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你需要……能打动我的筹码。”
严格意义上讲，辛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和安瑟对赌的资格，因为她拿不出令安瑟不得不走上赌桌的筹码，除非——
“筹码我有的，魔鬼先生。”
辛握住安瑟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声音依旧那么平静：
“我押上我自己。”
对安瑟而言，辛没有任何值得他贪图的外物，只有辛本身……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抗拒的珍宝。
如果想要和安瑟对赌，那她只能押上自己，押上她身为圣女的一切。
可她……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梦境中的感触依旧细腻真实，只不过掌心只传来柔嫩丝滑的触感，并没有源自心跳的震动，这让安瑟感觉自己就像在摸着一具肉人偶。
他不由得想到了刚才和辛的对话——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伤害自己。
安瑟已经猜到她想赌什么了。
“如果我输了——”
“如果你输了，你就不会再以我为借口逃避现实，愿意去直面教会的真相，对吗？”
“……准确地说，是按照魔鬼先生的说法，主动向主教们了解清楚情况。既然魔鬼先生对自己的说法那么自信，那我就这么做好了。”
辛强调道：“我没有在逃避什么，魔鬼先生，只是你这么认为而已。”
“好，好，如果你非要用这种说法的话，我也不介意。”
安瑟笑着揉捏起辛的脸蛋：“你这种一本正经嘴硬的模样还挺可爱的，辛小姐。”
辛任由安瑟蹂躏她的脸颊，沉默不语。
而表现出这番亲昵姿态的魔鬼，此刻的思绪却并不像他动作和神情那样温柔。
辛当然只能以这个条件为赌约了，所谓的“押上自己”，最后不过就是彻底沉沦于魔鬼的蛊惑之中，对辛来说，能让她背弃神的恩典，投入魔鬼怀抱的唯一可能，就是让神，协理，教会这三者所构筑的世界，彻底崩塌。
安瑟也只会在她的人生变成废墟之后，才会真正地接纳她，因此……这个条件，这整个赌约，都是辛所能做出的，最后一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微眯起眼睛的安瑟，将那漠然冰冷的眼神敛藏在了最深处。
你认为……自己一定能赢吗，亲爱的圣女小姐？
这既可能是穷途末路的最后一搏，也有可能是必胜信念下的全注押下。
“那么，你想让我押上什么？”安瑟收回手，笑眯眯地看着已经打算押上一切的圣女小姐，比起没有退路的她，魔鬼的筹码多得数不过来，甚至于即使辛打算全押，他也还能选择不接受这场赌局，让辛慢性毁灭在安瑟为他一步步揭露的现实里。
不过……如果辛开出的条件合适，安瑟不介意借着这场赌局，为她献上最完美的落幕。
然而，辛提出的条件却完全超出了安瑟的预料。
“我只需要您暂时性地……忘掉这段梦境所发生过的事，这就够了。”
不是让倧安瑟向她敞开心扉，也不是让安瑟接纳她的力量，跟所谓的救赎没有任何关系，而是让安瑟提前预支筹码，让他遗忘这段梦境的内容。
这个条件实在太跳跃了，跳跃到安瑟都没能在十秒钟之内搞清楚辛的意图。
大概半分钟后，安瑟才开口：“让我暂时遗忘这个梦境的记忆……就是赌局本身？”
“我也一样。”
辛的神情依旧非常平静：“我失败的条件，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接下来，我会认真对待魔鬼先生说的每一句话，只要魔鬼先生能彻底……不，哪怕只是让我动摇对神，对协理的信念，那么这段记忆就会恢复，我也会主动向教会寻求答案。”
“而魔鬼先生如果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被我动摇了，那就是我的胜利，也是我想要得到的……唯一。”
这个所谓的赌局，在本质上其实就是双方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来回攻防，只不过辛在这之上增添了一些条件。
安瑟要忘掉这场梦境的内容，而辛也表示自己接下来不会继续逃避。
光从表面上看，这个赌局对安瑟而言并不公平，因为在失去这段记忆后，因为辛怎么做，怎么想，只能靠她的自觉，安瑟是无法做出反制的，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因为辛的胜利条件是动摇安瑟，而这件事的难度，显然要比前者大得多。
