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那个信念与教会无关,是完全属于辛自己的,而倘若她在此刻真的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刚才所表现的脆弱与绝望,就全部都只是伪装而已。
还有……那个赌约。
安瑟到现在还是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让辛认为她能够胜过自己?到底是什么让辛觉得,能在自身被摧毁之前,打动他这个残忍恶毒的魔鬼?
如果这件事解释不通的话,那只剩下一个答案,一个只有安瑟会做出……在安瑟身上学到了那么多的辛,也同样会做出的事情。
——这是成功前的失败,是洒落在庆功酒杯中的血。
如果辛的心智真的有那么坚定,如果辛真的是为了后续某件事才和安瑟对赌,根本不在意这一局的输赢,那也更证明,她根本并没有如安瑟预料的那样,陷进纯粹的绝望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该说你运气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呢……”
安瑟仍旧捏着辛的下巴:“要是再早一点的话,我或许还真的会被你反过来戏弄吧,辛小姐。”
他凝视着那双逐渐褪去虚假的脆弱和悲哀,开始变得空灵清澈的眼眸,轻声慨叹:
“还好,已经输得够多了。”
从希塔娜到明芙萝,从明芙萝再到玛琳娜……安瑟·海德拉已经在感情这方面吃过那么多的教训,他向来承认自己的错误与不足,并且总会想方设法弥补。
保持警惕,审视自我,控制情绪……安瑟之所以能如此肯定地认为自己绝不需要所谓的“爱”,不是仅仅是因为按照现实条件他的确已经不需要了,更重要的是,在数次观察自我的过程中,安瑟并没有一次感到不适与不安。
在北地,他其实早就一点点地喜欢上了希塔娜,在让希塔娜面对红冰魔蟒之前就陷入了无数次的自我拷问与折磨之中,甚至于用各种方法欺骗自己。
在帝都,他已经能彻底狠下心把明芙萝变成海伦,哪怕他根本不想这样做,而这也意味着安瑟依然始终清楚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而在西国,面对玛琳娜的牺牲与燃烧,安瑟已经几乎能完全摆脱那份情感的干扰与影响—— 驱动安瑟拒绝让玛琳娜背负一切罪名的,并不只是他对玛琳娜的感情,是他占据上风的自我。
到了现在,在与辛的相处中,安瑟很清楚自己没有哪怕一刻是发自内心地流露出“需要被爱”的念头,无论他怎么用这个伪装来欺骗辛,安瑟也从未有一刻感觉到别扭或不安,没有任何言行的不一致感。
玛琳娜也说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弱点,而能被安瑟如此毫无波澜地平静以待的问题,显然不是。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辛仰头看着安瑟,回答得非常平静。
“我还是来的太晚了,对吗,魔鬼先生?”
刚才的脆弱,痛苦,绝望……顷刻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在辛的脸上,从未出现在那双倒映着灵魂的眼眸里。
安瑟不得不承认,他总是觉得自己小看了辛,但没想到每次这么想之后,他还是小看了辛。
辛的思维越完备,她能做到的事就越复杂甚至夸张……如此完美地复刻了安瑟在梦中对她所做的一切,并且差点成功,要是再让辛多学习上一段时间,那可真是……不堪设想。
“是啊,你来的太晚了。”安瑟微微耸肩,“不过,如果来得早一些的话……更糟糕也说不定。”
“但是,魔鬼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辛并没有因为安瑟改变姿势就站起来,她还是乖巧地半跪在安瑟身边,如同献上祷告的虔诚信徒……只不过,没有哪个信徒会如此对她的神说话。
她半闭上眼,主动牵起安瑟的手覆在脸颊上,眷恋的磨蹭着。
不是之前为了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迫切和渴望,只是单纯的,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的眷恋。
“你的所有话,我一直都会记着。你怎么会觉得……我忘了最重要的,让我在东港一败涂地,痛苦到快要死去的教诲呢?”
“哦……你想说,这也是你设计的?”
