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青年仍旧兴奋得不能自已:“再这么下去,或许……或许不到半年,我们就能击败恶火部族,平息掉大陆的战争了!啊……我也好想和巴姆他们一样走上战场,建功立业……老师,我难道只能——”
“战争只是手段,在那之后的一切,远比战争重要无数倍。”
男人打断了泽瑞的话,他的神情郑重万分,而这个年轻人并未能看出这份郑重之中的悲哀和感伤。
“超凡者之间的征伐会毁掉除了超凡者之外的一切,超凡者带来的创造同样能恩泽整个世界……毁灭与创造之间,我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事,泽瑞。”
“你……拥有这样的才能。”
青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许久,而后以肃穆坚决的声音回答:“我会的,老师。”
*
“战争来到了第六个年头,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出手,我需要观察这个原本动荡混乱的社会,如何一步步形成新的秩序,然后从中找到可以改变那种趋势的方法……”
男人一如往常地记录着自己来到这片大陆后所经历的重要节点与所思所想,并且采用了最原始的笔记,因为这个笔记本来也不是写给他自己看的。
写到“那种趋势”的时候,男人的笔尖停顿了半秒,接着继续写道:“被皇帝支配的帝国已经不再有任何希望,它会永生永世,千年万年地沉沦在近乎轮回的玩弄之中……也就是说,即使我在这里寻找到了那个希望,也还需要另一个更加渺茫,不,是绝无可能的奇迹——飨焰的……终结。”
他的笔迹都变得有些凌乱起来,写下“终结”这个单词时,指尖甚至都隐隐颤抖着。
男人一直在回避这件事,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就算自己开辟了崭新的未来,任何一代飨焰只要投下视线,就能在一念之间毁掉他所建立的一切。
“除非……”他喘息着捏紧笔,笔尖都扎穿了纸页,“拥有能与神灵种对抗的……”
“老师!”
这已经不知道是泽瑞第几次不打招呼就硬闯进男人的工坊了,不过看他慌张急切的神情,应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在这片大陆最先收下的学生,而后者则满脸焦虑地说道:“巴姆和恶火的谈判破裂了!他……他杀了对方的使者!”
“你没试着拦住他吗?”
“我……”泽瑞张了张嘴,愧疚而无力地低下头,“我拦不住他,老师,我比他弱太多了,也……没有理由拦下他。”
“为什么?”男人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你为什么没有理由拦下他,你想要带去无意义的战争吗?”
“不是的!是……”
泽瑞想起了自己的朋友和他的部下那时狂傲而凶戾的模样,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我,没有资格对他们的决定指手画脚。”
男人凝视着自己的学生许久:“你也这么认为?”
“我……”
“你认为让这么辽阔的土地,在六年内只发生过三场叛乱的你,一直在尽心尽力维护着和平与安宁的你,没有资格质疑巴姆的决定?”
不等泽瑞开口,男人便挥了挥手:“出去吧,泽瑞,想清楚之后再来找我,希望到那时,我能听到你的决定。”
青年有些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可就在他离开工坊的那一刻,男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而且,你并不比巴姆弱小,你的灵魂中蛰伏着连我都无法想象的力量,它等待着……你的觉醒。”
等到这个学生彻底离开后,男人才将工坊俨的大门重新关上,他盯着笔记的最后那句话好一会儿,快要落在字迹上的笔似乎是想将其划去,但最后还是放在了空白处,另起了一段话。
“战争即将迎来终结,最终……不出我所料地走向了暴力与强权带来的老路,统治者通过无可违逆的力量将一切权柄集中在自己手上,社会的兴衰全都取决于暴力的强弱,生活在其中的凡人只是任人鱼肉的牲畜……如果不做出改变,在这片大地上诞生的秩序,一定会比帝国更令人绝望。”
超凡者与凡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牲畜之间的差距都要巨大,前者很快就意识到,对他们而言,凡人存在的意义微乎其微。
正因如此,男人才倾尽一切创造出了天国之路,他希望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能通过这条道路抹平那种差距,但很快男人就发现他错了,错得一塌糊涂。
天国之路人人都能有成就超凡的可能……这从来都是个伪命题,需要与回报完全不对等的高额投入才能抓住那超凡机会的天国之路,在本质上与深渊带来的,完全随机的超凡化一样,没有任何普适性可言。
所以他需要创造出一条新的道路,或者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体系。
“不能有人……凭绝对的暴力凌驾于一切之上。”
男人皱眉凝思:“但到底该如何阻止……约束?平衡?还是……”
帝国本来也应该走向那条极端的道路,但皇帝作为彻底而绝对,但又被深渊约束的至高存在,反而保住了下限,但这片大陆没有皇帝,男人也不希望出现皇帝那样的人物,毕竟束缚住皇帝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世界本身。
……但如果,存在一个可被控制的至高存在呢?