所以你才提出了这样的赌局，你知道我一定会无比自信地认为你做不到这件事， 又认为我的自信是不牢固的。
见证了这场梦，见证了那沉积的痛苦与被人凌虐的软弱后，你现在比谁都想要拯救我，都认为我需要他人的帮助，他人的……爱，对吧，圣女小姐？
我那么急迫地强行让梦境崩坏，不让你保护着那个虚假的，软弱的海德拉，在你看来，是不是就像不愿让人触碰伤口的倔强男孩一样？
但是圣女小姐，他从来都不是我，我从没有，也不会经历他的人生，或许那个海德拉需要你那令人动容的救赎与爱，但我可不需要。
真可惜，我的人生比他完美多了。
引诱着辛，让她彻底落入错误方向的魔鬼，心满意足地伸出手，笑容灿烂：
“好，我答应了。”
如此一来，方向错误的辛不会有任何动摇他的可能，而即使是失去这段记忆，接下来的他也会很快从辛的态度和反应里，把最关键的情报推断出来。
虽然很难让之后的安瑟·海德拉意识到辛应当履行的赌约，不过那也没有关系，不管辛到底会不会老实履行约定，只要用这种方式加深她对自己的依赖，再揭穿神与教会的本质，如此一来，迷途的羔羊一定会选择对她来说……最正确的归宿。
选择沉沦在魔鬼的怀抱里。
“魔鬼先生，那我们就在现实中再见吧。”
辛微微低头，身影化为光点，缓缓消散。
但就在她完全消失之前，无垠的黑暗中突然探出触手缠绕住了辛的躯体。
“……魔鬼先生？”
“记忆。”安瑟点了点太阳穴，“你还没屏蔽呢。”
辛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困惑不解地问道：“魔鬼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来吗？”
“不然呢？”
“……”
随着触手消散，辛的身体重新凝聚，她来到安瑟身前，轻抚向安瑟的脸颊，这一次安瑟没有躲避。
“魔鬼先生……希望由我来吗？”那双圣洁空灵的眼眸中蕴藏着浅浅的期盼与希冀，“不担心我做不好的事吗？”
安瑟哑然失笑：“想无声无息地让我中招，你还没有那个能力，刚才通过双向渗透来控制梦境我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你觉得在灵魂层面的正式干涉，能越过的我感知吗？况且……”
他微微顿住，覆上了辛的手，向纯洁的圣女吐露她无法拒绝的诱惑：
“你说过要拯救我的，辛小姐。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那样的拯救，对不对？”
这是魔鬼饱含恶意的双关之语，看似温柔地认可辛的意志，托付信赖，相信她不会动用那份直接改变灵魂的力量；实际上是在嘲笑辛根本不知道他不需要所谓的拯救。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你就是这么看待我，就是需要一个软弱的我作为新的支柱的话，我也不介意成为你的神，辛小姐。
安瑟闭上眼，非常顺从地接受着来自陌生灵魂的轻抚，让这段记忆一点点被封锁掩藏起来。
啊，还有一点点小礼物，既然你都承受那么多罪孽了，多我一个也不差，不是吗？
在两者灵魂相触的时刻，正如辛在通过感受那份痛苦而逆向侵入安瑟梦境一样，在辛小心翼翼地为安瑟遮蔽记忆的这个过程中，她白袍胸口处丛生的荆棘上，多出了一缕微不可察黑点。
那是用肉眼根本无法觉察的，缠绕在棘刺上的蛇。
“深渊的侵蚀……好像逆向流动到了辛小姐你的灵魂上。”
安瑟突然睁开眼，眼神是那么真诚：“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辛温柔地注视着安瑟。
“不管魔鬼先生是有意还是无意，哪怕是更多也没有关系。”
“……”
安瑟沉默着，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做好为你维护这个美梦的准备了……但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你的眼神啊，辛小姐。
*
记忆的内容纷繁复杂，但对安瑟而言，浮现并理解完全是一瞬间的事情。
辛的想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答应赌局的理由……基本上都可以对上，正如安瑟对辛所说的那样——不管失去记忆与否，安瑟·海德拉始终是安瑟·海德拉。即使中间出现了记忆的断层，前后的安瑟都完成了对彼此的铺垫与交接。
只不过……