安瑟微微挑眉,丝毫不为辛的话语所动,因为这种反击实在太儿戏了。
失败存在价值的前提是的确能让这个“失败”变为其他的可能性,比如那个赌局,安瑟倒真的无法确定辛是否有其他目的。
而眼下的这次算计如果失败,对辛而言能带来什么?它存在什么可能性吗?显然没有,除了暴露辛隐藏的面目以外,没有任何可能性可言。
辛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不需要藏起来,因为……刚才的伪装,会不会被魔鬼先生拆穿,都无所谓。”
“我想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了。”
她安然而确信的如此轻语着。
……虚张声势?她能从我刚才的反应中确认什么?我的言行没有什么问题——
就在安瑟与辛再度对峙之时,有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教堂的入口。
安瑟继续凝视着辛,后者也平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将视线移向入口。
“终于来了啊,暮主教。”他的脸上再度浮现起笑容,“比我想象中要更快一些呢。”
帝国唯一行走在外,并且大概是教会里最了解安瑟有多危险的白袍主教暮,苦笑着躬身行礼。
“这也是……难免的,摄政王殿下。”
他将视线移到半跪在安瑟身旁的辛身上,苦涩无奈地回应:“我们都怕来晚了,圣女她可能就完全舍弃我们,站在您那一边了。”
安瑟又把手放到了辛的头顶,像是刚才与她的冷峻对峙从未发生那样,愉快地轻笑着:
“既然有这种忧虑,那从一开始就不该同意圣女小姐来见我,不是吗?”
“……”暮唯有沉默。
一开始?一开始谁能想到辛会在安瑟身上发现“最伟大的协理”?一开始谁能想到安瑟就是奔着辛去的?一开始谁能想到这位摄政王殿下的洗脑能力恐怖到了这个地步,谁又能想到……他为什么这也知道,那也知道,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与支配中?
教会有一个理由让辛立刻离开安瑟,但在一切的开始,同样有一万种理由让辛留在安瑟身边。
“暮主教,我记得我们很早就讨论过教会的本质,那时候我们谈得很融洽,还记得吗?”
“……记得,摄政王殿下。”
关于统治,关于支配,关于宗教本身,那时候,这位摄政王殿下所展示的渊博学识与辽远见解,就已经让暮大为震惊。
现在想来,他该感到的不是震惊,而是悚然才对。
轻抚着辛的发丝,安瑟也并不再迂回,爽朗笑道:“我觉得是时候讲给圣女小姐听了,你觉得呢?”
辛显得很平静,这完全出乎了暮的预料,他本来以为辛现在基本上已经处在一个快被安瑟玩坏的状态了,但竟然显得这么冷静,这么正常。
这个时候的辛显得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我也觉得,是时候让圣女了解教会的真实了。”
“只是你吗?”
“不,是所有主教的一致想法。”
“嗯……”安瑟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接着坐到长椅上,并且微微弯腰,直接把辛抱进了怀里,而圣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着,甚至还显得有些自然而然地靠着安瑟的胸膛,“看起来很严肃呢。”
看着不仅毫无反抗迹象,还那么顺从的辛,暮的眼角抽搐了两下:“的确……非常严肃,摄政王殿下。”
“我觉得我可以教给她,现在就可以。”安瑟环住辛纤细的腰肢,笑意盎然道,“而且效果应该会比你好……你觉得呢,辛小姐?”
“那不一样,摄政王殿下。”
还没等辛开口,暮便急忙说道:“圣女要认识的,并不只是教会的真实,起码,不只是统治上的真实。”
说到这里,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您究竟已经查到了什么地步,但这个时候全盘向您隐瞒肯定已经没意义了……摄政王殿下,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不……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我们。”
“理解什么。”安瑟挑了挑眉,“理解你们在北地和东港掀起的战争吗?”
“是……使命。”
虽然说着隐瞒没有意义,但暮还是没打算透露教会的目的,即使显得十分真诚。
他无比肃然地看着半靠在安瑟怀里的辛,一字一顿道:“无论摄政王殿下给您看到的‘真实’是什么,但圣女啊,请您相信……您的职责与使命,绝对不是谎言。”
“我知道您一定难以接受,但我也相信,在重新认识您所承担的责任后,您一定会战胜那份迷茫和痛苦。”
辛终于转头看向了暮,那双圣青色眼眸中的淡然和平静让暮稍微松了口气,安瑟不希望辛的意志彻底崩溃,他们也是如此,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并不想使用最后的手段。
“我更愿意接受魔鬼先生带给我的真实,暮主教。”
辛仅凭一句话,就让暮刚松的几口气马上又抽了回去。
被迫来与安瑟谈判的主教阁下只能强笑着问:“为什么呢,圣女?为什么您情愿选择摄政王殿下,而不选择我们?”
