漆黑，在以恐怖到极点的速度吞没这座塔的一切，将这座能够承载飨焰之火焚烧的高塔蹂躏吞食，联合了教会所有主教，倾注了不知几个百年心血，铭刻在塔内的以太回路，在这份力量下如同草芥，等待着这份希望的，唯有……毁灭！
也几乎是同一瞬间，那越过一切手段和限制，直接轰击灵魂的恐怖震波，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伤性，使得这片阴影的蔓延速度停滞了一瞬。
九首魔蛇中间的头颅慢悠悠地吐着信子：“这还真是……了不得的力量，还好吗，玛琳娜？”
“我很好，安瑟先生。”
在这颗头颅上，漆黑魔女只显露出半身，她亲昵地弯下腰贴着硕大的蛇首，安心地闭目呢喃着：
“安瑟先生的灵魂……很温暖，在保护着我。”
而回过神来的寂，脸上几乎褪去了所有血色。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产生过名为“惊恐”的情绪了，但在这一刻，名为恐惧的魔鬼的确牢牢摄住了他的心神。
为什么……会这么强！
安瑟的想法的确没有错，假如他真的展示出了堪称压倒性的力量，压倒性到让辛根本来不及评估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手段，必须立刻做出防护，那辛确实就没有余裕那希塔娜和明芙萝做威胁。
但是，但是这不可能啊！他们已经预估了很多次海德拉的力量，如果没有机械降神的话，他是不可能强到这种地步的！
哪怕有噬之首作为后援……但玛琳娜作为噬之首的资质并不强大，她又能吞噬多少，转换给安瑟多少力量？
【警告，海德拉分属子体·鸦，以太吸收率，百分之三千六百二十七，与海德拉主体间的转换率，百分之……无法计算，无法计算】
【二者灵魂，存在某种特殊超越契首契约的特殊连结，能量转换，存在无损的可能性】
无损？！开什么玩笑，难不成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已经成为海德拉灵魂的一部分了吗！
“想应付现在的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辛小姐，你觉得呢？”
那令人震悚的诡谲笑声，回荡在这本该抵达乐土的航船里。
【评估中……在个体·觉完全扭曲个体·兽，个体·械的思维，需要时间，三分零七秒，或……十二小时以上】
【个体·海德拉摧毁乐园所需时间，两分钟以内】
【判断，三号方案，否决；当前已无可选方案，后续行动，将由个体·觉自行判断】
“……”
浑身颤抖的寂，差一点跪倒地上。
老備人仰头看着眼前那遮天蔽日的魔物，之前哪怕从希塔娜身上失去希望，哪怕被明芙萝驳斥得一文不值，都没有失态的他，此刻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海德拉……你究竟要做什么！”
是啊……他究竟要做什么？明明已经拥有了这种力量，明明已经能让世间万物都臣服于他的意志之下，他还需要磨什么刀剑，还需要为自己制造这样的麻烦吗？
他明明拥有这种力量，明明几乎已经知道了一切，却还是放任教会把整个计划推进到了最后一步，寂本以为这是安瑟对希塔娜的磨砺，可事实是……对于已强大到这种地步的海德拉而言，他根本不用花这么多心思磨砺自己的契首。
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敌人，值得他这样做吗？
而带来毁灭的魔物却根本没有看他，只是慢悠悠地吐出如同雷鸣的低语：
“辛小姐，既然知道暴力行不通，那么……就让我们来好好谈谈吧。”
几秒钟后，在这片几乎已经一半被安瑟侵蚀的空间内，在那吞没一切的阴影与黑暗的对立面，一道极致纯粹的辉光从虚无中诞生，而后凝聚成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无暇的辉光勾勒出诠释着绝对之美的身形，那完美贴合肌肤的白袍比起衣物，依旧更如同第二层肌肤般包裹着她，而这白袍与昔日不同的是……上面，没有任何荆棘，甚至连哪怕一丝黑点都没有。
绝对无暇纯粹，不受侵染，又或者说……
归于原点的，灵魂。
“好久不见，辛小姐。”
蛇瞳中倒映着那对这具躯壳而言渺小万分的神圣身影，海德拉颇为遗憾地感慨着：“没想到再次见面，你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那空灵圣洁的圣青色眼眸同样容纳着魔物的庞大身影，此刻的她究竟是教会的圣女辛，还是已经升华为神的……觉呢？
“许久未见。”她平静地回答，“魔鬼先生。”
“……嗯？”
不管是安瑟还是玛琳娜都微有讶异，寂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涌动着圣光的辛。
“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理性，更冰冷一点。”海德拉吞吐着漆黑的魔气，看起来有些愉悦。
“我会根据对象，调整必要的交谈方式。”辛……或许是辛，神情依旧淡然平静，就好像……最开始的圣女。
不，哪怕是最开始的圣女，都还有着最基本的情绪反馈，是用来理解人的，但不是和人共情的那种反馈，但哪怕是这种情绪反馈，现在的辛也没有。
一种比机械更像人，但又绝对不是人的……机械，让安瑟想到了那个世界里名为人工智能的奇特存在。
海德拉注视着漠然平静的她，已经凝实的头颅和尚且虚幻的头颅，都躁动不安的起伏着。
“因为，使命？”
重叠九次的低沉声音，回荡在黑暗与光明彼此分界的世界中。
“因为使命。”辛的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那仿佛浸透了深渊的魔性与混沌的狂乱笑声回荡在这片空间里，仅仅是因为情绪的起伏，如同活物的阴影便蠕动着又强行侵占了几分空间，深渊的气息越发肆意狂乱地攀升，而寂或许已经明白为什么海德拉会变得如此之强了。
他在交换……在提前从深渊中交换并求取力量，完全就是……已经疯了！
伊沃拉没有说谎，海德拉的确已经疯了！明明没有敌人，没有对手，甚至在基本上已不可能登临六阶，不会被深渊彻底侵蚀到疯癫，不必走向那条陌路的情况下，他还在主动向深渊索取！
他到底在为了对付谁而这么做，还是说，他只是单纯想要……去死？
“使命啊……使命。”
海德拉的嘶哑呢喃都带上了诅咒，一般的超凡者哪怕听到它的声音，都会被狂乱地侵蚀破灭灵魂。
“辛，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诞生的吗？”
“我知道。”辛的视线还是完完全全，没有丝毫动摇地固定在海德拉的眼眸上，“需要我为你叙述吗，魔鬼先生？”
明明是一样的称呼，但安瑟现在只觉得厌恶，只觉得……好笑。
于是，它又发出戏谑恶毒的笑声：“好啊，你讲给我听。”
“让我听听，你到底是个什么可悲可怜的东西。”
“初代主教泽瑞，拥有名为‘觉’的灵质，使得他拥有仅次于神灵种的，专门针对灵魂的力量。以此为基石，他将自己化为承受神术侵蚀的无意识灵魂体，并通过后续并入其他主教灵魂的方式，延续这个庞大灵魂体的存在。”
“而我，所有圣女，是以该灵魂体为蓝本，制造出的特殊个体。目的是，还原主教泽瑞的灵质，创造出一个纯粹的，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同样拥有‘觉’的灵魂个体。”
“嗯……从那位先驱的故事里，可以猜到。”
蛇悠然地吐着信子，看起来很喜欢听辛这样自揭伤疤。
“不过，你并不是从那个灵魂体中蜕变的产物，你与那个已经不知道混沌成什么样的缝合物，在本质上没有关联，对吧。”
教会需要一个新的灵质“觉”拥有者，但绝对不是第二个泽瑞，既然目标是创造神，那无论是后天的教育还是先天的本质，都要保持绝对的……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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