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辛，安瑟始终有一点感到不解。
“你还好吗，辛小姐？”他温柔地扶住了仿佛随时都可能崩解的辛，他的眼神并不炫耀，只有怜悯。
“很抱歉，是我赢了。”
只要动摇辛的信念，安瑟的记忆就会回来，虽然不知道辛的信念现在到底是彻底崩塌，还是只是单纯的剧烈动摇，不过那都没有关系。
因为安瑟已经用足够柔和的手段揭露了教会的“真实”——没有像对待希塔娜一样让她见证地狱，没有像对待明芙萝一样活生生逼出了海伦，明芙萝的言辞虽然重若千钧，但也只是言辞而已。
她的最后崩溃离不开魔鬼孜孜不倦地蛊惑，但反过来说……辛在没有经历过和明芙萝希塔娜一样足够摧毁自我的重大事件，只是通过一件件小事，一段段言语的积累，就坠落到这样的地狱里，说明她对神的信仰，其实也未必真的有那么坚定。
虽然听完那番话，辛的崩溃是必然的，但看着圣女小姐这副模样，希塔娜和明芙萝都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我走了，这里交给你。”
明芙萝看了眼愣神的希塔娜，钻回安瑟的手环里消失不见。
回过神来的希塔娜则又看了一眼辛，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之后，颇为尴尬地挠着头：“那……那我也走了？明芙萝都把东西给我了。”
“等等，兰斯大人。”
这突然起来的称谓切换让刚准备跑路的希塔娜一个踉跄，她扭头看向还扶着辛的安瑟，嘴角不高兴地往下撇了撇：
“干嘛？”狼小姐哼了一声，“我很忙的！”
“泽格大人希望你能把这东西交给教会里地位够高的人，以此来曝光教会的阴谋，不是吗？”
神选的义人，天定的英雄，名为海格力斯的青年声音低沉，那阴郁愤怒的眼神中，又透着绝不动摇的坚定。
“现在的教会，应该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
“……”
希塔娜很想骑到安瑟脖子上狠狠咬他两口。
那你直接叫明芙萝把东西给你就好了啊，就这么喜欢玩这种奇奇怪怪的游戏吗！
气鼓鼓的希塔娜刚这样想着，就瞥见了辛支离破碎的恍惚神情，然后又明白了安瑟这么做的意义。
……真是的，明芙萝有时候还真没说错，安瑟真是坏东西，又被他弄坏一个……不对！我和明芙萝可没被弄坏……琳娜也没有！
少女思绪千万，最后还是无奈地走了个过场，把明芙萝给她的戒指交到了安瑟手里。
“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希塔娜尽力不去看辛，以免又从圣女小姐的惨状上得到某种即视感：“不过这样一来，我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啊啊啊啊但是又找不到他们在哪，真烦！算了，先把那两个白痴大公搞定，我走了，安……海格力斯。”
了不起的兽王阁下重新踏上她的征伐之路，现在又只剩下魔鬼和圣女……哦不对，是圣女以及被她选中的义人了。
“圣女小姐，我想主教们应该要给我们一个解释。”海格力斯牢牢握住了圣女的手。
他压抑的低语声是那么愤怒，又那么郑重。
“他们背叛了你，不是吗？”
濒临幻灭的身影剧烈颤抖了一下，但却又在颤抖后逐渐稳定了下来。
“但没有关系，就算他们会背叛你，我也不会。”
说出这句话的人到底是安瑟还是海格力斯，到底是魔鬼还是英雄呢？安瑟并不在意辛是怎么想的，因为他能感觉到那只被他紧握的手，现在反过来牢牢握紧了他，像是害怕她身边唯一的真实，也只是虚幻的那样。
趁着这个机会，也让你好好履行自己的赌约吧，毕竟明明说着要认真面对我说的话语，但在我失去那段记忆之后，还是在逃避着真相，这可不行啊，圣女小姐。
魔鬼如此温柔，如此坚定地为圣女提供了存在下去的意义。
“因为是选中了我的不是神，是你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他我（6K）
卢利斯跌靠在城墙边，一点点滑落跌坐下去，已经浸透鲜血的衣袍在城墙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握着法杖的手麻木不已，手指都已经在颤抖中难以合拢，即便如此，也还是想站起身来，挤榨掉最后一丝以太来释放神术。
“卢利斯教士……够了。”
一位身披战甲的教士坐到他的身旁，按住他的肩膀：“已经结束了，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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