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因为辛的确不需要，毕竟她根本就没有感觉，更何况这是在梦里。
辛的脖颈微微转了下，她歪着脑袋，凝视着非常绅士地停下动作，没有丝毫追击意图的女战士，很平静地回答：“还好，魔鬼先生。”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两个消息我都知道，魔鬼先生。”
辛瓦解成了一粒粒光点，又在转瞬间重新凝聚出毫发无伤的躯壳，她先是捏了捏拳头，然后转头看向安瑟，很认真地说：“好消息是，我的对手，她似乎很有礼貌；坏消息是……我没有办法像魔鬼先生那样‘战胜’她。”
辛是梦境的入侵者，她是以神术的体系还有那份危险的灵质强行介入安瑟的梦，因此游离在安瑟的灵魂在无意识间为这梦境定下的规则之外。
也就是说，这场对安瑟而言本来只是形式上的考验和磨砺的梦，这些只要安瑟超越了那份恐惧与绝望就能击败的敌人，对于无法适用这种规则的辛而言……只有完全意义上的战胜，才能会被击溃。
她不能用任何取巧的方式，必须堂堂正正战胜这么不讲道理的怪物，战胜安瑟的恐惧，才能够履行自己的诺言，
而这……甚至只是其中一个敌人而已。
“如果现在想放弃的话，我可以理解。”
残忍的魔鬼依旧是一副旁观者的模样，他既不在乎已经被自己战胜的敌人，也不在乎愿意为他献身的辛，更不在乎那个……节节败退，摇摇欲坠的漆黑身影。
辛没有看安瑟，只是盯着眼前等自己恢复完毕后，才摆出战斗姿态的女战士，轻声回应：“我不会放弃的，魔鬼先生，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安瑟哑然失笑，单方面的需求……也叫约定？
不过既然圣女小姐非要这么想，安瑟当然不介意温柔大方地成全她，就是要让这样的需求产生一些小小的变动。
如果你真的想拯救我，真的爱上了我，那就不要以逃避现实为目的啊，圣女小姐。
在你的信仰崩塌粉碎之后，再谈谈约定的事吧。
在圣女为了他而自愿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时，魔鬼还在思考如何摧毁她的内心，并且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恶意。
不知道辛有没有感受到这种恶意，不过现在全神贯注与勇者的影子对战的她，大概也没有那余裕。
勇者之影现在的姿势是标准的防御站姿，盾前剑后，微微屈膝，朴素得不像个超凡者，她甚至还用剑敲了敲盾牌，示意辛先攻过来。
辛再度凝聚出光辉大剑，一步步慢慢走向勇者之影，而对方竟然也就那么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半点偷袭的想法。
伊莎·兹莉……即使在梦里，你也是这副令人厌恶的模样。
虽然梦受安瑟的操控，但只要他不刻意干扰，梦还是会按照原有逻辑运转下去，凝视着这个幻影，由自己对那个勇者的残破认知与记忆拼凑起来的幻影，那段冰冷的记忆又在他的心底浮现。
崩塌的理智，暴走的愤怒，纯粹的癫狂，彻骨的绝望，以及……被践踏的所有。
这一切，都让安瑟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凝视着辛的背影，而后视线又掠过她的肩膀，凝视着那四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之前一直从容轻快的海德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最好，让我厌恶，让我憎恨的你，你们，还有这样的结局，这样的……命运！
正是这一切都让他满怀憎恨，所以他才会那么清醒。
已经来到勇者之影身前，将大剑高举过头顶，准备当头斩下的辛，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同一时间，准备举盾反击的勇者之影也强行终止了动作，她微微歪头，似乎有些疑惑辛为什么没有攻击，不过下一瞬间，澎湃的烈光便将她的整个身影吞没殆尽。
辛没有将大剑斩下，而是直接将其插进地里，耀眼光柱便冲天而起。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光芒散去之后，勇者之影毫发无伤，可看她那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困惑模样，显然也不是她强大到完全无视了辛的攻击，而是辛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圣女小姐的攻击的确出了大问题。
“你收手了？”一直认真观察着辛的安瑟下意识地微微皱眉，“为什么收手？刚才那一下要是击中的话，也许能造成有效伤害也说不定。”