男人突然联想到,这个充满混乱与纷争的落后大地上,诸多部族或王国,为了凝聚信念而创造出的图腾,为了强化统治而创造的……信仰。
“他们或许只是需要一个……神?”
*
咚咚咚——
“进来吧。”
在踏入工坊的一瞬间,身披白袍的泽瑞神情猛然一变。
“老师,您的工坊为什么……”
“以太变得这么稀薄?”
站在大型设备后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男人头也不露:“突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做点尝试。”
听到这句话,泽瑞很快就释然了,毕竟他的老师就是这样的人。
“我已经完成了您的构想……不过可能还有些地方需要完善,老师。”
泽瑞无比诚恳,一如既往地朝男人恭敬低头:“或许您可以出来看看,现在的世界是否如您所希望的那般美好。”
男人感受着以太在指尖时强时弱地流动:“我一直都在看着,不用出去。”
“但……但您已经在工坊里待了二十七年了!”泽瑞的脸上浮现起几分哀求,“就当是我求您了,您为这个世界奉献了那么多,为什么您就不能享受您身为救世者的荣耀和光辉呢?”
工坊内原本还算是稀薄的以太,彻底凝固了。
“享……受。”
男人从机器后走出,凝视着脸色逐渐苍白的泽瑞:
“原来在你看来,现在已经是可以享受的时候了吗?”
“不,老师,我,我只是想——”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光幕出现在泽瑞的眼前。
肉体的凌虐,心灵的欺辱,冲突的矛盾,暗地的阴谋……那是无数人与人之间,自始至终都未曾得到调和,也真正不可能被调和的……对立。
“你要是想看,我还能给你展示更多,泽瑞。”
男人平静地继续埋头工作:“但我不会主动这么做,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会让你觉得,这个世界的问题就只有这些了,就像你觉得现在已经是享受的时候了一样。”
所有光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非常清晰的巨大光幕,而看到光幕上映出的景象,泽瑞的瞳孔猛然收缩到了极点。
“巴……巴姆!”
他看着光幕上那个满身伤疤,站在空地上不停挥刀锻炼的男人,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怎么会是他……他明明,明明已经——”
“已经死在你手上了?”
男人的语气毫无波动:“你明知道他没有死在你的手上,泽瑞,你知道你只是废掉了他的灵魂。”
“不用这么担心,他的确没有掀起风浪的可能了,他作为超凡者的资质几乎被你完全摧毁,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恢复到二阶的程度,但是……”
随着画面的逐渐拉远,泽瑞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以及山谷中正在演练着的……部队?
“但是,仅仅只是二阶,也足够他躲在一个偏远的角落,以暴力带去无可违逆的支配,让他继续做着东山再起的美梦。”
男人推了推眼镜,十分平静地说着:“对现在的巴姆而言,在一座小城里过着称王称霸的日子也没什么问题,而且不会有人去打扰他……甚至假如你不知情的话,你也不会。”
“因为你只会谴责他的不仁与残忍,但却并没有意识到,他可以在那个偏远之地无所顾忌的维持着这份不仁与残忍。”
“你关注过这样的本质吗,泽瑞?你觉得那些人到底是在欢呼你的仁善,还是在欢呼你的……力量?”
