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不过,有些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多多少少对希塔娜的性格熟悉起来的人,则隐隐露出了几分喜色。
“三分之二的人,先去围城。留下三分之一,看好这里。”
在走进宛如迷宫的贫民窟之前,希塔娜扔下了这样一句话:
“在我说开始进攻之前,谁也不准动。”
人手该怎么分配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超凡者们很清楚这一点,领受摄政王阁下的旨意,准备终结这场战争的正义之师很快分出了两拨,驻留在原地的超凡者看着失去这个能完美从战场中抽身的机会的倒霉蛋们,彼此对视时眼中满是庆幸和愉快。
他们都已经猜到接下来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了——无非就是护送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平民离开,避免他们在路上就被风雪冻死,这货可太熟悉了,之前铁刃大公和灰塔大公交战的时候,他们就一直负责这方面。
比起在参战后随时都可能被突然发狂的伊沃拉烧死,只是给平民干活简直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任务。
有个超凡者轻轻碰了碰同伴的肩膀,心情完全放松下来的他想和自己的战友开个玩笑,比如拿希塔娜的仁慈和善良作为话题……但一想到刚才拉伦巴尔的结局,还是很明智地闭上了嘴。
这种对平民的无条件偏向和帮助,在平日里被他们视为做作和愚蠢,鄙陋与任性的品格……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变成无上的伟大与善良了。
走进贫民窟里的希塔娜并不在意那群人的想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更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一切。
贫民窟的最外围除了冻僵的尸体以外没有其他存在,不出意外的话,是因为天空中那轮血日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已经收缩了很多,为了避免被冻死,那些被挤到最边缘的平民们要么只能想办法往里挤,要么就只能成为风雪中的一具尸骸。
“血腥味……”
希塔娜的速度就是正常的步行速度,但就算是这样,她都已经走了有五分钟,还是没看见一个活人,反倒是原本只是稍淡的血腥味,变得越发浓郁。
但希塔娜并没有太过紧张甚至是惊讶,她其实都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多么令人不快的事情,所以沸腾的愤怒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只是平静,沉默,像是随时都会掀起万丈狂澜的海。
咔啪。
希塔娜的脚步微顿,她微微低头,看到了一具被自己踩断了的冻硬尸骨。
尸体上被殴打的伤痕很明显,他之前应该是住在这里,然后被人活活打死,尸体就被这么丢下,随着血日辐射范围的衰弱,最后被冻得又硬又脆。
没有处理尸体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谁还有心在这样的地狱里替人收尸呢?
这里……有能埋葬尸体的地方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继续往前,希塔娜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尸体,像是路边的垃圾一样或是散落或是堆积,干涸的血液为地面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晶,随着希塔娜的踏足应声而碎。
“差不多……在这里。”
停下脚步的希塔娜抬头看了眼那轮血日,她能感觉到,这个界限就是血日的热量所能笼罩的极限了,从衰退的范围来看……伊沃拉的力量最起码衰弱了三分之一,大概率已经相当逼近二分之一了。
最近的一间木屋里,希塔娜嗅到了活人的味道。
她很快走到了那间木屋前,随手把破烂的木门拉开,弯腰低头往里面探了一眼。
木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勉强算床的兽皮,兽皮上还垫着几层凌乱的衣物,一个中年男人就躺在这张床上,身上盖着同样由衣物叠成的被子。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眼闯入者,但也就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那麻木恍惚的眼睛在映照出希塔娜的身影后晃动了一下,然后又不再动了,像是颗装饰用的玻璃珠。
“我代表摄政王而来。”
希塔娜垂眸轻语:“你们得救了。”
“……”
宛如玻璃珠的眼瞳又颤了颤,紧接着,他那几乎已经如同尸体般僵硬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得……救?”
沙哑干涩的声音回荡在狭小漏风的木屋里:“我们……有救了……吗?”
希塔娜没有回答,但她指挥了一只飞行魔物去传递了她的意志——让一队愈疗术士立刻赶过来。
不到十秒,希塔娜就把身子从木屋里抽了回来,而火速赶到的愈疗术士则马上钻了进去。半分钟后,她听到了几乎与哀嚎没有区别的痛哭声。
“兰斯大人……需要我们各自分散开,寻找需要救助的对象吗?”