刚才那一击与其说是用神术显化的杀伤，不如说是……纯粹的灵魂冲击。
名为【觉】的灵质，让辛在灵魂的领域强大到无以复加，光是能侵入安瑟的梦境便可见一斑，教会构筑的意识壁垒使她从来没有在主观层面上将这种力量用于攻击，但哪怕只是进行尝试，效果也必定十分惊人。
但辛却在最后关头停住了，让那光之洪流变成了毫无杀伤的空架子。
而由于辛没有做出真正意义上的攻击，勇者的影子也没有进行反击。
“她是魔鬼先生的敌人，但也终究是……魔鬼先生的一部分。”
辛凝视着看起来对她毫无敌意的勇者之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转头看向安瑟：“这是魔鬼先生的痛苦，也是魔鬼先生的恐惧，对吗？”
安瑟毫不介意地微微耸肩：“准确来说，是……过去的。”
“既然她源自魔鬼先生，那我的力量最终伤害的……还是魔鬼先生。”
“所以，我不能伤害她。”辛将手放到勇者之影的剑刃上，手掌轻轻划过，便被割开了一道裂口。
“我不能……伤害魔鬼先生。”
因为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正确稳定地使用那股力量用于攻击，所以担心对这个在本质上仍旧是被安瑟创造的梦境角色的攻击，会伤害到安瑟本人，所以辛在最后关头选择了放弃。
有些荒唐，有些……好笑。
“所以，你不打算帮助我了？”安瑟兴趣盎然地看着她，“或者说，你觉得一遍一遍被她痛击，凌虐，也算是在……帮助我？”
辛低头看了眼手上并未流血，自动愈合的伤口，沉默了两秒，最后轻轻点头。
“或许……可以。”
她看着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欲望的勇者之影，主动握住锐利的剑锋，对准自己的咽喉，一点一点，平缓而坚定的穿刺了进去。
勇者之影不解于她的行为，但也没有阻止，毕竟在梦里，她的“智能”也就到这种程度了。
辛继续握着剑锋，毫无知觉地让它切割，剖解着自己的身体。
“……你想做什么？”
安瑟微微眯眼，他已经感知到了辛的小动作——圣女小姐的确没有尝试攻击，可她现在却在做更疯狂的事情。
她在尝试触碰这个幻影的本质，也就是……安瑟的灵魂。
不是单纯的接触，而是放开自身，完全允许并接纳着这部分逆向侵蚀而来。
梦只是灵魂某部分的投射，相较于真正的灵魂实在过于薄弱，但再怎么薄弱，也依然与灵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安瑟而言，完全可以通过这种联系，直接强行侵入辛的灵魂。
辛不可能不知道，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仿佛有某种殉道般的决意。
见辛没有回答，安瑟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想通过这种行为打动我吗，辛小姐？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为一个殉道者的自残而动容？”
辛握住剑锋的手顿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安瑟，轻声问道：
“魔鬼先生……很看不起伤害自己的行为吗？”
“穷途末路的人才会伤害自己。”安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穷途末路本身……就是种失败。”
“这样啊……”辛轻轻点头，“但是，我没有伤害自己啊，魔鬼先生。”
“我没有感觉，不会疼痛，这对我而言怎么能算是伤害呢？我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达成我的目的。”
辛的确没有伤害自己，哪怕把幻影切换成攻击性最强的希塔娜，也无法对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辛只是没法赢，但她同样也不会输。
但是……安瑟不这么觉得。
“你在用灵魂接纳她……接纳她所代表的，我的灵魂的某部分。”
魔鬼的脸上扬起残酷的微笑：“你觉得这不是伤害自己，是认为我不会对你的灵魂做些什么吗？”
可辛却无比疑惑地反问：“这也是伤害吗？”
“……”
“魔鬼先生对我的改变，不是一直都存在吗？为什么魔鬼先生觉得，这是对我的伤害呢？”
那无情的话语，可能发生的残忍侵蚀，在辛眼中，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根本就没有任何负面意义那样。
无论是好是坏，她都愿意接受……她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我想要，感受魔鬼先生的痛苦。”