“因为我还没有拯救魔鬼先生。”辛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想离开。”
这个理由朴素得让人无话可说——从头到尾,贯穿着辛的行动,也是让她无论如何,即使被欺骗,摧残,诱堕,也不离开安瑟的唯一理由。
她想要拯救安瑟。
只是从最开始到现在,即使“拯救”二字始终未曾改变,但内涵和本质,却早已天差地别。
“……是这样啊。”
暮有些疲惫地低下头:“您到现在,也还想救赎摄政王殿下吗?”
虽然疲惫,但并不绝望,似乎从一开始,暮就已经对这个场景有了心理准备。
辛点点头:“因为这是我和魔鬼先生的约定。”
只是约定,与其他任何事物毫无关系,只关乎圣女与魔鬼的约定。
“我明白了。”暮认命般地闭上眼,缓缓抬起手来,“那么圣女啊,请原谅——”
“但是,我会跟暮主教离开。”
“……”
暮的动作僵住了,他睁开眼看向辛,发现辛的表情很认真;他又看向安瑟,发现安瑟好像并不意外。
“暮主教说得对,即使魔鬼先生知道的再多,也还是有不知道的东西,那就是我要面对的东西。”
虚假的人生,塑造的人格,空无的人性……在这些虚幻背后,她所要履行的真正使命究竟是什么,辛一定要看清。
“在那之后,我才能真正去拯救魔鬼先生。所以,我会跟你离开,暮主教,因为你也不会在这里告诉我全部的,对吧。”
这样说着的辛站起身来,安瑟也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只是靠着椅背,望向布道台上的衔尾蛇。
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让暮愣了好几秒,他先是看了眼始终没有发表意见的安瑟,而后才看向辛,试探性地问道:“你真的愿意……就这么离开吗,圣女?”
“就算你让我留下来,我也不会留下来的,暮主教。”
辛平静地看着暮:“只有在这之后的我,才能帮到魔鬼先生。”
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仿佛对神和协理已经完全无感的辛,他的眼神满是悲哀。
即使安瑟没有任何强留的打算,即使辛说了愿意跟他离开,可是从头到尾,她在意的,她考虑的,也始终只是安瑟。
更讽刺的是,安瑟好像却并不在乎。
“……我们可以走了吗,圣女?”
“请等一等,我还有话要和魔鬼先生说。”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辛,并没有阻拦她离去的安瑟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
突然遮蔽安瑟视野,完全盖住他面庞的柔软,让安瑟没能把话说出来。
辛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梦境中那个苟延残喘的凄惨黑影。
“魔鬼先生,你对她们说了谎。”
“但是没关系,这就是最后了,你以后不会再对她们说谎的,我保证。”
又是那种坚决感……是辛在梦里流露的,没能掩饰好的坚决,能做出让自己的灵魂任由安瑟宰割,来换取与安瑟感同身受的愚蠢之举的……坚决。
“所以,请等待我回来,我一定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在这段时间里……”
还有……哀伤?
同样真实,但并不是刚才那种诞生在自身的痛苦与绝望上的哀伤。
安瑟听到辛哀伤地在他耳畔轻语:
“请不要再……伤害自己。”
当安瑟回过神来时,辛和暮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小教堂里。
可圣女的话语仍旧回荡在他的耳畔,只不过……还是没让安瑟感到动容,只有单纯的茫然而已。
别再伤害自己?
我什么时候……在伤害自己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协理的本质,与……神(9K)
昏暗空旷的空间内回荡着平稳的脚步声,虽然相隔很远,但间距无比规整的光源,让阴影中的造物得以显现出部分轮廓。
暗沉的金属光泽,奇特的构造线条,还有排布并不严密,显得十分凌乱的线缆,让这宽阔的空间显得与帝国所处的时代格格不入。
但辛见过类似的景色,在她成为圣女后,所有主教曾带她去往的中央神殿最深处,那是比她向神祷告的神圣之地更加深邃的领域,不过那里光明常存,远比这幽暗昏黑的环境好得多。
“如果不是要带你来的话,这里一直都维持节能状态,照明设备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把每一丝以太用在它需要的地方,很抱歉,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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