这只愈疗小队的队长小心翼翼地征求着希塔娜的意见,他很清楚,这种任务虽然安全,但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只要能给这位兽王阁下多留一点印象,哪怕一点都好,比起其他人都是无比巨大的领先。
他真的很庆幸这里有那么多半死不活的平民,能让他主动展现自己,顺带好好刷刷功绩。
只不过,当前面那个被他们以怪物称呼的少女微偏过头,那仿佛被干涸血液包裹的暗红眼眸将视线投下时,这个术士的大脑瞬间便被清空到除了恐惧以外,什么也感受不了了。
“去吧,再多叫几个。”
明明只是下一秒的事,但在这个术士的感知里却像是过去了百年般漫长。
希塔娜知道背后那家伙已经慌不择路地逃走了,也在刚才那一瞥中,看出了他的想法。
超凡者……没有任何在乎凡人的理由,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的老师,她老师的老师,那两个人的话语仿佛诅咒,如影随形。
虽然还是没有显露出任何可见的怒意,但谁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希塔娜……非常,非常危险。
她继续孤身深入,看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大都蜷缩在那希塔娜要弯腰才能探进去的小木屋或是石头堆建的简陋居所里,在看到希塔娜后,反应也基本和刚才那个男人一样,麻木得如同一具尚有意识的身体。
像……老鼠一样。
又从一间小屋中抽身离开的希塔娜,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为了不被北地的寒流冻死而生活在这里,生活在一间间破烂狭小的居所,行走在这混乱复杂的小道中的人,和老鼠没有区别……甚至于老鼠的生活环境,多半比他们要好很多。
人为什么会不如老鼠呢?
释放出些微杀意直接将一个正在殴打他人的垃圾活活吓死,希塔娜不由得思考起这个问题。
不过眼下的情况不太能留给她这样的余裕,鲜血,尸体,还有越发喧闹的怒吼和咆哮……死亡的色彩越发浓郁,希塔娜也参与其中,顺便吓死了不少人,整个贫民窟内似乎发生了什么巨大混乱。
希塔娜停下脚步,她抬起手,一只人头大小的飞蛾很快扑棱着落在她的食指上。
“领城外,这些破烂垃圾场里的人,让他们全都昏迷。”希塔娜抖了抖手指,让飞蛾闪烁着离开了,无数半透明鳞粉从空中洒落。
这个魔物是希塔娜打算抓来打算无伤攻破领城的,但实际上它的能力对超凡者能产生的效果十分有限,不过如果目标是凡人的话,那就毫无难度可言了。
轻易控制住场面的希塔娜前往贫民窟最深处,而到了这地方,里面的建筑竟然开始变得有模有样起来,不再是简陋破烂的木头与石块堆砌,有标准的砖瓦,连道路都开始齐整起来。
而在已经接近城墙,能算是贫民窟最深的地方,希塔娜看到了好几座巨大的……斗兽场。
这个区域,昏迷的人和死去的人堆叠在一起,地上散落着沾血的石块,不规则的金属片,削尖的木头……以及更多勉强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希塔娜抬起头,发现城墙上应该是最好的观众席。
她环顾了一圈,很快在斗兽场类似贵宾席的区域里,找到了周围堆满了昏迷的护卫,多半是贫民窟某个势力首领的人。
狼的身影下一秒就出现在他的身前,通过弑杀之息搅动他的大脑,直接把他从昏迷状态中强行拉了出来。
“呃……你是……啊!!!”
“我问,你答,不要废话。”
希塔娜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微微抽搐起来的壮硕男人:“这座斗兽场,是不是建给城里的人看的。”
“是……嘿嘿……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怪物,那个招来灾难的魔物,对不对?”
男人竟然顶着弑杀狼群的啃咬——虽然主要是因为希塔娜担心稍微多用哪怕一点点力就会把对方的脑子绞烂,但他在做何种情况下竟然还有心情说出这样的话,显然也是意志力相当强大的人。
“你终于来了……呵呵呵呵,这个贫民窟里,可有不少人把你,你的主子,当成救世主……啊!!!”
刚勉强撑着膝盖站起来的男人惨叫着跪倒在地,身体已经开始抽搐,但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越发扭曲狰狞:
“这群猪猡也不想想……他们会活得这么猪狗不如,还不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这些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怪物!”
男人嚎叫着喷出血沫与内脏碎片,继续疯癫地大笑嘶吼:
“怎么,你要杀我……你要质问我为什么做出这么丧心病偃狂的事?这不都是你们这些超凡者……不都是你们给我们带来的吗!是你们……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人!”
贫民窟不代表着毫无秩序,只要形成了社会,总会有秩序维持它的运行,哪怕这个秩序再如何另类。
但在这里,没有人维持秩序,或者说……混乱就是这里的秩序,是建造这座地狱的人,需要的秩序。
伊沃拉对于先祖的过家家游戏并不感兴趣,或者说,她没法对这么小的地方,这么一群微不足道的人,升起什么统治情绪,在最开始的简单尝试后,她立刻就放弃了继续拿平民的赞美找乐子,因为那实在太廉价了。
那么除此之外,平民们,尤其是因为那轮血日而汇集在这座城里的平民们,有什么价值呢?