她让长剑刺穿胸口，默默地让剑锋在自己的双手双臂上留下无数伤痕。
只要是魔鬼先生带来的，无论是祝福还是诅咒，她都会选择接受。
“所以，就算我拥有触感……”
她竟然夺过了勇者之影的长剑，维持着被刺穿的状态，然后走向了已经奄奄一息的漆黑身影。
这不是好事，因为辛很有可能觉察到那另外三个影子带来的即视感，安瑟本想从中干预，但却突然发现……唯独在这一部分，那三个影子，竟然有些脱离了他的控制。
辛不只是在单纯的拥抱着切腹透体的剑锋，她的灵魂之力也在接纳那份绝望与痛苦的过程中，做出了反向的干扰。
虽然不可能触及安瑟的灵魂，但只是轻微影响灵魂投射的场景，影响这个梦境，却也不是不可能。
“双向的渗透……”
如此呢喃着的安瑟，突然轻笑了起来：“你果然有别的目的啊，辛——”
圣女拥抱住了那漆黑的影子，那羸弱，无助，在这个噩梦中死去一次又一次的……海德拉。
而没有被安瑟控制住的英雄幻影们，毫不犹豫地向她发起了凶残至极的攻击，辛的形体在瞬息间被蹂躏，扭曲，粉碎无数次，但又一次又一次的复原，甚至于到后面，她几乎已经舍弃掉了形体，将自身化为最能替那奄奄一息的漆黑身影遮蔽攻击的屏障。
“如果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我对魔鬼先生的痛苦和绝望感同身受。”
很痛。
辛明明没有痛觉，但是她却神奇的感受到了“疼痛”……不，应该是“痛苦”，还有在那之上的……“绝望”。
她那虚幻的躯壳依旧无法感觉到任何东西，因此这种感觉，是直接通过她的灵魂传递而来的，是她通过这种对自己的戕害……换取的成功。
可是，辛才刚感受到名为痛苦的情感，甚至还没有接触到那层绝望，周围的一切便崩塌了。
风，雨，雷霆，黑暗，虚假的幻影……一切的一切，随着梦境主人的意念而完全崩塌，如同碎裂的镜片，跌入无尽的漆黑之中。
辛低头看向自己的怀中，那里什么也没有。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问道：“已经结束了吗，魔鬼先生。”
“结束了，你表现得……很出色，辛小姐。”
海德拉鼓起掌来：“双向的渗透，在我都未曾觉察的情况下，夺取了对梦境的部分掌控权，能做到在何种地步，足够算你成功了。”
辛注视着笑容灿烂的安瑟，像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与“快乐”二字截然相反的东西，但是她没有。
“魔鬼先生……是不是已经只在乎这个梦所象征的东西，已经不在乎它本身了呢？”
安瑟微微挑眉：“是又怎么样？”
这个梦境的内容，其中发生的过程，对安瑟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它现在存在的价值，只在于它象征着那对他而言……绝不接受的，虚幻的结局。
然后，让他在真实的世界中，绝不停下，永不回头地前进。
第一百七十三章·被选中者（5K）
不在乎……吗？
梦境终结的黑暗里，辛凝视着显得那么理所当然的安瑟，沉默无言。
这不是谎言，是真相。她的魔鬼先生已经不在乎这场梦曾带给他的磨难与苦痛，因为他已经战胜了梦境终点的恐惧与绝望。
可是……这样就能不在乎了吗？
“魔鬼先生，在醒来之前，我想和你立下一个赌约。”
辛突然说道。
将一切沉入黑暗，准备让意识上浮，回归现实的安瑟先是略显讶异，随后便露出了兴致勃勃的愉快笑容：“赌约？辛小姐，你这是想到了什么？这种手段可不适合你，而且……我也没教过你才对。”
如今的安瑟已经很少会平等地与人博弈了，信息与力量上的双重绝对碾压，让那些看似是博弈与算计的筹谋，早已变成了既定的必然。
他是庄家，只要有人入局，最后就能通吃。
好巧不巧地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勉强与他对赌的人，就站在这里。
“你没有教过我，但你让我成为了现在的我，魔鬼先生。”
——因为辛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圣女。
她看着微微收敛笑意的安瑟，无比认真地说：“即使没有得到过你的教诲，现在的我，也有资格这样做。”
“仅仅只是有资格可是不够的啊，辛小姐。”
安瑟走上前，撩开辛耳边的柔顺发丝，语气温柔，可眼中的贪婪却没有丝毫掩藏。
“上赌桌的条件很简单，但简单归简单，你也得满足这个条件，才能找到愿意和你对赌的人，不是吗？”
他更凑近了一些，两人的鼻尖都要碰到一起，魔鬼海蓝色的眼眸里，辛的绝美面庞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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