完成手上工作的男人终于从机器后面走出,正面和泽瑞对话:
“我……没有当救世主的想法,泽瑞。我只是无法目睹那种崩塌与沦丧。”
“我对你说过。”他一字一顿道,“超凡者与超凡者之间的征伐,会毁去除他们以外的一切,而他们……总是会彼此征伐。”
“可是,战争已经结束了,现在一切都在步入正轨,我们也在按照您的构想,创造全新的秩序……”
泽瑞艰难地尝试说服自己的老师:“一切都在变好,都会……”
可说着说着,他又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因为他没办法说服自己。
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有新的体制,新的秩序,哪怕创造一片流膏的沃土,一个永远春暖花开的世界,一切就真的会变好吗?
泽瑞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在做这样的事,他比谁都清楚“让一切变得更好”,究竟有多么困难。
“所以老师……依然在寻找答案,是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成熟稳重的男人的泽瑞看着自己容貌始终未变的老师,苦涩而愧疚地低语着。
“是,我已经有些头绪,但依然……不够。”
男人看着庞大的器械,轻声回答:“距离那个完美,还很遥远。”
这沉重的话题让泽瑞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很久,他才无力地问道:“超凡者和凡人,真的没有任何彼此相融的可能吗?”
“一定有的,我只是在寻找——”
男人突然顿住了。
寻找,他现在找到了吗?
三年前,男人想到了一个自认为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方法,但现在却逐渐意识到,那也不是完美。
——把凡人放置在没有任何以太的环境中,剥离整个凡人世界诞生超凡的可能,让他们的个体差距维持相同的限度上。
听起来很美好,但这显然是错误的,是在创造另一个地狱。
无以太的环境本就是天方夜谭,根本离不开超凡者的控制,那么这在本质上……与圈养没有任何区别。
意识到这件事的男人曾一度陷入漫长的痛苦与消沉之中,期间泽瑞来找过他好多次,都被他拒绝了,这也是为什么泽瑞会那么希望他能从工坊里出来。
男人其实已经隐约明白,自己可能找不到那种可能了。
而在这一瞬间,他却突然产生了一种如同神恩天赐的顿悟。
为什么非要融合,为什么不能把他们……分开呢?
用比隔离以太更有效果,更加绝对的方式,彻彻底底地,将超凡与凡人分开。
“我知道了……”
男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泽瑞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失态的他。
“老师,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不是错误的,那只是……过于片面,需要完善,但的确正确的方向。”
他疯魔般地抓起法杖,无数以太在他身边狂涌而起:
“还需要另一个方向,是超凡者的方向……让超凡者自愿永远离开凡人……”
“让他们之间,只会诞生……超凡者。”
*
这是男人时隔六十九年,第一次踏出他的工坊。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外界的变化,但当跨过那道厚重的大门后,一种强烈的恍惚还是笼罩住了他。
“先驱。”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他的学生泽瑞,而是一个穿着白袍的青年,他恭敬虔诚地朝男人行礼,将无名指和中指并拢抵在眉心:“主教们在进行最终的集会与宣祷,他们都在等候您的驾临。”
“……”
男人没有说话,他凝望着前方深邃幽长的通道,过了许久才走向前方。
他走得很慢很慢,似乎在回忆这六十九年所发生的一切。
“教会现在怎么样?”男人轻声问道。
“一切都很好!所有人都沐浴着神的光辉,世界的一切也因神的意志与协理的伟大而如此美好。”
青年脸上洋溢的热情和虔诚让男人想到了他的学生,那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不只是泽瑞,还有更多的学生。
男人穿过长长的通道,从暗门中走出,来到了空无一人但辉煌神圣的圣堂里。
他看着矗立在祭坛上的衔尾蛇塑像,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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