希塔娜已经从很多人那里,听过无数次那个的确正确而现实的答案了——答案就是,没有。
当抛去皇帝刻意维系的框架,当超凡者与凡人的关系回归正常的本源,那么毫无疑问,凡人之于超凡者,就如同家畜之于凡人……甚至还不如家畜。
毕竟凡人没有家畜会饿死,但超凡者不会。超凡者没有任何必须要向凡人索取,离不开凡人的东西。
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可能诞生的,新的超凡者;以及虽然不必要,但如果有的话也没人会拒绝的……情绪价值。
皇帝的强权和暴力扭曲了一切,自然也扭曲了这样的现实,但伊沃拉在力量上不仅不是皇帝,心态上也与正常的皇帝截然不同。
于是最残酷的现实浮出水面,于是原本还能勉强与超凡者同为“人”的凡人们,迅速失去了身为人的资格。
当然了,这是最极端的情况,毕竟伊沃拉是疯子,跟在她身边的自然也都是疯子,疯子和疯子凑在一起,弄出这样的地狱并不奇怪。
但是……
“无论是谁……你们……全都……哈哈哈哈,都一样,一样!”
但是,不是疯子,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这虚伪的杂碎,还有那个……哈哈,摄政王,会这么干,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所以在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让所有人随便开杀了,喜欢高高在上的拯救我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牲畜?我让他们的尸体来回答你……他们会死,他们会变成这样,都是拜你们所赐!”
哦……所以越深入,血腥味才会越浓,新鲜的尸体才越来越多吗。
大概十几秒后,又是一队术士出现在她身后,神情恭谨:“请您下达指令,兰斯大人。”
“让这个人被自己的血淹死……不,让他被自己的血撑死好了。”
在把这家伙弄醒之后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的希塔娜挥了挥手:“然后,叫人把所有平民都先安顿好,怎么做你们应该清楚的。”
“兰斯……兰斯马尔洛斯!你这杂呜呜呜——”
失去舌头的呜呜声传来没多久又消失了,希塔娜其实也不在乎那个男人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就像她不在乎这个男人叫什么,有什么经历,为什么会有那种理念一样。
见到这些场景,听到这种话的希塔娜本应该暴怒至极,但她却始终平静,甚至越来越平静。
如果没有超凡者,是不是就算再怎么不好,这个贫民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希塔娜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讲,那个男人是正确的——贫民窟会如此混乱,就是因为超凡者没有把生活在那里的人,当成人来看待。
世界的本质,仿佛就是如此。
——让凡人能安稳地与超凡者一同生活,始终只能是幻想。
第一百八十章·神,人·其一(6K)
事实证明,伊沃拉的确败局已定,在希塔娜让人清理外围贫民窟,安顿那些可怜的平民们时,城内的守军甚至连出来干扰都做不到。
站在城墙上的希塔娜看着下方那些看似严阵以待,实则和就地等死没什么区别的守军们,那狂烈的憎恨与杀意已经消散无踪,她现在只觉得……荒谬。
“就这么点人?”她轻声问道。
站在她身旁的巨龙希芙发出低吼,呼出万分不屑的寒气。
这座领城里汇集了伊沃拉麾下几乎所有的超凡者,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其实都相当惊人,但对于驯服了几十头四阶魔物,并且还率领了集结了帝国几乎所有势力的希塔娜来说,只能用孱弱二字来形容。
实际上一直都是这样,双方的力量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层面的,让希塔娜束手束脚的,始终只是伊沃拉一方以平民为胁迫的卑劣手段,而不是强弱本身。
希塔娜之前一直都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能做出那么多畜生不如的事来,可在北地经历了这一切后,她已经明白了……因为对于把平民当作诱饵,当作陷阱,当作人肉盾牌和炸弹的那些超凡者来说,他们从未有哪怕一刻认为自己违背了道德和良心,他们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在做着无比合理且正确的事情。
她才是异类,如此在乎着凡人的安危,甚至不惜为此戴上枷锁的她,在超凡者里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希塔娜当然不会因此而怀疑自我,她从未有一刻怀疑自己的正确性,从始至终。
但她却不由地开始思考……关于未来的事情。
“即使是安瑟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那我到底该怎么……算了,先把这座领城攻下来再说。”
少女晃了晃脑袋,暂时把那对她而言过于复杂的问题抛到一边,准备亲自结束这场荒谬的战争。
她先是转头看向远方那宛如漆黑之海的天空,用力挥了挥自己的手臂,接着看了眼城墙下已经被完全清空的贫民窟,最后把手放到了希芙的头顶。
“去吧。”
兽王漠然地向臣服于她的魔物们颁下旨意:
“超凡者,一个不留。”
同时,一头数十米高的魔狼在她背后凝聚,无穷无尽的赤黑气息滚滚奔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整座领城,就好像有成千上万头恶狼在狂啸奔袭,席卷大地!
希塔娜握了握拳,神情若有所思。
“应该快五阶了……又是对要素的理解限制住了我吗?”
这场席卷北地的战争,在另一层面上对希塔娜而言倒是充满意义——虽然肆虐在这片大地上的狂乱以太对寻常超凡者而言连驾驭起来都无比困难,更别提吸纳利用,就连以太魔物都没办法有效地以之为食,但对于连命运都认可其才能的狼帝而言,反而是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宴。
安瑟在和希塔娜重聚时就惊叹于她的成长,而从来不会辜负安瑟期望的狼小姐,在以太的纯度与容量上,几乎已经抵达了五阶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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